第11节
张太妃?苏青霓一时半会有些迷惑,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从未听过这个人,太后自然看出来她眼中的疑色,旁边的贴身宫婢笑着解释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从前不是在宫里长大的。”
她这样一说,立即提醒了苏青霓,她顿时恍然大悟,总算在脑海深处扒拉出了这个张太妃。
确实如那宫婢所言,永嘉帝楚洵并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先帝属意的储君也不是他,而是大皇子,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前头两位皇子都早逝了,这个皇位怎么着也轮不到楚洵头上。
先帝的子嗣并不多,只有三个儿子,大皇子楚睿原本是做储君养的,文武兼备,龙凤之姿,只可惜前些年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没多久人就没了。
二皇子楚谨生母早逝,被抱到太后身边养着,身体十分不好,常年得病,一阵风就能吹倒,一个不小心没养住,今年年初也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先帝受此打击,一病不起,眼看就要后继无人,最后思来想去,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连夜派人将楚洵接回了皇宫。
苏青霓曾经隐约听说过一些事,楚洵的生母从前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先帝,被贬为庶人,在玉泉寺带发修行,那时的楚洵才五岁,也跟着去了。
直到今年他才被接回皇宫立为储君,先帝去时留了遗旨,楚洵顺利登基为帝。
想到这里,苏青霓才明白太后之前为何会有此一问,楚洵登了基,张太妃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按理说来,他应当将生母从玉泉寺接回来,尽一尽孝道才是。
岂料楚洵登基半年了,半点表示都没有,若不是太后今日提起来,苏青霓都还不知道张太妃仍在那个寺庙里头。
太后道:“张太妃毕竟是皇上的生母,你是做媳妇的,这件事还是要尽早办妥,免得引人说道。”
苏青霓听她话里的意思,最好在腊八节之前就将张太妃接回宫里,腊八过后,便是年关了。
回去的路上,苏青霓坐在舆轿里,捧着手炉,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张太妃……
她将这三个字慢慢地念了一遍,上辈子她对这位太妃是半点印象都没有,永嘉帝“驾崩”后,没有一个人与她说起过玉泉寺里的张太妃。
太后为何在今日突然提起?
似乎自从她在冬至大婚那一日,拦下了意欲乔装成宦官,离开乾清宫的楚洵开始,事情的走向就变得不同了。
楚洵既是张太妃所出,为何这么久了,他都没有把太妃接入宫里来?
是不愿意,还是忘了?
苏青霓想了半天,更倾向于前者,若真是楚洵不愿意,那其中的缘由就更耐人寻味了。
离了慈宁宫,凤驾出了隆宗门,迎面便碰见了一名官员,苏青霓一看,很快便认出他来,这位上辈子是工部尚书,名叫赵寅成,不过仔细算算,这会儿还只是工部侍郎罢了。
他站在路边,天上下着小雪,一名宦官在后边给他撑着伞,但即便如此,身上官服的布料也被雪沾湿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
苏青霓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颔首:“大人请起。”
她打量着赵寅成,问道:“赵大人也是来求见皇上的?”
赵寅成摇摇头,道:“不,臣是来见娘娘的。”
“哦?”苏青霓这下有些讶异了,自从上回她帮着陈阁老说了一句话,陈阁老得以面圣,此后她在这入后宫的内门前碰到了好几拨大臣,都是想请她帮忙说说情的。
苏青霓这还是头一次碰到来找自己的,遂含笑道:“大人见本宫,是有什么事?”
赵寅成拱了拱手,道:“启禀娘娘,臣乃是工部侍郎赵寅成,下有营缮司,冬至那日,乾清宫大火,烧毁了正殿,如今营缮司欲着手修缮,臣特来请示娘娘。”
苏青霓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位是伸手讨钱来了。
上回施月也与她说过这件事,乾清宫正殿需要修缮,但是工部不想出这笔钱,借口说乾清宫是后三宫,意欲将这笔费用安在后宫头上,要后宫内库出钱,苏青霓当即便让施月不要理会,如今大概是修缮在即,账却还没算明白,工部终于按捺不住了。
苏青霓往后靠了靠,面上带起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来,十分亲切地道:“大人请讲。”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寅成把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大意就是,没有银子,工部也没法动工,还请娘娘体谅一二云云。
苏青霓抱着手炉,很是恳切道:“大人的意思,本宫不太明白,若是没有银子,该向户部要才是,户部掌管着整个大楚朝的钱粮,不至于拿不出一笔修缮费用。”
赵寅成心想,若是户部肯给钱,我岂会来您这里自找苦头吃?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赵寅成只好隐晦道:“如娘娘所说,户部自是有银子,可户部走账,还是要个章程,不是说谁想使,就给使的。”
苏青霓一脸迷惑:“乾清宫可是皇上的寝宫,户部也不肯给?”
赵寅成一噎,还欲辩解:“可——”
“赵大人,”苏青霓放缓了声音,望着他道:“不是后宫不肯出这一笔钱,只是账没有这样算的道理,乾清宫是属后三宫不错,可它又与东西六宫不一样,它是皇上的寝宫……”
说到这里,她忽而笑了,十分真诚地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坐拥四海,他的事情,能叫是后宫的事情么?那是整个大楚的事情啊。”
末了苏青霓还反问赵寅成:“大人觉得本宫说得对不对?”
赵寅成半张着口,一脸迷茫地目送凤驾远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吃了一嘴的冷风,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这下不好办了,这位新任的皇后娘娘看起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又想起户部那些抠门精,赵寅成一脑门的官司,只觉得自己额上的青筋都开始突突跳起来了。
回了坤宁宫,苏青霓坐在榻边想了半天,才唤来晴幽,道:“上回做的蜜糖柿脯还有么?”
晴幽立即取了来,道:“娘娘,都在这了。”
苏青霓一看,只有小半盒子,晴幽解释道:“原本也才三个柿子,做成柿脯之后,就只有这些了。”
苏青霓便道:“找个小些的盒子装一装,送到养心殿去,再问皇上一声,今儿要不要过来坤宁宫用午膳。”
闻言,晴幽立即去了,苏青霓思索片刻,吩咐宫人道:“去请施尚宫来一趟。”
那宫人立即去了,施月来的时候,晴幽也正好从外边回来,苏青霓先问她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晴幽的表情古怪,道:“回娘娘的话,皇上把蜜糖柿脯收下了,说就不过来用午膳了。”
苏青霓眼皮子一跳,忍不住按住额角,心里暗骂了一声。
第16章
好一会儿,苏青霓才平复了心情,但脸色仍旧不太好看,碧棠见状,以为她是为着楚洵不肯过来用膳,心里不好受,便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说不定是眼下没空,等晚间再派人去养心殿问一问。”
苏青霓心里确实是不好受,她很可惜自己的那一盒蜜糖柿脯,若不是想让楚洵过来一趟,她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
这一遭宛如肉包子打了狗,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能多想,苏青霓如此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才缓过神来,看向施月,道:“施尚宫在宫里多久了?”
施月垂首,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靖元十三年入宫的。”
苏青霓点点头,又问道:“施尚宫可知道张太妃?”
闻言,施月一怔,很快便答道:“奴婢听说过一二,但知道的不多,张太妃离宫去玉泉寺之时,奴婢才入宫不久,不甚清楚。”
苏青霓往后靠了靠,碧棠连忙替她整了整靠枕,苏青霓若有所思地道:“那你可知道张太妃是因何事才离宫的?”
施月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想,整个皇宫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苏青霓眉头微蹙,道:“这是为何?”
施月答道:“奴婢接掌尚宫之后,发现当年宫里处置过一部分宫人,譬如张太妃从前住的景阳宫,几乎全部都被发出宫去了。”
闻言,苏青霓沉默片刻,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施月走了,晴幽才端了热茶来,道:“娘娘想打听张太妃的事情?”
苏青霓颔首,若有所思地道:“太后娘娘今日说起这事,不知为何,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
晴幽道:“娘娘觉得哪里不对?”
苏青霓摇摇头,道:“总要查一查,才会心安。”
碧棠迟疑道:“可方才施尚宫说,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没在了,这该如何查?”
苏青霓笑了,淡淡道:“施月在撒谎。”
碧棠一惊:“她怎么敢?”
苏青霓喝了一口茶,柳眉微挑,笑道:“傻碧棠,她为何不敢?”
碧棠有些生气,道:“娘娘是后宫之主,她不过是一介小小尚宫,怎敢欺瞒于您?”
苏青霓将茶盏放下,轻轻道:“后宫之主又如何?这后宫里,不是还有一位么?”
晴幽反应过来,道:“娘娘的意思是……施尚宫是太后娘娘的人?”
苏青霓平静地道:“不止是一个施月,还包括整个六尚局,太后能执掌凤印多年,可不是单单靠的运气。”
碧棠担忧道:“那娘娘今日为何还要向施尚宫打听?不是叫太后娘娘知道了么?”
苏青霓扑哧一笑,道:“本宫就是要让慈宁宫知道啊。”
她说完,转头看向窗外,细细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窗下有一树寒梅灼灼盛开,凌霜傲雪,风姿卓然。
……
养心殿。
傍晚时候,外头天色暗沉,殿内早早就点了烛火,光影幢幢,窗口敞开着,能看见外头漫天的细雪随风翻飞,毫无章法。
靠窗的软榻上,楚洵正盘腿坐在那里,阖着双目,像是陷入了冥想之中,他左腕上的那一副紫檀珠串被取了下来,握在手中慢慢地拨弄着,一下,一下……
窗边疯狂翻飞的雪花仿佛都在这珠串的拨动中,变得迟钝而缓慢,天地静若死寂,没有一丝声音。
外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在屏风旁停下了,李程这次没敢出声,就这么躬身候着,摇晃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扭曲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楚洵才开口道:“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被冰水洗濯过似的,透着与窗外雪花一般无二的寒意,李程低声道:“皇上,坤宁宫派了人来,问皇上要不要过去用晚膳。”
楚洵睁开了眼,凤目狭长,幽黑的瞳仁里闪过几分疑惑之意,像是对某些事情十分不解。
他没立刻作答复,李程心里也不禁捏了一把汗,这些日子以来,坤宁宫几乎每日都要派人来问这一句,皇上没有一次答应过去的,但是坤宁宫的那位不屈不挠,到了饭点前仍旧会来问,李程都有些不忍心了。
在好几次得了楚洵的答复之后,他就派小太监去回复坤宁宫的人,久而久之,就连转达的小太监都不情愿去回了。
养心殿的太监们私下聚在一处闲聊时,都说皇后娘娘对他们主子真是一往情深,百折不挠,令人肃然起敬。
换成别个人,怕是隔着三里路就被他们主子给冻死了,也就皇后娘娘能这么有耐心。
李程心里叹了一口气,真希望他们主子能动动凡心,有点儿人气,对皇后娘娘好点儿,移驾坤宁宫一回。
大约是楚洵这回沉默得有点久,李程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希冀来,莫不是庙里的菩萨真动了心?
下一刻,他的希冀就被打破了,楚洵淡声道:“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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