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叶怀遥听了默然片刻,又冲伙计笑了笑,说道:“对不住,打搅你休息了吧。”
  心里的想法被一眼看破,小伙计又是受宠若惊,又是不好意思,心道这位公子真是温和亲切,怪不得他朋友这样在意他。
  他挠了挠头,傻笑道:“哪的话,没有,没有。”
  叶怀遥微微一笑。刚才那碗药本来被他推到了一边没打算喝,这时又端了回来,顿了顿,还是一口气给灌了。
  放下药碗便听见脚步声,转过头,容妄手里拿着些包好的食物,正匆匆进门。
  两人对视一眼,他的步子停住。叶怀遥冲他一笑,容妄也连忙跟着笑了,迈进门来。
  那伙计挺喜欢叶怀遥,一边干活一边跟他说话,都觉得有了劲头,原本还想多逗留一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容妄一进来,他就莫名感觉自己跟这房间格格不入了。
  小伙计三下五除二将水渍擦干净,端着澡盆匆匆出去。
  容妄将早点放在桌上坐下来,他自己没有吃这些东西的习惯,不过还是买了两份。
  他瞄一眼叶怀遥脖子上没有褪下去的红痕,移开目光,只觉得自己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特别亏心。
  容妄认真问道:“好点了吗?”
  叶怀遥道:“一点事都没有了,你不用把我当个残废似的啊。”
  容妄小心翼翼指了下桌上的药膏:“那个……没用。你,你自己能抹吗?”
  叶怀遥道:“……不用,没伤着。”
  容妄哦了一声,两人大眼瞪小眼僵了片刻,他连忙去将早点一一打开,说道:“快吃吧。”
  他这模样反倒像个新媳妇似的,叶怀遥用手指蹭了下鼻尖,说道:“是啊,吃完了咱们就去恩怨场罢,我很好奇朱曦在里面做什么。也不知道今天开门了没有。”
  话题被转移了,容妄心里也松了口气,却又隐隐失落,趁叶怀遥不注意,悄悄擦了下额角的汗,道:“肯定开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琉璃坊的一队乐伶已经被接了过去。”
  叶怀遥奇道:“不是寻仇的地方吗,她们去做什么?”
  容妄便向他解释。这恩怨场中不光打打杀杀,还有美食美酒与美人,因为除了拼斗双方之外,周围尚有不少看客专门前来观看。
  想来欣赏着刀光剑影,同时寻欢作乐,刺激与享受兼而有之,自然别有趣味,因此不少人都沉迷其中。
  叶怀遥本来就一直在想混进恩怨场的方法,闻言心中一动,问道:“这些都是女子吗?”
  容妄:“一般都是吧。”
  叶怀遥想了想,跟容妄说道:“我觉得咱们或者可以改装一下,进去看看情况?”
  容妄:“……扮成女子?”
  叶怀遥道:“你若是介意也可以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情况就出来。”
  容妄原本是想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要男扮女装的,刚听见这个主意的首先想法就是荒谬,但意识到提议的是叶怀遥,这念头又瞬间消除下去了。
  他说道:“我不介意,我跟你一起。”
  两人都不会妆容打扮,但在幻境中,这种事用幻术来解决就可以了。
  叶怀遥摩拳擦掌,看上去竟有几分兴奋的样子,说道:“那你看我的。”
  他的高兴打消了容妄心里最后一丝犹豫,看着叶怀遥,他也跟着笑了。
  叶怀遥连早点都不想吃了,让店小二取来笔墨纸砚,他提起笔来,却没落下,照着容妄端详了片刻。
  容妄被他看的紧张,站好了没敢动弹,过了一会,叶怀遥开始下笔,头也不抬地笑道:“别偷看啊。”
  他知道容妄听话,因此头也没抬,在纸面上细细勾勒了一番,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画了一副美人图出来。
  叶怀遥出身高贵,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这画倒还真是数年没有动手了,搁下笔之后端详一番成品,笑吟吟地给容妄瞧:“怎么样,好看吗?”
  容妄:“……”
  女装的自己,怪怪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叶怀遥第一次给自己画像,容妄还是宝贝的不得了,双手抻着纸,小心翼翼平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道:“好看。”
  叶怀遥见他这样,又忍不住欠了,笑着说:“那是魔君生的好。”
  他这画也是完全按照容妄的身形容貌来画的,只是改变了服饰发式,以及将他面部几处过于冷硬的线条稍作柔和,否则改动太大,就不好变了。
  也幸亏邶苍魔君不像传说中那样,生的虎背熊腰青面獠牙,反倒长了一张忧郁凌厉小美人的面孔,叶怀遥是真心觉得这画漂亮,当可传世。
  画完了容妄,接下来就是他自己,这下叶怀遥看都不用看,落笔可快多了,转眼间又是一副画作完成,容妄全程围观。
  叶怀遥端详着画里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说道:“看着真奇怪。”
  容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话,说道:“好看。”
  叶怀遥道:“行,我相信魔君的眼光,那就是这幅了。”
  容妄道:“换一幅吧。生死场中的看客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而去的,行为也没什么拘束,你这样的容貌,容易被人纠缠。”
  他拿起笔:“要不然我来画罢。”
  叶怀遥没想到容妄想的还挺多,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担心他被人占便宜。
  ——说实话,他一直是这张脸,活了上千年,除了邶苍魔君,也没人能占的了他的便宜。
  这时候容妄已经开始画了,叶怀遥也有点感兴趣他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就没拦着,凑在一边看。
  他眼睁睁地瞧着这位文化人一样的魔君落笔如飞,画了个大饼脸眯缝眼塌鼻梁的敦实姑娘出来。
  叶怀遥:“……你是不是报复我出主意让你穿女装,故意捣乱?”
  这幅画像顶多在眉眼间有三分叶怀遥的影子,还得是长胖了撞扁了鼻子的叶怀遥。
  容妄端详了一下,觉得就算是这一点点的神韵,都已经极有魅力了。
  反倒是他自己那幅,要不是画画的人是叶怀遥,容妄根本不会多看一眼,故而认为很安全。
  他解释说:“这样便不会有人骚扰了。”
  “是,我承认。”叶怀遥哭笑不得地说,“而且这样我连门都没资格进去。小容啊,你会点个这样的姑娘陪着你寻欢作乐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昔日的小容和如今的邶苍魔君天差地别,叶怀遥亲近不见外的时候叫他一声容妄,有时还依旧是带点玩笑调侃地喊他魔君。
  现在他一时顺口,突然便将这“小容”两个字叫出来了,容妄猝不及防,觉得心脏像是被只毛绒绒的小兔子给撞了进来。
  他的头脑瞬间空白了一下,脱口而出:“除了你,我谁都不找。”
  叶怀遥顿了顿,笑着说:“可惜里面的客人品味可不像邶苍魔君这么独特啊。大家都是男人,哪有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说法?就这两幅画罢,施个障眼法,去看看朱曦到底搞什么鬼。”
  容妄也回过神来,不由轻轻一叹,道:“也是。”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那幅画,随手团了扔掉,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只是……”
  ——我只是太在乎你,太喜欢你。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在我眼中都最好看,即便知道你能力超群,只手翻覆可惊天下,但还是总会担心你受伤害。
  但心里的很多话,他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喜欢也终究只是他自己的喜欢。
  容妄不想靠所谓的深情付出去逼迫叶怀遥任何,给他增添困扰。
  所以他笑着说:“我只是没想到,那就听你的罢。”
  附近的城镇十分繁华,百姓安乐,路不拾遗。而生死场,就是这片繁华边缘的一片独立之地,完全不受世俗规矩的约束和管辖。
  其外围被高墙挡住,墙面雪白,房瓦则是一水的乌黑,整片院落只有这两种颜色,放眼望去,肃穆而清冷。
  墙外的第一重结界被容妄和叶怀遥轻而易举地破解,两人正式踏入生死场的地界,顿时觉得一股烈酒混合的鲜血的气息迎面冲来,其中还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客人们的叫好与大笑声也肆无忌惮地飘散在空气当中,与外面所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内院依旧设有一层结界,虽然对于容妄和叶怀遥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但里面的每一名宾客都有固定的位置和姓名,他们毫无准备,就只剩下假扮姑娘进去的那一条路了。
  两人耐心等了一会,叶怀遥道:“来了!”
  只见一场搏斗结束的间隙,里面的门打开,先是抬出来了一具尸体,接着又有十来名女子都被人半搀半抱地扶了出来。
  她们倒不是受了这里面宾客的虐待,而是被方才过于血腥和残忍的场面给吓到了。
  紧接着不多时,又是一队新的美人被领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好多人都误会了,之前小龙师弟说“明圣和魔君大战七天七夜”,那是他吹牛的啊!不是真的七天七夜啊!
  ————
  以后这事在世人口中的版本就是——魔君和明圣大战七天七夜,明圣体力不支,暂落下风。
  想来那魔君定是用了什么阴险手段取胜,愧疚的很,竟亲自为明圣买药疗伤,奉上早点,以图良心稍安。
  听某位神秘知情者透露,两人已在半年之后再次约战,想来这回,明圣定能将魔君打的爬不起来,一雪前耻!╭(╯^╰)╮
  第73章 棹桨松花
  叶怀遥原本还担心这些进入生死场的女子们会有特定的统一服饰, 那么他的画就还需要修改。现在一看打扮不同, 各有风姿, 倒是方便了他们混进去。
  叶怀遥没有了后顾之忧,将自己的那幅画取出, 在背面画下一串符咒,跟着往身上一覆。
  便如同传说中的画皮, 他瞬间变成了画中美女的模样。
  容妄瞧了叶怀遥一眼,也照样扮了。
  这本来是障眼法中的一种,维持时间顶多也仅有两个时辰, 不过已经足够。
  两人并未惊动旁人, 轻松混入一群忐忑不安的姑娘当中, 随着踏进了生死场的门。
  场中血气更加浓烈。此时正是两场打斗的间歇,旁边有小厮焚香通风, 客人们喝着酒,兴高采烈地点评着方才的战局,浑然看不出刚刚目睹了一个人的惨死。
  地面上还有些血迹没有擦干,两列姑娘进去之后, 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最前面的四个立刻就被人给叫走了,其他的客人们谈兴正浓,一时并没有同女子取乐的兴致,剩下的姑娘们一时无人理会,便都坐在旁边。
  叶怀遥和容妄都没有被点到,容妄留了个心眼,坐下的时候在叶怀遥的内侧, 这样即使要被叫走,也是他挡在叶怀遥的前头。
  叶怀遥不动声色地在整个厅中快速扫过,只见最显眼的就是大厅中间一个巨大斗场。
  场子的四周围着一圈绿色的藤蔓,上面贴满了符咒,防止打斗的时候灵息外泄,伤到周围的看客。
  此时场子的中间扔着一根断了的鞭子,不多时便被一名小厮过来捡走了。
  四下的宾客们三五成群坐在一张张小桌边上,桌面上摆有美酒,负责伺候的姑娘则跪坐在最靠门口的小几之后,供人挑选。
  这一回,叶怀遥很快就找到了朱曦。
  只见他独自坐在大厅最内侧一个角落里,正在默默地喝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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