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他此刻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
  不可想象,下了尘溯山,叶怀遥竟然能当众打的严矜跪地认错!
  难以置信,进得鬼风林,成渊竟然不明不白的被人给杀了!
  看着眼前捶胸顿足哭诉的成峰主,和一干为叶怀遥求情说话的小弟子,敬尹真人简直是焦头烂额。
  平心而论,成渊既不是他的嫡传弟子,也不是他的亲儿子,对于成渊的死,敬尹真人固然颇为恼怒,但绝对没有成峰主那样伤心。
  他首先衡量的是这件事会造成的后续影响。
  成渊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说,还是太信峰峰主的独生爱子,这件事如果处理的不妥,甚至可能造成尘溯门的动荡。
  而另一方面,叶怀遥的表现超乎了敬尹真人的想象,使得他不由暗暗地扼腕,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少年人的天分,好生栽培一番。
  现在却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叶怀遥最大的错误并非杀死了成渊,而是心性已定,在经过之前的废去灵脉、派往鬼风林的两件事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再做到全心效力于尘溯门,甚至还很有可能怀恨在心。
  既然如此,只能趁着此子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就尽早除掉了。
  敬尹真人的诸般念头在心底一过,已经做出决定,便吩咐道:“请各位长老前往刑司殿,开堂会审。”
  叶怀遥从鬼风林里一回到尘溯门,就直接被关进了静室。
  好在他这一趟出去,所做出来的事情太过于惊心动魄,在上头的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倒也没人敢慢待,只是都敬而远之,不和他说话罢了。
  叶怀遥一个人被关着,倒也自得其乐,反正他有淮疆提供吃喝,一边嗑瓜子一边跟老头插科打诨,十分自在。
  不过这种悠闲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便有刑司殿的弟子前来,要带他接受堂审。
  第20章 钱江潮信
  经过之前叶怀遥打败严矜一事,这些人面对他的时候十足紧张,足足来了七八个人,均是手持利剑,身穿绘有护身法纹的长袍,押着叶怀遥往刑司殿而去。
  他们如此谨慎,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叶怀遥打晕了执法弟子潜逃,其实这想法完全多虑。叶怀遥要是想跑,杀完成渊之后根本就不必回来。
  盖因他觉得逃命委实是一件狼狈又被动的事,而且身上中的化功散还没有完全逼出,很有可能也走不了太远。倒是后发制人,静观其变,要好上一些。
  一行人在前往刑司殿的路上,意外地遇上了刚刚上山而来的纪蓝英和元献。
  双方迎面碰见,都是有些诧异。
  顿了顿,叶怀遥含笑一拱手:“元少庄主,纪公子。”
  “叶少侠。”
  经过了之前鬼风林中道歉的事情,虽然最后下跪的不是纪蓝英,他也难免心情复杂,只是看叶怀遥彬彬有礼,自然也不好摆脸色给人家看。
  纪蓝英回礼,目光在叶怀遥身边的弟子们身上扫过,惊讶道:“你这是……”
  叶怀遥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边的一名弟子已经说道:“本门有些内务要处理,不便透露,请二位见谅。”
  同门自相残杀,目前还原因未明,放到哪个门派都是十分丢人的丑闻,他自然不想叶怀遥说出去让别人知晓,说完之后便催促道:“叶师弟,走罢,掌教真人和各位长老还等着呢。”
  叶怀遥本来还奇怪纪蓝英和元献在这种时候来尘溯门干什么,结果进了刑司殿之后,他就明白了。
  大殿之上,尘溯门的掌教真人、各峰峰主,以及几位长老俱都在场。其中,属于太玄峰峰主的位置空悬,无人主持撑腰。
  除此之外,唯一一个外人也就格外显眼,却是严矜。
  他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目光如电,将叶怀遥冷冷盯紧。
  看到严矜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足以明白敬尹真人的决定。这位显然是要物尽其用,在处分叶怀遥的同时,再利用他卖给严矜一个人情了。
  眼见叶怀遥入内站定,敬尹真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挥了挥手,喝道:“抬上来。”
  成渊的尸体被人抬了上来,放在大殿中间,距离叶怀遥只有三步之遥。
  坐在上位的成峰主见了成渊的尸体,身子晃了晃,又仇恨地向着叶怀遥看去,若不是身边的弟子拦着,恐怕他立刻就要扑上去生啖其肉。
  “本月初九,太信峰弟子成渊,遇害身亡。有发现尸身之弟子三名,俱可作证……”
  随着成渊尸体一同上殿的两名执法弟子,各自拿出手中卷宗,开始上报成渊的尸体发现经过以及死亡情况,叶怀遥负手站在原地,半阖着眼听着。
  等到那名弟子全都汇报完毕,敬尹真人喝问道:“叶怀遥,成渊是死在你的帐中,认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叶怀遥干脆地道:“认。”
  敬尹真人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此子最擅长机巧诡辩,已经做好了呵责他的准备,倒是没想到叶怀遥这么痛快,反倒让他心里没底起来。
  他暗暗看了一眼严矜,而后说道:“你师尊过世的早,但平日里在山上,众位长辈同门也无不对你多有教诲,照顾有加,谁知道如今竟教出来你这么一个戕害同门的东西!你可有丝毫的羞愧之心?”
  叶怀遥沉吟片刻,说道:“人确实是弟子所杀,但整件事情另有隐情。不知掌教真人可否摒除外人,容弟子单独禀告?”
  他虽然从当年师尊去世之后,就已经对尘溯门这个风气不正的门派没有了多少香火之情,如今早已留出后手,更不大惧怕所谓的“堂审”,但一码归一码。
  成渊确实是叶怀遥杀的,尘溯门要对此事调查处理无可厚非,他有责任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这是叶怀遥自己为人的准则,不管其他人有着怎样的心思算计,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和改变,因此从进殿以来,他在态度上一直十分端严合作。
  敬尹真人以为他会拿这样的事情玩笑打趣,却是并不了解叶怀遥的为人性情了。
  只可惜他有节操,其他人未必同样品德高尚,严矜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外人”,自然而然便觉得叶怀遥这话是在针对自己。
  他冷笑一声,说道:“谋害师兄性命的事都做出来了,怎么,还有更加见不得人的丑事难以启齿吗?”
  敬尹真人已经问过了成渊身边的一些亲信,听他们提起,成渊平日里隐约就对叶怀遥有些狎昵之心。
  他大致猜到了两人之间会因何发生冲突,想来叶怀遥不好当众把被一个男子强迫的事情说出口,于是就故意说道:
  “严三公子不是外人,有何隐情,你尽管道来。不过……口说无凭,无论你要说什么,都需得拿出证据。”
  当时除了叶怀遥和成渊之外,只有一个已经死了的黄祫,又上哪里去找证据?
  敬尹真人分明在配合严矜,对叶怀遥步步相逼,一定要把事情做绝不可。
  他们本以为叶怀遥没了法子,却听对方从容说道:“证据就在成师兄的尸身之上。”
  周围众人齐齐一怔。
  叶怀遥转身冲着旁边手捧凶器的执法弟子说道:“可否请师兄拿着这把剑,跟成师兄的伤口比对一下?”
  那名执法弟子不知所措,看向敬尹真人。
  旁边有位峰主说道:“咱们今日既然开堂会审,总不能不让人抗辩,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掌教,便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敬尹真人也是无奈,冲拿剑的弟子说道:“过去比对。”
  成渊的伤口在背后,有两个人将他小心翼翼翻过来,那名弟子拿着剑走到成渊身边,向叶怀遥问道:“你想怎么比?”
  叶怀遥从头到尾没有接近,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道:“诸位请看,我用来刺杀成渊的是太玄峰弟子黄祫的佩剑,约2寸宽。而成渊背上的伤口,却足有3寸之宽,绝非我所造成。”
  他随便扫了一眼,便精准地说出了伤口和长剑的尺寸,持剑弟子使用量尺测量完毕,冲其他人禀报道:“伤口情况,确如叶怀遥所言。”
  一名长老喝问道:“叶怀遥,你有话直说,休要故弄玄虚。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要坦承成渊是死于你手?”
  叶怀遥拱了拱手道:“长老,弟子说这些,并非要抵赖罪行,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人证。”
  他从进殿以来,一直面色严肃,直到此刻,才稍稍翘了下唇角,面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望着严矜说道:“前几日在鬼风林中,有幸跟严公子交手……”
  这件事是严矜的毕生之耻,他的脸色顿时一沉,叶怀遥却说了下去:“我注意到,严公子所用佩剑应正是宽约3寸。”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一片哗然,议论之声四起,严矜脸色顿变。而成峰主则猛地抬起头来,面色铁青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
  严矜冷冷地说:“与我何干,一派胡言!”
  叶怀遥挑眉对他对视,严矜站在大殿高阶之上,叶怀遥此刻仰视于他,气势威严却似更胜一筹。
  他说道:“严公子可愿意将佩剑解下来一观?”
  严矜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他的身上,见周围的目光俱都看过来,成峰主更是死死盯紧了他,直到此刻决不能心虚抵赖。
  他干脆直接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往桌子上一拍,说道:“不错,我的剑正是宽3寸,但那又如何?世上只有这一把宽剑吗,我又为何要刺杀成渊?”
  “错,严公子并非要杀成渊,而是生怕不能置我于死地。”
  叶怀遥神态从容,语气中尽是笃定:“我与成渊发生冲突之时,严公子应该就在附近目睹。而我杀了成渊之后离开,你定然心中窃喜,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并且生怕成渊没有死透,不能给我定罪,所以又在他的尸体上补了这一剑。”
  他看了成峰主一眼:“严公子剑法高明,不留痕迹,但如果剖尸查验伤口,应能看出来是两剑交叠造成。只不过成峰主大概是不愿意的了。”
  严矜定定地看着叶怀遥,脸色僵冷,在外人眼中,像是他正强压怒气,准备反驳,但实际上,在此刻严矜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竟然全猜出来了!他是怎么想到的?
  他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直从脊梁骨涌了上来,不知何时,那个让他轻蔑不屑的尘溯门小弟子,竟然给了严矜一种“他无所不能”的畏惧之感。
  尘溯门固然并不能把严矜怎样,但他这件事办的实在多余,也是因为急于置叶怀遥于死地,反倒昏了头脑。
  当时成渊确实已经死透,纵使不补上那一剑,叶怀遥也同样是杀人凶手。结果严矜偏生不放心,画蛇添足,这事也就沾了他一身腥。
  ——好歹也跟尘溯门相交一场,见到成渊倒地不省,不思救援,反而补刀,这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就连敬尹真人都暗自皱眉。
  平心而论,严矜这样骄矜跋扈,任谁都不会对他产生好感。若非顾忌着此人身后的严家,连敬尹真人都很想教训教训这个几次对自己意存轻蔑的狂妄小子。
  叶怀遥、严矜……这两个人都不省心,之间又恰好有仇怨,倒不如想个法子暗中处理了严矜,再推到叶怀遥头上,一箭双雕……
  但在此之前,表面上他还得对严矜和气点,免得到时候严家迁怒。
  敬尹真人暗暗起了杀心,正在盘算,殿外忽有一名弟子匆匆跑了进来,对他附耳低语道:“掌教真人,玄、玄天楼法圣,带着、带着座下掌令使以及各司司主到访……快到山下了!”
  这话他说的磕磕绊绊,实在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法圣平日里就深居简出,少露真容,自明圣过逝之后十八年来,更是从未踏出山门半步。
  他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奇怪,更不用提燕沉带来的那些人,也每一个放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尘溯门这是得了何等造化,抑或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才能劳动这许多人物同时驾临?
  第21章 明圣云栖
  不能怪他一个二流门派的小弟子没有见过世面,就连敬尹真人乍然听闻这件事情, 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茫然道:“你说什么?什么玄天楼?”
  那名弟子十分能够理解掌教此刻的心情, 连忙将手上的拜帖拿给敬尹真人看,同时焦急地询问道:“您看, 咱们应该怎生招待这些贵客啊?”
  法圣啊!那可是法圣!
  还有展令使、钟护法,何司主——都是他们以前只能在传说中听说到的大人物!总不能怠慢了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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