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494节
先前那个案子,从绿意的口中他也知晓了不少关于真真公主的事,尤其是某些事上的癖好更是惊人,那一手好鞭子指不定便是从这癖好上学来的。所以说真真公主会对这位小族长温和相对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位小族长说了谎。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落入真真公主手中失了身这种事便不提了,而且据身边这丫头那日所见,乌孙小族长当日被买回去时并没有不情不愿。再者,男女之事上,匈奴人也远比汉人要开放的多,所以失身这种事对于乌孙小族长而言并不算什么耻辱,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说谎?乌孙人是陛下的贵客,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提出来由陛下做主,那这位乌孙小族长为什么不肯提?
正想着,有官差匆匆从外头冲了进来,这官差乔苒和甄仕远都认得是先前被派去城外寻高句丽人的,此时见他神色匆匆,一脸焦灼的样子,两人皆有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那官差进门只抬了抬手便开口道:“大人,我等赶到寒山寺便找到了那几个高句丽人……”
城外山寺不少,一出城头一个选定的寒山寺便恰巧就是那几个高句丽人所前往的山寺,这按理说该是一件好事才对,可看官差那样子似乎从中生出了变故。
果然,下一句便是:“那几个高句丽人落了水,不过因着发现的早,今日去寒山寺的香客中又刚好有两个精通此道的大夫,便奋力救治,如今人虽还活着,却因着落水挣扎时,脑袋撞到了湖中暗礁而昏迷不醒。”
这一趟奔走听起来还真是一波三折。
一开始赶到寒山寺便找到了高句丽人以为是桩好事却没想到那些高句丽人落水了,本以为落水是坏事却又没料到香客中有精通此道的大夫,勉力救治捡回了一条命,既如此,那应当又变成好事了才对,可没想到,人虽还有口气在,却因脑袋撞到了暗礁而昏迷不醒。
这情形听起来有些混乱,不过甄仕远和乔苒还是立刻便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一个两个撞到暗礁也就算了,五个齐刷刷撞到了暗礁?难道还是说好了不成?”甄仕远冷笑着开口了。
这么浅显的问题,官差自然也知晓,对上甄仕远的责问,忙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有异,是以特意问了问,有几个香客瞧见在高句丽人落水前曾分别同几个天竺僧人和倭国人说过话。”
这话一出,甄仕远脸都黑了:所以,这使馆里的四国使节是在推牌九吗?你来一下,我来一次。
“今日又非什么大吉日,”甄仕远皱起了眉头,“为何几国使节皆不约而同的前往寒山寺?”
对此,甄仕远十分清楚,毕竟他有个跑寒山寺跑的勤快的夫人,什么时候是吉日,他不懂,夫人难道还能不懂不成?
官差听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大人不愧是大人,他还是看寺中香客不多才知晓的这个,大人竟不用看便知晓了,果真是厉害。
不约而同的同一时刻去同一家山寺上香,说是巧合谁信?
“属下已经控制住了那几位使节,顺便问了问,天竺僧人说是好奇传入中原的佛教文化,今日慕名前去拜访寒山寺的大师,倭国人说是来赏寒山寺的早樱的,他们道多年前,第一位踏上大楚之地的倭国使节曾经带来两株早樱在寒山寺种下,他们是去赏樱的。”官差说道,“我问了寒山寺的僧人,道却有此时,而且此时寒山寺中多数花木未开,也只有两株早樱开的十分繁盛。”也就是说不管天竺僧人还是倭国人去寒山寺的理由都是充分的,不过同时选在这个时机又委实巧合的过分了,当然,更巧合的还是在高句丽人落水前,这两国使节都同高句丽人说过话。
原本是一桩寻人的案子,眼下竟不知不觉的将使馆里的四国使节都牵扯了进去,此事不特意跑一趟寒山寺怕是不成了。
一行人从使馆赶到寒山寺时已是日暮时分,官差带着他们进门之后便指向寒山寺后院的方向,道:“那些高句丽人、天竺人还有倭国人都在那里。”
甄仕远闻言却是眼皮都不翻一下的开口说道:“先去高句丽人落水的地方看看。”
啊?不先去看那几个此时还昏迷着的高句丽人吗?
看官差还在发愣,乔苒摇了摇头,看了眼笼罩在一片赤霞余晖中的寒山寺,开口说道:“再晚些便要入夜了。”
入夜漆黑一片,即便有灯笼却也总比不得白日里看的清楚的。
寒山寺里的湖是人工挖槽的,养了些许鲤鱼,大抵是因着香客日常投喂的关系,湖里的鲤鱼一个个生的都十分肥硕。
官差指了指几个高句丽人落水的地方,又指了指先前几个香客见到的高句丽人在湖边站立的地方,两方相距并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也不为过。
这并不奇怪,毕竟人工挖槽的湖面十分平静,不存在风浪席卷远去的可能,便是挣扎也挣扎不了多远。
看样子,这几个高句丽人多半便是在香客所见的位置落水的了。
乔苒和甄仕远蹲下看了看脚下的石板,而后伸手摸了摸,并没有摸到如油一般的滑腻之物,反而因着石板轻微的凹凸,站在石板这里站的极稳,打滑的可能性不大。
跌入寒山寺这条湖中溺水而亡这种事确实也从未听闻过。
“暗礁又在哪里?”甄仕远看了看之后便问官差。
这湖水虽说有僧人日常打捞并不太浑浊,可也算不得清澈,要看清湖里的东西并不容易,尤其是那群养的肥硕的鲤鱼大抵也是习惯了香客的投喂,见到他们一行人站在湖边看,便只把他们当做了投食的香客,争先恐后的往这里涌来,眼见脚下密密麻麻的围着不断涌入的鲤鱼,甄仕远忽地有些发憷。
似这样的花色鲤鱼一条两条看着不错,可多了,尤其是密密麻麻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让他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
对此,乔苒倒是还好,看甄仕远不适的样子,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找了几块裴卿卿吃剩下的点心,而后远远的抛入湖心。
闻到味儿的鲤鱼争先恐后的拥了过去,很快那让甄仕远发憷的鲤鱼群便走的差不多了,只余几条鲤鱼在原地来回游转着。
单看数量不多的几条,还是赏心悦目的。甄仕远看了眼留在这里的几条鲤鱼,又忍不住瞥了眼涌向湖心的鱼群,而后飞快的收回了目光,对乔苒随口道了一句玩笑话:“还是这几条好,不为糕点而来,只是纯为了我等而来。”鲤鱼当然不可能如人一样懂这么多,他只是说笑而已。
只是没想到,女孩子闻言却很是认真的盯着脚下的几条鲤鱼看了片刻,而后忽地开口道:“这些鱼倒似是醉汉一般分不清方向似的,不知是不是什么人喂了酒。”
人吃酒会醉,谁说鱼吃酒也会醉来着?除了锅里的,他还没见过鱼吃酒呢!
正这般想着,忽听女孩子惊咦了一声,他连忙寻声望去,眼见脚下其中一条鱼忽地停下来,鱼肚子一番,一动不动了。这并不是个例,随着这条鱼翻了鱼肚,接下来的几条也跟着停了下来,不多时便相继翻了肚子。
这情形看的甄仕远脸色大变,忙让官差将那几尾鱼捞了上来。
会看人的大夫当然不会看鱼,不过看这鱼这般突然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了多半也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寒山寺的僧人就在一旁,眼见这等情形,忙道:“这几日并不是吉日,又还不到观寺景的时候,所以并没有什么香客来喂鱼。”
投食喂鱼的香客多半是吉日上完香走动闲逛的香客又或者纯粹为了观寺景而来的,素日里并不算多件。所以,他们也很好奇这几条鱼误食了什么东西。
不过这世间也未听说专门钻研医治鱼的大夫,毕竟鱼本就是人日常所见的盘中餐之一,所以,究竟误食什么东西导致这几条鱼突然翻了肚子这一点他们并不知晓。
不过对此,似乎有人并不同意。
那位曾经来寺中拜访过几回前主持的乔大人盯着那几条鱼看了片刻之后,忽地开口道:“也不能说没什么来喂鱼,今日不就有了吗?”
这话听的寒山寺的僧人一懵,待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几个落水的高句丽人时人蓦地浑身一寒。
他不是没听过大鱼吃人的事,譬如常有从渭水河中发现人骨的,便传闻是溺水而亡的人被大鱼吃了。可大鱼吃人这种事到底也只是传扬,日常谁也没见到。更别提他们湖里这些鲤鱼只吃人投食的点心之流了。
一想到女孩子将高句丽人比作鱼食,他就有些害怕。
不过好在女孩子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话语会引来的歧义,又解释了一句:“如此不易打滑的石板突然落入湖中若不是人推的话,或许是他们自己站不稳,落水前误食了什么东西,落水之后,随着他们挣扎呼救,那些东西混入周围水中,被鱼误食,人不至于死的东西或许鱼吃了便只得翻肚子了。”
第737章 一问
这只是一种猜测,却不得不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此事待那几个高句丽人醒了之后一问便知。”甄仕远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在湖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一行人走向了寒山寺的后院。
几个高句丽人被安置在后院的厢房之中昏迷不醒,几个自长安城里请来的擅治撞伤的大夫正在诊脉开着药方,眼见甄仕远同乔苒过来,连忙起身施礼。
甄仕远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之后便问起了正在治撞伤的大夫:“这几个高句丽人什么时候能醒?”
几个大夫闻言却露出了几分难色,欲言又止。
这幅为难的样子看的甄仕远心惊肉跳,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几个大夫推搡了一番知乎其中一个大夫才道:“大人有所不知,脑子的事可大可小,有时候几个时辰便醒,有时候好几日都不会醒来,有些醒来之后脑子更加清明,有些却浑浑噩噩不记得了。”
这回答听的甄仕远只想骂娘:所以这大夫颤颤巍巍的说了一通就是想说人活着,什么时候醒他也不知道?便是醒了,也未必能保证是个正常的高句丽人?
眼下他们正在寻找失踪的乌孙小族长,若是高句丽人察觉到不对的话,不说真的失忆了,假的失忆说不准也能装成真的,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的推诿之词他们自然听的懂,乔苒提醒正欲发怒的甄仕远:“大人,既有人证见到过天竺人与倭国人同高句丽人说话,不妨先问问清醒且活着的这两路人,问问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清醒且活着,这形容真是……甄仕远抽了抽嘴角,虽说这话不像什么好话,听起来总觉得像在骂人,可不得不说这形容真是无比精确。
女孩子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
被“请”来的天竺人和倭国人神色都有些不安,他们此时已经听说乌孙小族长失踪的事情了,因为小族长的失踪牵扯出了高句丽人,眼下高句丽人又出了事,所以又牵扯到了他们的身上。
虽说四国使节都住在使馆之中,可乌孙人是由大楚天子亲自接待的,是大楚贵客他们还是知晓的。眼下这贵客失踪了,往日里在使馆又不是没有与乌孙人闹过矛盾,是以,天竺人和倭国人都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当成了凶手。
所以见到甄仕远的那一刻两拨人几乎是齐齐开口道:“大人,我们不知晓乌孙人的事!”
甄仕远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之后便率先转向天竺人,问道:“你们今日来寒山寺做什么?”
虽说官差已经问过了,可有些话还是要亲自再问一遍。
天竺人听罢忙道:“大人,我们来寒山寺只是听说寒山寺的大师精通佛法,十分受欢迎,特意过来看看,却没成想那位精通佛法的大师已经还俗了……”
听到“还俗”二字,乔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说的应当就是那位前主持吧!精通佛法什么的或许是真的,可十分受欢迎这一说可是因为来听那位前主持讲经的十之有九是女子,剩下的一成里还有半成是兔儿爷,所以这位前主持受欢迎不是因为佛法,是因为那张颠倒众生的相貌。
“大师还俗,我们便在寺中逛了逛,而后碰到了高句丽人,便去同高句丽人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话?”甄仕远突然出声打断了天竺人的解释,问道。
那几个天竺僧人脸色一僵,顿了片刻之后,才颇有些不自在和尴尬的说道:“就是问了些好,都住在一起,所以也算熟悉。”
“是吗?”一旁那个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女官却在此时开口了,她笑了笑,反问那几个天竺僧人,“可我听说今日高句丽人会来寒山寺便是因为你们的关系。”
几个天竺僧人闻言脸色顿变,对上面前两个神情平静早已知晓内情的大理寺官员终究还是动了动唇,开口说出了实情。
“我们来这里便是想打听打听高句丽人寻经书的进展,以及这里的大师会不会发现我们说了谎话。”天竺僧人说道。
说了谎?看着面前这几个头顶空空,身穿袈裟的天竺僧人,甄仕远忍不住挑眉:“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
当然,这等“不打逛语”只是出家人自己对自己的约束,无法保证每一个出家人都“不打诳语”,他当然不会相信天竺僧人出口的每一个字,可没想到在经书这等佛家之本上,这些天竺僧人居然也会说谎。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这群天竺僧人。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谎?”甄仕远咳了一声,又问那几个天竺僧人。
几个天竺僧人面露尴尬之色,可此时再说谎万一与乌孙小族长的失踪沾上关系那可是要丢性命的事,不得已,几人这才说了实情。
原来这几个天竺僧人虽带了些盘缠来长安,还以天竺使节的身份入住了使馆,吃住虽是解决了,不过在天竺苦修多年的他们在面对奢靡繁华的长安城时,还是很快便陷了进去。日日闲逛玩乐,不知不觉就将手头回路的盘缠花的差不多了。
使馆里的官吏虽然不曾催促过他们,可大楚律法,使节若无关乎国之大事,在使馆入住不得超过半年的光景。
毕竟此前就有过这种使节“打秋风”的事。
而天竺僧人此番出使除了来长安请礼部帮忙在通关文书上盖个章之外并无什么大事,眼见这半年期限就要到了,他们手头却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待到离开使馆别说回天竺了,就连想留在长安都成问题。
缺了钱财便想谋些钱财,思来想去,便盯上了使馆使节中手头最丰的高句丽人。
高句丽人比之天竺人当然手头颇丰,若非如此,也无法出钱买通小吏私自扰乱查案了。
这群天竺僧人想了个办法,故意用梵文手抄了一本经书放在高句丽人日常存放腌制物的坛子下,这群高句丽人走到哪儿都有带些腌制物饭前饭后入口的习惯,是以,即便长安城中美食如云,高句丽人的住处也有好几坛这样的坛子。
一日天竺僧人趁众人不在,偷偷划破了其中一缸坛子,作存放久了,坛子破裂的假象,而后又将受潮的梵文经书扔在一旁,接着捣鼓了一出找经书的闹剧,成功的将那群高句丽人吓坏了。
一开始那群高句丽人想拿钱私了,不过天竺僧人嫌钱财少,便故意威吓高句丽人,想让高句丽人加钱,可没想到这威吓过了,反而令得高句丽人吓的想去重新找经书还与他们。天竺僧人本懊悔之时,便听说高句丽人来寒山寺找经书了。虽说知晓大楚精通梵文的人极少,可生怕当真有精通梵文经书的大师戳穿他们的谎话,便匆匆忙忙赶来了。
至于同那群高句丽人说了什么,天竺僧人顿了顿之后,还是说了实话:“先前哄骗得手,我等便以为那群高句丽人是好骗的,脑子不行……”
这话一出,甄仕远再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所以高句丽人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会儿被大夫说脑子的问题可大可小,一会儿又被天竺人认为脑子不行好骗。
“我等对他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此事也不欲为难他们,骗他们说我天竺有一富户藏有这样的经书,可以去买回来,让他们出这个钱,熟料那个什么朴先生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聪明了起来,嚷嚷着他明白了,原来我们在骗他们什么的,我们同他们争执了一番便走了。”天竺僧人说道。
“只是争执吗?”一道女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正说话的天竺僧人愣了愣,这里只有一个女子,所以他们本能的向那位大理寺女官原本所站的位置看去,这一看,却发现那位女官不知什么时候竟不在原地了,重新扫视了一番,当再次找到那位大理寺女官时,却发现她正站在通往里屋的过道上,似是又进去看了会儿那几个裹得同粽子一般的高句丽人。
这也怪不得他们,虽说这大理寺的两位官员是一起来的,可相比不断问话的这位大理寺卿大人,旁边这个女官话说的并不算多,时常不出声便容易忽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