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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第482节

  ……
  大理寺后衙封不平的屋子外几乎围满了官差,不过好在封不平不是旁人,对屋外围满官差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依旧专注的研究着面前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的死因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鞭打之后咬舌自尽而已,不过他手头此时正在钻研尸体伤口在人死后的变化程度,这样一具“新鲜”的尸体于他钻研的东西委实极有帮助,所以,封不平几乎是一回来便扑在了这具尸体上。
  这具尸体不错,除了本人咬舌自尽以及肚子上他在她死后下的刀之外,几乎没有旁的死后造成的伤口。
  在乱葬岗碰到这样的尸体委实是不错的,而且,这尸体似乎细一闻,还有股别样的味道。
  封不平凑近闻了闻,确认了一番。
  再三嗅过之后,他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也怪不得他,当时在乱葬岗,乱葬岗那些腐尸的味道早已盖过了这具尸体本身散发出的香味,他也只是普通人,也直到此时才发觉了不同。
  一想到这里,封不平难得的开始怀念起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远在洛阳的乔苒。
  以她那比看门那条狗还灵敏的鼻子,若是当时在场怕是就能嗅出不同来了。封不平想着再次俯身靠近尸体闻了闻。
  甄仕远进门时正看到封不平围着那具看起来惨不忍睹的女尸再嗅来嗅去,他看的一惊,以至于大惊之下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紫檀的尸身都已经折磨成那样了,封不平这举动也未免太惊人了,若不是他的手还算规矩,他当真要怀疑这姓封的是素日里伪装,实则是个色中饿鬼,连尸身都不放过。
  封不平自是早熟悉了甄仕远的声音,不过在大理寺,他一向是连甄仕远的面子都不给的,是以闻言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继续盯着尸体嗅来嗅去,道:“我在闻味道呢!”
  附近几个官差正是去乱葬岗淘尸的,听封不平这句话说来,胃中顿时一股翻腾,那乱葬岗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鼻子间呢,也亏得封仵作下得了手,哦,不,是下得了鼻。
  封不平可不管下不下得了鼻这种事,只依旧专注的做他自己的事。
  甄仕远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不规矩之后,便抬脚走到了一旁,一旁盘子里是几颗封好的蜡丸,甄仕远顺手捻起一颗看了看,摩挲轻捻了一下,依稀可以看见蜡丸中包裹好的字条。
  听绿意说,紫檀为了将东西放入腹中带出府,特意将一张纸撕成了几分,用蜡丸封好而后吞入的腹中。
  这种携带方式甄仕远不是没有听过,毕竟他堂堂大理寺卿,大理寺库房里那些疑难的案子,奇人异事都看的多了,可真正看到,那种感觉还是让人有些不忍,尤其是紫檀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在一旁,虽然封不平下刀干净,针脚也齐整,可腹上那一刀痕迹还是让甄仕远略略一看,便忍不住偏过头去。
  至于字条里的是什么,将所有蜡丸划开之后就能看到了。
  这种事是个细致活,交给一旁这几个没轻没重的官差甄仕远是不放心的,于是走到一旁,自己一个一个蜡丸划了开来。
  待到字条一张一张被取出一一拼错完整,甄仕远看向拼凑出的内容,神情复杂。
  大将朱元之侄朱赞,长安杏子墓三排六座;
  侍郎李平治三女,长安西郊夜林东走七十六卜枯木下;
  折冲都尉郑海之子,长安渭水河溺毙未发现;
  ……
  若是一开始看几个不曾明白过来,可一旦看下去,甄仕远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死去之人被放置之地的名单,有被藏匿进城外墓群中的,也有埋在树林下的,更有直接丢进渭水河中喂了鱼尸骨无存的。
  甄仕远看着这拼凑出的名单,双手忍不住发颤。
  他未必能知晓名单上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有些被提及的官员已经年迈致仕了,可有一些人他还是有印象的。
  这些年轻的男女都是“失踪”的人,不少都是被传私奔远走,以至于权势之族以他们为耻,不愿报官的,譬如最上头的两位大将朱元之侄以及侍郎三女就是曾被传私奔的男女,还有一些是走丢了又或者以这样那样理由游学坠崖云云的。
  眼下,这些“失踪”的人居然都出现在了这张名单上。
  这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就算……就算他给出一个十分离奇的推测让真真公主喜好盗掘人尸首,也不可能对这些人的去处,甚至喂了鱼尸骨无存的人的去处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所以,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些被传让家族蒙羞或者吃了闷亏的失踪男女都是死于真真公主之手。
  他当然知道这位真真公主手上沾了不少人命,不然的话,官差也不用大半夜的去乱葬岗找紫檀的尸首了。
  可名单上这些人还是不一样的,这些人不是平民,皆是权贵子弟。真是不比不知道,比起这些被处理的人,不管是曾经的崔家小姐还是徐十小姐的遭遇都已经算是真真公主“手下开恩”了。
  说实话,看到这份名单时他是震惊的,可待到震惊过了却又有些不解。
  真真公主确实喜好杀人,可据他和那个姓乔的丫头推测的那样,真真公主不算顶聪明,但是却不笨。她作恶,却清楚的知道放置好恶的边界,叫人拿她无可奈何。
  对着这些权贵子弟下手,一旦名单被爆出,将会产生何等的影响,甄仕远闭着眼睛都想得到长安城会迎来的轰动。
  这位公主难道是疯了不成?
  还有什么朱大将之侄,他隐约记得周世林那帮武将里头确实有个什么朱大将,可那模样生的……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委实是有碍观瞻,听周世林那语气他们那一家子都长那样,可见这个朱大将之侄并不好看。
  以真真公主的眼光,这位朱赞是入不了眼的。毕竟女子才最了解女子,当时那姓乔的丫头还在长安时就说过,这真真公主到处作恶,若说一定要寻个优处出来,大概也就眼光不错吧!所以什么看中朱赞,结果朱赞宁死不从,被暗下杀手这等事定是不存在的。
  更遑论,这份名单里还有不少女子。
  既如此,真真公主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第721章 铁证
  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听甄仕远这般问来,绿意苦笑了一声之后反问甄仕远:“甄大人,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
  甄仕远没有出声,普通人经手的案子不多,尤其绿意这等跟随在真真公主身边的侍婢,如何不触怒真真公主,如何从一众侍婢中脱颖而出大概是她擅长的,可论及分析案子,除了某些天赋异禀的比如某个姓乔的丫头之外,寻常人到底是想的不如他们那么多的。
  就算如绿意所说的真真公主天生就喜欢以杀人取乐,可她同时也是个清楚知晓作恶边界的人,一下子对那么多非平民的权势官宦子弟下手,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没麻烦吗?
  所以,绿意的说辞自然是无法打动甄仕远的。甄仕远听罢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眼皮,道:“本官若是没记错,这一趟大理寺去公主府要人是为了徐十小姐,你先时也说是为了徐十小姐才出卖真真公主的,言外之意徐十小姐的死同真真公主有关,眼下这疑似证据的物什本官是拿到了。可你自始至终不曾告诉本官真真公主到底做了什么让徐十小姐死了。”
  他本就在查徐十小姐的事,绿意既然拿徐十小姐的死作筏子,自然是要说清楚徐十小姐的真正死因了。
  绿意听他这般说来,似是愣了一愣,眼神闪了闪之后,才道:“原来大人要问的是这件事,婢子以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便未再说。”
  甄仕远听罢“哦”了一声,道:“我大理寺办案讲究说话清清楚楚,不能话中有话,既如此,便请你多说几句吧!”
  绿意听罢点头,道:“其实这件事自始至终没有那般复杂,我们公主同徐十小姐起了过节这件事长安城里都知道……”
  话未说完,便被甄仕远打断了话:“众人看到的只是真真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放狠话,你们公主因何同徐十小姐相识,在那一日的茶馆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晓。”说到这里,甄仕远飞快的抬眼,注意了一番绿意脸上的神情,顿了顿之后,继续道,“我大理寺办事要清清楚楚,徐十小姐连同她身边的侍婢都已经死了,眼下本官也只有从你们这里问出真相了。”
  其实事情的真相因着有隔壁屋子那一家人,他已经差不多清楚了,只是想从绿意这里再套出一些话来。
  那个丫头告诉他“侍婢”二字确实重要,徐十小姐的侍婢重要是因为即便做主子的有事瞒着,但作为贴身侍婢,多半也是能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来的。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的相识的原因,或许可以从这个叫绿意的侍婢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不过最后还是叫他失望了,绿意除了将那一日两人争执的事复述了一遍之外,关于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结实的起因也只知晓是因为徐十小姐主动给公主送了一封信来。
  “那封信来了之后没多久,公主便回了长安。”绿意说道,“我同紫檀日常私下里也在猜或许是徐十小姐用了什么办法才让真真公主回京,茶馆那一日争吵她二人话里话外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至于具体用了什么方法,她一个侍婢确实不清楚的。
  “公主确实有不少事会叫我们去做,不过多是些跑腿亦或者出手的事,有好些事情她会交给暗卫或者亲自去做。”绿意说到这里,不忘对甄仕远道,“对了,大人,公主身手十分厉害,而且这厉害不是一般闺阁女子甩鞭子那等厉害。”
  这话倒是此前甄仕远不曾听闻的,闻言顿时直起了身子,听绿意款款道来。
  到底是贴身侍婢,就算想装,可在日常贴身随恃的侍婢前还是极容易暴露自己所掩藏的东西的。
  譬如真真公主会武,不是三脚猫那等功夫,而是真正的内家功夫。
  “我曾经看到过公主心情不好了,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顷刻间粘成粉末。”绿意想着说道,“还有一回,公主打杀人,我见到她正掐着那人的脖子,那是个身体健壮的平民男子,远远一见是那人是双脚腾空的,待到走近了,公主似是发现了我等的靠近,那人已经站在地上没气儿了。”
  绿意认真的说道,显然虽然查案子给理由这种事绿意本人不擅长,可既然出卖了真真公主,她便知道踏出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是以既然出卖便出卖了个彻底。
  只要是想到的真真公主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都一一告诉了甄仕远。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真真公主越是可疑,被眼前这位甄大人认作凶手的可能性也越大。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连连点头。
  “公主手上沾的人命太多了,有好些甚至我等都不记得了。”绿意说道,“而且近些年公主同王爷王妃的关系也越来越差,自从十三岁那年来京城之后,便是回封地,也只是略略一坐便走,王爷王妃一开始还有些难过,后来便干脆道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云云了。”
  这话的意思是真真公主同那位行事低调“阴差阳错”得了世袭的王爷关系不好?
  绿意认真的说道:“原本真真公主同王爷王妃关系还算不错,王爷王妃对于没有别的子嗣也只道顺其自然,可自从同家里闹的不痛快之后,王爷王妃是动了再生一个的想法的,不过王妃因年纪渐长,身子也不好,没怀上,倒是王府的一位侍妾是有孕的,可公主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不久之后便顺路回了封地,在家里坐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听说公主离开的当晚,那位侍妾便小产了,听说抱出来的是个男婴,已经七个月了。王爷和王妃为此接连修书十几封要公主回去将事情说清楚,公主却根本没有理会……”
  甄仕远听的很认真,绿意这话做不了假,因为外头还有几个侍婢就在大理寺,稍后可以单独分开那几个侍婢来审问,确认此事的真假。
  而且王府侍妾有孕这种事,遣个人去封地打听一番便能知晓真假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绿意应当不会说谎,甄仕远心道,便假定绿意说的是真的,她要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真真公主同王府关系不佳,是想撇清真真公主同王府的关系还是暗示他大可放心下手不用担心王府发作什么的?甄仕远以绿意一个普通人角度想着“自己”要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总之,眼下在绿意口中,真真公主比起先时众人心里的印象,在他这里又多了一些别的,譬如身手了得不似寻常闺中女子,有极大嫌疑谋害亲弟,只为了做好王府这个独女。
  甄仕远摩挲着下巴,忍不住开始重新审视起了那位公主府的真真公主。再加上陛下的古怪态度,这位真真公主身上的谜团还当真不少。
  绿意是个一说话极容易岔开话题的人,是以待到她好不容易收口了,甄仕远终于再次出声问她:“所以呢?徐十小姐的死你有什么直接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真真公主所为吗?”
  绿意眼神闪烁,不过旋即便变得坚定了起来,她点头,道:“有!”
  ……
  不让冯兆喜拿妙真当替罪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仍在长安谋害徐十小姐的直接凶手。
  “其实这个案子复杂是因为徐十小姐这个人复杂,但她的死因是一清二楚的。”回洛阳府衙的路上,乔苒同张解和裴卿卿边走边道。
  “那罐被调换的药。”女孩子脚下放缓,日光下,双目亮的惊人,“先要将真真公主这个嫌疑人排除出去的话,就要证明直接同那位死去的名唤桃剑的侍婢碰撞了药丸的绿衣侍婢手上并没有那罐被掉包的药。”
  她人在洛阳,是以很多案子相关的人和事都不算清楚,不过却不妨碍她抓住个中的重点。死去的桃剑曾说过,同她相撞捡药的是真真公主身边一位着绿裳的女子。
  至于那罐药丸要仿制并不容易,徐十小姐可不是寻常女子,在一众徐家后辈中十分得宠,她食的药丸是有太医每隔一段时日,根据她的身子状况调配的,就算用药大同小异,可药丸比例一直在调整。
  所以,那罐药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张解听罢,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所以,反过来说,若是要认定凶手就是真真公主的话,只要证明那罐药就在她们手上就好,是也不是?”
  裴卿卿听的似懂非懂,忙巴巴的看向乔苒,橘色的日光中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点头道:“不错,只要那个绿裳的侍婢能交出那罐药,就能定真真公主的罪。”
  ……
  看着被绿衣从怀中掏出的药罐,甄仕远胸中一滞,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只瓷做的药罐,连眨眼都不敢眨,唯恐一眨眼,这药罐就不见了。
  绿衣见自己都拿出这样的证据了,甄仕远还是不说话,以为这位甄大人还在考量之中,于是顿时急了,忙指着药罐底部的字迹和一朵梅花道:“甄大人,徐十小姐是个心思玲珑的人,所穿所用都有自己的想法,这药罐亦是如此,这上头的‘缘’和梅花就是她亲手所绘,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迹和画作,保准不会出任何问题。”
  药太医自然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至于药罐亦同样如此,可说这个证据从里头的药丸到外头装药的瓷罐子都不会有问题。
  如此确凿的证据,还需要考量不成?
  “虽说徐十小姐连同她的那几个侍婢已经死了,可想来大人早已问清楚了当日的过程,应当也知晓同徐十小姐身边侍婢相撞的便是婢子了,”绿意握着手里的证据微微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抑或害怕,似是为了壮胆,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大声道,“这一点红绸她们几个都可以证实,而且婢子日常就是帮公主打理杂物的,这等小物件都是婢子收着的,大人随便寻个公主府的下人来一问便可证实。”
  所以那一日换药的是她。
  “这一切都是公主指使婢子做的,婢子也不知晓她哪里来的调换的药又是哪里来的药罐子,不过假的真不了,大人尽可找此中行家,对比徐十小姐过往的字画,看看哪一瓶才是徐十小姐的。”绿意说道。
  这还当真是无可辩驳的铁证了!
  甄仕远接过绿意递来的药罐,打开看了眼药罐里的药,而后又看向底下的瓷瓶,他虽然不是坚定字迹画作真假的行家,不过因着最近一直在接手徐十小姐的案子,而且徐十小姐的字迹由于那本话本子,他也看了不少,粗粗一瞧,这药罐底下的字看着确实是徐十小姐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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