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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路_50

  那个时候的自己,自以为爱着,却对恋人的痛苦挣扎毫无觉察。
  那时他只觉得自己无辜,而现在回头再看,那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庄仕杰诚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可是作为他的恋人,对他所承受的压力竟然全不知情……徐悠突然间开始怀疑,当时的自己真的有想象中那么爱着他吗?还是说,他爱着庄仕杰的同时,也深爱着自己青涩的自尊。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在爱情破灭的打击和自尊被践踏的打击之间,到底哪一样来得更加致命?
  这个疑问,直到多年之后他自己仍然分辨不清。那么当时的庄仕杰,是不是也同样迷惑,同样分辨不清?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他这么多年来始终以一种被害人的心态自居,自以为是地恨着所有那些被他冠以施虐者的名号的人,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庄仕杰是不是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徐悠心里那所谓的爱情的真相才最终做出了放弃的决定?因为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也无法确定在这个冲动的青年的心目中,到底是爱情更加重要,还是他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更加重要?
  徐悠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当他看着庄仕杰抱着婴儿的照片,心里想着要放开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自己的宽容,是对他曾经的伤害不计前嫌,是一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悲悯的豁达。
  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原来这么多年,真正需要原谅的人,并不仅仅是庄仕杰。
  那么年轻的自己,还不懂得爱,只以为有了燃烧的热情便已足够。却不知一个爱字,不仅仅只要迷恋,除了厮守在一起卿卿我我,还需要更加深刻的了解和共同承担的勇气。而那时的自己,借着年轻的名义享受着庄仕杰给予的照顾和关爱,而那些需要承担的东西,都被他理所当然地压在了庄仕杰的肩膀上。
  他忘记了庄仕杰虽然比他年长,但也只是一个人,也终于会有承受不了的一天。
  这些,他都忽略了。
  于是,分开的日子里,他浅薄地抱怨着、恨着,灵魂都浸泡在了毒汁里,怨恨着自己曾经遭遇的一切。唯独忘记了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曾经施加给他人的伤害。
  原来,自己那所谓的反省,竟如此的浅薄。
  徐悠把自己蒙在毯子里,哭的不能自抑。
  为什么总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能够看清楚那些过往的生命中所遗留的遗憾?为什么总是要到多年之后我们才能够真正认清楚,那些所谓的伤害,其实更多的来自于自己的偏隘?
  徐悠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疯狂地期望着时光会倒流。如果他可以重新回到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如果他能够重新站在明珠广场的台阶上再一次面对着那个前来告别的、满眼神伤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说出“我恨你”三个字。
  他会好好地再抱一抱他,会吻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场灭顶之灾。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只是一味地索取。
  对不起。在我还拥有这一切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爱你。
  57、第二场雪
  冬天的雪,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等到察觉的时候,整个城市都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子。城市的上空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厚重的阴云,衬着脚下白色的城市和远处灰黑色的宁静的海面,凌晨时分的岛城,像墨色晕染开的一副水墨画。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在窗外的玻璃墙面上轻轻一碰,又继续向下方飘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雪天昏蒙的雾气里。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也是近两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岛城地气潮暖,即便冬季下雪,大多也是落地即化。眼下这般壮观的雪景,庄少东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庄少东把玻璃窗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沁凉的空气里夹着雪花扑在脸上,有种湿润又清新的感觉,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春天。
  冬天已经来了,他的春天,到底还有多远?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庄少东回身看时,徐悠还在睡着,被子却已经被踢到了一边,露出了一截修长的大腿。他睡觉习惯了不穿太多的东西,对于庄少东替他预备的睡衣睡裤总是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庄少东甚至怀疑若是没有自己在场,他说不定更喜欢裸睡。
  庄少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替他盖好被子。卧房里光线模糊,徐悠的侧脸又正对着靠墙的一侧,从庄少东的角度只能依稀看出他那双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睛。
  说实话,直到现在庄少东也没想明白徐悠到底在哭什么,而且还哭成那个样子,直到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停地抽搭。他不过是告诉他庄仕杰的身世,好让他知道庄仕杰当初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他怎么就难过成那个样子呢?果然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吗?
  这个认知让庄少东心里有点儿郁闷。当初说什么要拔出两个人之间的那根刺,现在看来,刺是插进了,可是留下一个硕大的伤疤,反而得不偿失了。
  唉。
  庄少东发愁地看着睡得人事不知的徐悠,不知他醒来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管怎么说,自己在徐悠面前,一开始就站在了一个很不利的位置上。庄仕杰一个眼神就能办到的事,他也许要爬过一座山。而且爬这一座山的努力,还不一定会被他看到。
  唉。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庄少东叹了口气,放不开就是放不开。
  他发现守着徐悠只会让自己更加的心神不定,便决定去厨房看看牛肉炖好了没有。这个人嘴巴刁得很,如果能把他的肚子伺候舒服了,说不定他的情绪也会跟着好起来。
  庄少东刚要起身,就见躺在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庄少东心口微微一窒。他一直知道徐悠的眼睛长得漂亮,黑白分明,清水洗过似的干净。而且他在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一抹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映得眼底潋滟的水光清润又诱人。 即使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因为头天夜里刚刚哭过的缘故,还泛着丝丝的血色,可是被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庄少东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心口发疼。这种难以分辨的、微微有些茫然的神色,让他有点儿怀疑徐悠到底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他和庄仕杰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外貌自然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但是一家人处得久了,神情气质总会有两三分的相像。何况昨天那个令他失控的消息还是自己亲口告诉他的……
  庄少东越想越是不安。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打破眼下这尴尬又古怪的气氛,徐悠的一只手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上来,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庄少东微微怔了怔,心头越发不安,“徐悠……”
  徐悠的另外一只手也攀了上来,勾着他的脖子朝自己拉了过来。
  庄少东身不由己,顺着他的使力的方向俯下身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这样近的距离看着徐悠的眼睛,让他几乎有种目眩的错觉,仿佛他眼底的流光正在不停地闪烁变幻,幻化出漫天璀璨的繁星。
  漂亮的……让人心口都微微疼痛了起来。庄少东甚至觉得这一刻的徐悠,脆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捧住了徐悠的脸,徐悠眨了眨眼,神色慢慢变得清醒了一些。不过勾在庄少东脖子上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带着几分执拗的感觉又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然后微微抬起头在庄少东的嘴唇上舔了舔。
  很温柔的动作,不像调情,倒像是撒娇。
  庄少东觉得心都要化了。他低下头轻轻顶了顶徐悠的额头,顺势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他的胳膊还搭在徐悠的肩膀上,却丝毫也不敢使力,生怕自己一个鲁莽的动作会破坏了这一刻温柔而又旖旎的气氛。
  徐悠一言不发地靠了过来,把头枕在了庄少东的胸口。
  庄少东没有动,心里的感觉却空前的复杂了起来。他们之间有过更加亲密的肢体接触,然而像此刻这般温情的依偎却还是第一次——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却仿佛一直亲密到了骨子里去。有种温水般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微微的暖,带着让人沉醉的魔力。
  庄少东一下一下地顺着徐悠的后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许本能的想给他一点安慰。或者他只是想借着这样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让自己心里的那一点毛躁的感觉尽快平息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在他说出那个有关庄仕杰身世的秘密之后,事态的发展就完全朝着自己始料不及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被徐悠的眼泪吓到,一整夜茫然无措,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徐悠到底是为什么哭?哭完了……又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徐悠似乎并不是很生自己的气,当然本来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但是这件事跟自己老妈脱不开关系,徐悠如果移恨也很正常。问题是,他到底为什么哭啊?能让徐悠这样的人崩溃到哭的,到底是什么事?
  庄少东生平头一次羡慕起蚂蚁来,你看人家长得灰不溜秋的也不起眼,可是架不住人家活得滋润,啥米心事都不用猜的,就这么凑过去拿头顶的小触须碰一碰徐悠的……呃,碰一碰别的蚂蚁的小触须,对方心里想啥就都知道了。又方便,又环保,最重要的是不会因为瞎猜搞出误会来啊。
  庄少东又叹了口气。
  徐悠在他怀里蹭了蹭,低声说:“少东?”
  庄少东立刻觉得一股小电流顺着尾椎骨窜了上来,半边身体都酥麻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徐悠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喊他的名字吧?最开始是阴阳怪气地喊他“庄总”“庄少爷”,后来就是面无表情的喊“庄少东”……
  “嗯?”庄少东略有些不安地问他,“怎么了?”
  徐悠却闭上了眼睛,有些疲倦似的轻轻吁了口气,“少东,我会对你好的。”
  庄少东的心尖不由得开始发颤。他真的没有听错吗?
  徐悠像是察觉了他的不安,闭着眼抿嘴笑了笑,“我说会对你好,怎么你听了好像不是很高兴?”
  “不是,”庄少东连忙解释,“我不是不高兴。我是……”
  徐悠的手臂环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也成功地把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拿不准是不是应该跟庄少东解释点儿什么,庄少东好像很不喜欢听到庄仕杰这个名字。而且他昨晚说出那个秘密的本意也不是要催促徐悠反省自己,只是想提醒他在庄仕杰的心目中,他并非最为重要的存在。
  沉默片刻,庄少东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哭?你对他……”
  徐悠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怎么想?”庄少东讶然。他吃醋吃的有那么明显吗?
  “你跟庄仕杰感情不好?”这是徐悠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他总觉得庄少东对庄仕杰的感情并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而衍生的矛盾那么简单。而且从庄少东的性格来看,他应该不是很介意庄家家主的位子被庄仕杰收入囊中。
  “其实也没什么,”庄少东迟疑了一下,“我家那个情况……在我成年之后就只有庄仕杰是我的竞争对手。我妈的意图一直都表现的很直白,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对我也没什么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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