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明明是假日却异常冷清的四楼楼面上，有两个身穿套装的女人正一脸面色凝重的巡视着各个柜点。
走在前头的女人年纪约莫三十六、七岁，看起来一脸干练，眼神锐利，浑身散发出非比常人的菁英气息。
而跟在她后头的女人年纪则是三十出头，长相清秀，皮肤白皙，表情看起来倒是有点些许的战战兢兢。
「梁课长，今年我们曼尼百货到今天为止的业绩，化妆品区比去年成长了26%、名品区19%，其他各个楼层的业绩也都有明显的成长，为什么唯独四楼儿童商品区的业绩是不进则退？去年可是金融海啸呢！但我们今年的业绩却比去年还掉了8%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报告店长，经过调查后我们得到的结论是因为去年是龙年，新生儿比例比往年提高了1~2%，而今年又退回到原本的低生育率，我想应该是因为这一点……」
「生育率只是个藉口吧？儿童商品就是贩卖有关于儿童的一切產品，十二岁以下都称之为是儿童，我想这你应该明白吧？告诉我真正业绩下滑的主因。」
「那个…呃…」梁世芸脸色尷尬的说，「因为在我们旗舰店对面的sogood百货，据悉他们今年是主打专攻儿童商品，不仅办了各项的儿童活动、还老是降价促销、举办各种童装特卖会等，光是儿童商品的业绩就比去年成长了20%，我想我们的客源就是流失到那边去的…」
「哼！sogood百货吗？那种烂百货，我们曼尼没理由输给他们。」杨若辰一脸不爽，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梁世芸说道，「世芸，今年你新升任课长，我希望你尽最大的努力让我看到业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梁世芸赶紧恭恭敬敬的说道，「是！」
杨若辰眉头紧皱，在冷清的四楼楼面继续随意的巡视着，后面跟着的是负责儿童楼层的课长梁世芸，这几个月以来四楼的楼面业绩简直是惨不忍睹，堪称是曼尼百货开幕至今最差的一年。
杨若辰对于曼尼百货的一切要求甚高，若不是业绩真的是差到难以搬上檯面，杨若辰是绝对不可能亲自出马来到楼面巡视的。
「关于週庆，四楼楼面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有的，活动方面我们有邀请目前儿童台超人气的芒果哥哥一日店长、木瓜姊姊说故事等，还顺应万圣节，举办了各专柜间的化妆竞赛，预估应该会吸引不少人潮。」
「好，我相信你，好好做吧。」杨若辰拍了拍梁世芸的肩膀笑笑道，「世芸，把业绩做出来吧，不仅是要交成绩给我看，也让梁董瞧瞧她的女儿绝对不是靠关係升课长、而是个真正有实力的主管。」
「好的，我会好好努力。」梁世芸笑了笑，杨若辰的这句话不仅是对她说，应该也是对自己说的吧？
「嗯，我们曼尼百货最注重的就是顾客服务这一块了，不仅是各部门的同仁、楼管、甚至是专柜人员，除了销售时要拿出百分之百的专业，为了避免客诉、流失主顾客，服务顾客时的言行举止更要有礼貌、让顾客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杨若辰才正严肃的对梁世芸说着有关于百货业的服务精神，却突然被一段争吵声给打断了话。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什么？这是你们百货公司的小姐应该要有的态度吗？」
「可是明明就是你太过分了！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嘛！」
杨若辰看着正在柜位里争吵中的那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身穿雍容华贵的服饰、身上行头明显的价值非凡，看来应该是客人。
而另一个女人胸口掛着曼尼百货的员工名牌，年纪倒是出奇的年轻，约莫十几来岁，看起来就像是个高中生没两样，手上还抓着一隻泰迪熊。
望了一眼那柜位的招牌，”熊宝之家”，杨若辰不禁皱紧了眉头，然后转身对着梁世芸说道，「今天人潮虽然不多，但是这个柜姐竟然在楼面上公然和顾客发生争执，在其他客人面前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我去了解一下。」梁世芸说完，便急忙的走向了程以琪。
「您好，我是曼尼百货营业部课长，敝姓梁，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梁世芸走向那气的满脸通红的妇人面前，语气十分低声下气的问道。
「你们曼尼百货也太差劲了吧？搞什么！竟然放任这丫头公然的出言顶撞我？态度怎么会那么差啊？」那妇人气冲冲的大声嚷嚷着，语气明显的非常不悦。
「以琪，这是怎么一回事？」梁世芸疑惑的对着程以琪说道。
在梁世芸还是担任楼面组长时，她就对程以琪的印象极深，这女孩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工作认真、个性又很善良体贴，也总是任劳任怨的毫不对自己的工作多加抱怨。梁世芸实在是无法想像，温柔的程以琪竟然大发脾气、在大庭广眾之下和客人起争执。
「世芸，是这位客人太不讲理…」
「我不讲理？哼！你也不想想我可是曼尼百货的顶级vip，竟然为了一个乞丐小孩顶撞我？你们曼尼百货的服务品质简直是差到不行！」
「乞丐小孩？」梁世芸顺着那妇人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才发现程以琪的身后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年纪大约八、九岁，他身上那尺寸不合的破烂衣物充满了补丁，身上还微微地散发出酸臭味，看来是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
「这不关熊熊姐姐的事！」那个小男孩忿忿不平的说道，「是这个老巫婆欺人太甚！」
「死杂种！你说什么？」那妇人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那情绪似乎是在抓狂的临界点边缘游走。
「以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梁世芸非常又耐心的又问了一次。
程以琪指着她手上的那隻熊说道，「这隻是我们”熊宝之家”每年都会推出的吉祥物”熊宝”的限量手工纪念熊，那是只送不卖的，只有限定在今天预购日前十名消费的客人才有资格拥有，这个小弟弟刚好就是第十名客人，但是这位小姐却硬是要插队…」
梁世芸瞄了眼程以琪手上的那隻熊，然后点了点头，瞬间意会了她们争执的理由。
「哼！老娘我可是在这间店买了十几万的限量泰迪熊，这小杂种也不过才买了几百元的垃圾熊，凭什么跟我抢这最后的名额？」
「可是如果照规矩来的话，这个小弟弟确实是比你早到，我们消费又不限定金额，就算只消费一元的客人也是客人，我把最后一隻的熊宝给他应该很合理的才对啊。」程以琪正气凛然的说道，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个兇巴巴的贵妇。
「原来如此。」梁世芸点了点头，然后便蹲下身，对着那个小男孩温柔的说道，「弟弟，你确实有消费对吧？」
「有啊！我存了一整年的钱才总算买到一隻熊，为了熊宝，我今天可是很早很早就起床来排队的！」那小男孩一脸纯真的指了指柜台，梁世芸看着柜檯上的确摆着一隻装满了零钱的小猪扑满。
「是吗？那照理来说，这隻熊宝应该是属于……」
杨若辰突然走上前，挡在了梁世芸面前，打断了她的话，「属于这位夫人的。」
「什么？」程以琪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当然知道她是谁，全曼尼百货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的，她便是曼尼百货旗舰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店长杨若辰。
「你是谁？」那个妇人一脸不屑的打量着杨若辰。
「夫人，真的很抱歉，我是曼尼百货的店长，敝姓杨，很抱歉我们公司的员工不懂事，我会吩咐小姐把那隻熊归还给您。然后作为补偿，您今日消费的总金额，不仅是正价或是特价，我统统再替您打八五折，以礼券的方式退还给您，这样如何？」杨若辰脸上堆满笑容，拍马屁的嘴脸让程以琪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
什么嘛，还以为店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像是隻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般屈服于有钱人的淫威之下？
「梁课长，带这位夫人去vip室休息，顺便派人领礼券来。」
「好的。」梁世芸乖乖的点了点头。
「哼！不愧是店长啊，这样做才称得上是服务啊。」那贵妇朝着程以琪冷冷的哼了几声，然后从程以琪手上把那隻限量的熊宝硬是抢了过去，塞进自己的购物纸袋里，「你这丫头！看看人家主管是怎么当的！学着点！」
程以琪拼命的忍耐住怒火，她是真的很想衝上去赏那妇人两巴掌，但毕竟在大庭广眾下这么做实在是有失礼数，她便只好努力的压抑着情绪，以免自己不住失控。
直到梁世芸带着那贵妇远远离去后，那小男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我的熊宝…熊宝……」
「弟弟…抱歉…姐姐真的尽力了…不然你再挑一隻熊熊，姐姐送你好不好？」程以琪于心不忍，蹲在那小男孩的面前替他擦着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快要哭了出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熊宝！我妹妹最喜欢熊宝了！我已经答应她今年生日要送她一隻熊宝的…呜呜呜…她满心期待地等了一整年……」
「姐姐知道…你每天都会带妹妹来这里看熊熊…唉…早知道姐姐就先替你留一隻下来了……」程以琪自责不已的说道，眼泪终于止不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呜呜呜…熊宝……」那小男孩见到程以琪也哭了，忍不住扑在她怀里抱着她，两个人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真没出息。」杨若辰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只不过是一隻熊，有什么好哭的？」
「你……」程以琪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的瞪着杨若辰，正要大骂几句她很冷血、哈巴狗之类的话语时，却又想到她的身分是店长，而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柜姐，如果在楼面上大骂店长未免也太不得体，一句话正要说出口只好又吞进肚里。
「小鬼，跟我走。」杨若辰拉着那小男孩的手，硬是把她从程以琪的怀里给扯了出来。
「等等！你要带这孩子去哪？」
「带去警察局啊，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家里头出了什么状况吧？交给警察处理会比较妥当。」
「什么？他又不偷又不抢，你带他去警察局做什么？」
「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孩子的家庭不正常。」
「这孩子有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只是家境困难了点，才不是什么不正常！」
「哼！正常吗？」杨若辰冷笑了几声，然后对着那小男孩说，「喂，小子，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爸爸是做资源回收…妈妈生病在医院没有工作…」
「这样子还只是”家境困难了点”吗？我看这根本出了很大的问题，小鬼，你跟我走。」
「杨若辰！你…」
「你闭嘴！」杨若辰十分火大的对着程以琪大声的骂道，「你既是我曼尼百货的员工，那你就应该知道公司的基本礼仪，为什么要对客人大呼小叫的？」
「可是明明就是那个客人不对…」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服务业？你以为这样子的服务品质…」
程以琪不耐的打断了杨若辰的话，然后一鼓作气的说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这孩子也是客人，同样是客人，就没有尊卑贱贵之分，而不是像你一样只会对有权势的人卑躬屈膝！！！」
「卑躬屈膝又如何？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你以为我为什么可以成为曼尼百货的店长？」
「还不是因为你跟曼尼集团的董事长有私交！还不是靠关係！」程以琪非常不服气的说道，但她话一出口，便马上后悔了。
杨若辰和曼尼集团的董事长梁妍熙有私交这是眾所皆知的事实，杨若辰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店长，靠关係的传闻早已在曼尼百货内部传的沸沸腾腾，虽然这传闻人人皆知，但却没有人真的敢说出口，更何况是在杨若辰本人的面前。
「靠关係？嗯…似乎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啊？」杨若辰苦笑了几声，「但是不会有人知道，梁妍熙的女儿梁世芸，当了十年的楼管才升上课长，而我则是在曼尼百货熬了二十年才升任店长。我升任店长的那一年碰巧遇上金融海啸，在我的带领之下，当所有百货景气低迷的时候，只有我们曼尼百货的业绩反倒还成长，今年的业绩更是创了开店以来的新高，说我靠关係也好、私交也罢，起码我自认为我自己是有实力的。」
程以琪红了脸，她当然也知道在杨若辰的带领下，曼尼百货的业绩确实是逐年提高，她的领导能力确实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是靠关係，好像也令人感觉无话可说。
「女孩，总有一天你会体会，卑躬屈膝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有时候甚至还是一种骄傲。」杨若辰说完，便看了那小男孩一眼，「好了，话说完了，小鬼跟我走吧。」
「你要带这孩子去哪？」程以琪焦急的挡在杨若辰的面前，她实在是很怕杨若辰会真的带那男孩去警察局。
「同样的事我不喜欢说第二遍。」杨若辰淡淡的说着，牵起那男孩的瞬间，那男孩突然使劲了甩开了杨若辰的手。
「你是坏人！我不跟你走。」
「啊啊，坏人吗？孩子，好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就像你的熊熊姐姐一样，跟我走吧。」杨若辰牵起那一脸目瞪口呆的男孩的手，这次，他并没有甩开杨若辰的手。
看着杨若辰和那小男孩逐渐远去的背影，程以琪不禁感到阵阵的悵然若失。
卑躬屈膝也是一种骄傲吗？
去你的卑躬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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