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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兄弟(一)

  他记得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身体都不能动弹,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消失,或者说他可以感觉自己不再能操控身体了。情况越来越遭,他知道如果他不主动点,恐怕连他的灵魂都要随身体一起消失,于是他开始挣扎却发现他的力量更加虚弱,在他真正睡着,或者说失去意识时,他知道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
  本来他是这么以为,但当他被一个小鬼使劲搓着他的脑袋,他气得一摆尾巴用力得甩上小鬼的脸。本以为这一下会把小鬼压扁,不过这一下已经拍下去他后悔也来不及,他喳巴喳巴嘴巴想继续睡下去时,突然一阵晃动,那小鬼不仅没像他想的那样死绝,还揪住他的尾巴把他倒吊起来!?
  这一下果然把他吓得掀开他以为早就成了石块的眼皮,这么一瞧,他愣住了。本以为捉弄他的小鬼恐怕没他最小的鳞片还大,却没想到这小鬼竟然比他还巨大,塞满他整个视线。
  小鬼动作粗鲁的把他抖了好几下,就在他头晕眼花时,巨声轰隆隆响起,他一时不察被震成蚊香眼,直到他回神才发现自己被一个满脸皱纹的傢伙放回小水池中,那个皱纹老脸对小鬼说了很多话,他不是听不懂,只是他从不听别人囉嗦,加上那皱纹老脸的声音实在吵得不得了,他直接忽略那老脸说了什么。不过这次他懒懒地转动脖子,把吵他睡觉的小鬼瞧个仔细后,这次把头埋在自己柔软的腹下,呼嚕嚕的又睡了过去。
  在他睡过去后,那名小鬼也就是烛龙族的少主离礼他绷着一张小脸,严肃认真的指着小蛇对长老说:「我的弟弟,我自己照顾。」
  「唉呀!少主啊!不是不让你照顾小少主,实在是小少主身体虚,一定得在凤凰水里浸满一定的时间才能修復身体。
  「那就把凤凰池水跟弟弟带去我房里。」离礼抬起小小的下顎,满脸不悦地瞪着一直挡着他跟弟弟玩的长老。
  长老苦着脸绞尽脑汁在想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这位从不任性的小少主不要任性,差点没跪下求他了。「少主,真得不行啊!凤凰池水离开灵地就没这么有效了,弄得不好小少主就没法回復健康了。」
  离礼皱着小小的眉头想了想,终于放弃会让长老拔光头发的念头,嘟嚷的趴在池边,没多久不满的抱怨全化为满足的笑容,伸出白嫩的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缩成一团的小蛇。
  长老赤永看着少主栩久没露出的笑脸,低声叹了口气。夫人身体弱,从小少主就由他们长老带大的,偶尔族长会回来看看少主的学习进度,常常板着脸就是一顿好骂,少主天生聪颖,也知道族里的情况,不仅没闹没吵,反而学得更加勤奋,每天绷着一张小脸学他爹那样摆谱。
  现在他们烛龙族被分成三大派,除了他们以外其他两派都是旁系,他们没趁机推翻少主这一派除了因为他们长老们都支持族长这一脉直系外,另外就是禁地正掌控在族长手里,再加上他们两派都怕自己对直系动手时会被对方渔翁得利,所以只能勉强维持这三国鼎立的状态。
  这种紧绷的情况直到夫人有了第二胎开始,情况才开始有了变化,不知道是哪一方绑走了夫人,让夫人动了胎气,他们费尽心力救了夫人回来,结果不仅没抓到兇手,还让夫人本来就孱弱的身体不勘负荷,用珍贵的药草吊了一阵子后还是支撑不住,最后把一身的灵力传给少主后就力竭而亡。
  烛龙族孕子需要一年,之后產下卵后就靠灵水育化,少至一天,多则可能百年,能在那时间吸收多少灵气端看幼子的天资,像少主就在灵水里待足百年直到普通的灵水再无法提供给他灵力,少主才出来。可是这位小少主一放入灵水中就用尾巴把卵拍破,吓得他们几个老人家心脏差点罢工,经过几番检查,眾人心知肚明的事却还是不愿相信的事情被证实了……小少主一点灵力也没有。
  这个结果确认后,把丧妻之痛移嫁到小少主身上的族长,冷哼一声,从此不再过问小少主的事。他们几个长老经过一番讨论,也是因为直系的血脉不多,所以他们决定让小少主进入凤凰池,看看这样养他个几百年会不会有奇蹟发生。
  族长知道这件事并没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小少主的事,只要无关烛龙族的利益,他们要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不过他们都没想到少主竟然会对小少主这么亲近!要知道少主连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把灵力传给他时,面无表情的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掉,他们原本都以为少主只是强忍悲伤,可是过了一阵子他们发现他们的少主是真的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或者说任何事。这种情况对于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而言利多于弊,但对他们这些把少主带大的长老们更多的是感慨,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有这么大的缺陷呢?
  直到前天少主看到小少主,他第一次露出小孩子看到新玩具的表情,整个人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小少主身上,前两天还只是看着,今天就忍不住动手了。
  赤永压制着微微涌起的感动,就算是欣慰,他还是必须执行他身为长老的责任,轻声对离礼说道:「少主,族长已经发现你这两日荒废功课了,他要求你马上回復平日操课,否则不准你再来凤凰池。」
  本来温暖的凤凰池瞬间像被冻住一样,冰冷的压力从离礼身上散发出来,赤永悄悄缩了下肩膀,暗自咋舌少主不亏是少主,这么小就能施放威压,未来肯定不同凡响。不过少主啊!你这股气势可不可以别对自己人释放啊?
  所幸离礼还记得自己的身分,他气了一阵,最后还是绷着脸起身,在离开凤凰池前,他还是忍不住交代赤永长老要好好照顾他的弟弟,最后才依依不捨地离开凤凰池。
  好不容易送走小少主,赤永长长吁了口气,回头看了在水池里睡的打呼嚕的小蛇,他低声叹道:「小少主啊!你可要记得少主的好啊!」还好有少主的喜爱,否则小少主的日子难过啊。
  小蛇软软的扫了下尾巴,水池发出波波水声,悠间的情境让赤永心头一软,他无奈的摇头,缓步离开凤凰池。
  小蛇似是半醒看着赤永的背影,没多久又掩住竖目,再入梦中。
  *
  随着水池微微晃动,再怎么淡定的小蛇还是忍不住翻起白眼,自从那天被小鬼吵醒,他就发现他突然『醒』了,从前每次一眠少至百年,长至千年,现在不旦睁眼他就觉得精神活力全来了,不停在池里蹦达转来转去。
  好几次他准备要爬上池边,但那老脸的啥米长老每每都赶到池边,连哄带骗的把他推回池中,然后开始长篇大论说这池水对他有什么好处,把他说得头晕目眩的睡过去才离开,就这样过了三天,那天叫醒他的小鬼竟然又跑过来了!?
  小鬼绷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一直到进入他的视线范围里才放柔表情,甚至还被他看到他的脚步带着兴奋的轻盈跑到池边,小鬼一到池边一看到他竟然醒着,小鬼愣了好大一下,整个人僵在池边。
  几秒后,离礼露出灿烂的傻笑,立刻放开矜持跑到池边,小蛇见状摇头摆尾的游到池中,想避开那个会把他倒吊的死小孩,却不料离礼完全不顾衣服会不会弄湿,踏入池中几步就揪住小蛇的尾巴,力道之大,气得小蛇回头一口咬住离礼的手。
  离礼一惊,却没甩开小蛇,反而顺势摸摸小蛇的尖牙,烛龙族跟龙族一样皮粗肉厚的,小蛇的这一下只让他觉得痒痒的,这种感觉甚至蔓延到心脏……这是他的弟弟,唯一的小弟……
  他松开粗暴的手,反手轻抚小蛇的背脊,一下又一下,终于让小蛇甘心松口,尾巴还是不悦地拍拍离礼的手,不过他的头却不自觉的往离礼的掌心贴上去还转了转,暗示离礼再多摸一点。
  看着小蛇求摸的模样,离礼悄悄嚥下口水,满心觉得自己家的小弟真得好可爱,他终于无法再忍下去了。松手放开小蛇,自己身体一矮,整个人化为一条比小蛇还长还粗壮一倍以上的大蛇,尾巴捲啊捲啊硬把小蛇捲入自己的腹下。从没同别人这么亲近过,离礼还不自觉磨擦了几下,兴奋的捲着小蛇往池里更深的地方游过去。
  离礼没注意到小蛇几乎僵硬的身体,过了好一会才回神,本想挣扎的,却想起离礼刚才蹭得几下,他还是作罢,反正那个囉嗦的老脸快来了,这小鬼等下铁定会让老脸带走。没想到离礼捲着他在池底盘起,凤凰池的水常年温暖且水池如活水,水流缓缓流动,一下又一下轻拍两蛇的背鳞,本来想看小鬼被拎走的小蛇努力的掀了几次眼皮,最后还是跟着离礼一起缓缓入睡了。
  两蛇是被赤永长老叫醒的,睡得全身懒洋洋的小蛇气愤的瞪着老脸讨好的笑容,齜牙露出两根尖牙呵着气,这举动明显讨好同样被吵醒的离礼,他用尾巴拍拍小蛇,竖目却瞪着一脸尷尬的赤永,不用开口也能让赤永晓得他的意思。赤永顶着两条蛇的怒目,陪着笑脸道:「少主,您的功课完成了?」
  离礼直接甩尾哼了声,这样直接的回答让赤永长老傻笑几声,仅管他心里惊讶族长佈置的功课少主竟然只花了三天就做完了?族长为了减少少主和小少主相处的时间,故意派个需要花上几个月才能达成的功课给少主,结果少主仅用了三天,这究竟是少主天赋异稟还是为了小少主才这么大显威能啊?
  赤永一想到族长差点没明示的指意,让他们想办法让少主『回復正常』,现在少主不仅来找小少主,甚至还放下矜持变回原身跟小少主玩在一块了。要知道从前少主不只一副小大人样,自从能化为人形后就不再原身了。外头像少主这年记的幼子,常常一激动起来都还是忍不住展露原身,也些幼子连晚上睡着也会不知道不觉化出原身,这种阶段几乎每个父母都会碰到,连有些成年的烛龙族民情绪一来也会变身,毕竟原身对他们烛龙族来说不只是力量的释放,还能从人类形态这种小小躯体释放,好好伸展筋骨一番。
  赤永这么一想就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好一阵子没好好的舒展一下筋骨,不想就罢,一想就差点没现在就变出原身来。赤永咬了下舌头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渴望,连咳几声后说道:「少主,你这样跟小少主一起泡在凤凰池,这于礼不合啊……」
  这一句话更让两蛇白了他一眼,尾巴把水花拍了赤永一脸,两蛇又沉回水里,在闭上眼睛前,离礼终于开金口:「你们说过只要我能完成功课就放三天假,所以别来吵我们。」
  本来闭上眼睛的小蛇一听到这小鬼整整三天要跟他混在一起,他整条蛇弹了一下,像闪电往赤永游过去,小尾巴激动拍着池边,要这个老脸的尽快把这个骚扰他的小鬼带走。就算刚刚和小鬼一起睡着的是他,他也没办法忘记这小鬼第一次见面把他倒吊,第二次见面又扯他尾巴的事,最可怕的是这小鬼还要陪他三天!?还让不让他活啊?
  小蛇就算是烛龙族的族民也还是个幼仔,堪比人类的婴儿之流,婴儿说的话除了婴儿懂以外,其他人根本听不懂,所以小蛇的抗议被离眾一尾巴捞回,按自己的想法翻译,「弟弟要你快点走,不要耽误我们俩的时间。」
  小蛇怒了。他甩着尾巴不停在离礼的限制下扭动,奈何他这小身板根本没法跟离礼比,再加上他气得不停朝赤永吐蛇解释,但在他们看来,小蛇简直就是配合离礼的话在对赤永发脾气,所以赤永摸摸鼻子只好黯然退场。看到老脸佝僂着离开,小蛇气得把自己缩回一团,仅管那看起来像他把自己变成尾巴上的造型戒指。
  离礼见了更加高兴,自动脑补小蛇会这样是喜欢跟他玩,尾巴在池里池面轻轻甩着,晃得小蛇头晕眼花的整条蛇一软,松开被他攀紧的尾巴,整条蛇软软往水里沉,可怕的是他以为昏过去就算了,却没想到自己没晕,还被离礼捲凑到他的脸前仔细盯着他。小蛇转转脑袋,确认眼前就是那个死小鬼,他瞪目吐舌骂着小鬼听不懂的幼崽语,结果又是让小鬼脑补成小蛇喜欢他这样玩,一场烛龙族的拋高高又开始了。还好小蛇再弱小也是烛龙族的族民,不像人类婴儿脑门没长好,要是被这么玩,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伤。
  这三天小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好吧,其实除了拋高高这个游戏挺讨厌的以外,小鬼对他还算不错,带着他睡觉带着他吃饭,就差没说故事哄他睡了,不过让小蛇把小鬼归类为『不错』的原因是这小鬼真正是个傻子,他忘不了小鬼贴着他的鳞片,轻声说道:「他们都说你是个废物,一点灵力也没有,不过没关係,我会好好保护你,谁都不能……就算是父亲……也不能伤害你……你是我最宝贝的弟弟。」
  小蛇必须承认小鬼这些话真的让他心痒痒的,觉得这小鬼看起来顺眼了点……好吧!是很多。
  小蛇在池子里又睡了几天后,老脸开始每天来凤凰池和他讲讲族里的歷史之类的,每次讲完那双发亮的黑眼睛就在他身上打转,然后又皱着一张老脸叹着气摇着头离开。一开始他不懂老脸在搞什么,直到老脸说完歷史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个小鬼原来是他亲哥哥,是烛龙族未来的希望,而他只是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虽然他一直想不通『废物』这名字怎么会放在他身上,可是他更想不出反驳老脸的话,最后只好默默接受这个名称,反正又不会多根爪子。
  小蛇以老脸来凤凰池的次数来算天数的,但实际上赤永再怎么说还是个长老,尤其还是个族里内斗不断,支持的那派又不是很强大的长老,所以他要做的事也不算少,来见小蛇的时间还是他硬挤出来的,常常是两三日才来一趟,小蛇一边算着天数,一边想着这次他的哥哥怎么都过了十几天了还没来看他。不过他还只会婴儿语,就算想问也没法问,小蛇只好泡在水里晃来游去。
  这天小蛇在水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时,突然一震,小小的蛇头悄悄地往外头瞅了几眼,直到眼角看到熟悉的身影,他又快速缩回头,把自己埋进水里。不过外面的人没他想像的直接进来,小蛇等了会,翘着尾巴往池边游过去。
  外头站着不只他的哥哥还有一个他从没看过的人,男人面瘫的样子就像他一开始看见小鬼的模样,就见小鬼闷不吭声只是垂首站在那边,男人冰冷的视县扫过凤凰池,似乎是有看到小蛇好奇的探头,神情却只像是看到隻蚂蚁那样视若无睹,视线又移回离礼身上,冷声说道:「你受伤了?」
  「父亲,多谢您的关心,我并无大碍。」离礼平淡的回应,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却是紧皱眉头。心头不安的在想,父亲为什么会来凤凰池呢?难不成是要来跟他抢弟弟?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离礼突然觉得受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不禁握紧拳头。
  男人听到离礼的回答却是不悦地哼声,威压洩出就这么压在离礼身上,仅管离礼挺着身子想撑住,还是敌不过成年烛龙族的力量,一条腿重重跪在地上,刺目的鲜红染湿离礼的左手臂,但他反而缓慢坚定的抬起头和男人对视,一声不吭。
  小蛇见情况不得了,小身板一展,如箭般游出池水,一眨眼就游到离礼脚边,顺着他的脚往上爬到离礼的肩头,竖目露出尖牙试图吓阻疑似也是他亲爹的男人。小蛇难得发威,离礼却紧张起来,反手抓下小蛇把他塞入衣襟,镇定的说道:「抱歉,父亲,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刚刚衝撞您了,等会我会好好跟弟弟说说的。」
  「一个连化形都没有的蛇,还不是你弟弟。」男人冷淡的说道,眼睛却瞪着离礼的胸口,厌恶的神情像是那里头不是他的儿子,而是穷兇恶极的杀人兇手一样。
  按住小蛇免得他窜出头的离礼听到男人的话,神色一冷,自己视若珍宝的弟弟被人这般瞧不起,而且这么做的人还是他们的父亲!?离礼毕竟是个连五百年都不到的幼子,他抬头怒视自己的父亲,口气冷硬,「弟弟也是您的孩子。」
  男人瞇起双眼,威压一放,沉重的力量逼得离礼另一隻半立的脚也狠狠跪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这声音让待在离礼衣里的小蛇不安份的扭了扭,好不容易才挣出蛇头,他先是愤怒的对男人一声低吼,后扭头吐出红舌一下一下地舔着离礼脸上的冷汗。
  男人哼了声,迈开脚步往离礼走过去,随着他的靠近,威压一步一步逼得更重,离礼看到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朝他伸过来,他顿时明白男人要做什么,可现在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要怎么反抗男人?离礼只能眼睁睁的看小蛇被男人掐住,抬手就把小蛇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小蛇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他的眼角,离礼气红了一双眼,在听到重物落到水中的声音后,才重重的闭上。
  男人当然看到离礼眼中的恨意,可是他根本不在乎,等到长老们发现凤凰池的情况不对赶来时,男人对长老们的问题一句不答,只在甩袖转身离开前,轻飘飘的拋下一句话,「让少主好好养伤。」
  长老们纵然没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也猜到七八分,赤永长老跟其他长老交换几个眼神,脚步快速地往凤凰池移动,本以为会看到奄奄一息的小蛇,没想到一到池边看到的却是活蹦乱跳,还能游到池边要爬上岸的小蛇,赤永连忙阻止小蛇上岸,在小蛇不高兴的横目甩尾巴溅水花下,他连忙安抚道:「小少主你千万别离开凤凰池,不要说你的身体受不了,就你现在的样子就算想帮少主也没法帮上忙。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少主的,你乖乖在池里等着,少主他伤好了就会来看你了。」赤永说罢,顺手在池边佈下结界,就赶紧跟着其他人护送离礼回房。
  赤永一出凤凰池就看到其他人跟离礼还在原地,他脸色不愉地高声问道:「你们都糊涂了?还不敢紧送少主回屋里,怎么一个个都傻站在这儿?」赤永边喊边推开几个人,就见离礼还跪在地上,他惊讶的嚷道:「你们搞什么?还不快扶少主起来?」
  站在赤永身旁的墨永长老忍不住翻着白眼,压着音量咬牙切齿的解释,「少主不让我们碰他。」
  赤永愣了一下扭头看向离礼,刚好就对上他看过来,赤永正要问,离礼却先开口了。「弟弟怎样?有受伤吗?」
  「没事,小少主没事,我到池边时他还想上岸。少主,小少主不能离开凤凰池,您今天就先回去休养,改天再来看小少主吧?」赤永惴惴不安的劝说。
  离礼慢慢地站起身来,过程中其他人都想上前去扶,却被他拒绝了,好不容易站起身后,他往凤凰池那边看了一眼,最后坚定的收回视线,语气僵硬的说道:「赤永长老,麻烦你好好看照弟弟,他刚刚被父亲丢出去,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我……请赤永长老好好待我照顾弟弟。」
  赤永长老吓了一跳,眼神在离礼与凤凰池间游移着,「可我刚去瞧小少主都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对襟的地方……不过少主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少主的。」
  得到赤永的答应,离礼缓缓頷首。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自己去照顾弟弟,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父亲不让,今天是个警告,如果他再一意孤行的话,不只他自己,连弟弟都会受到波及……这种绝对的权力还有力量,现在的自己敌不过,只能被迫妥协,除非他有反抗的力量……
  小蛇在池边游了半天,却找不到地方可以上去,他恼火得不得了,看着离礼竟然没回头来看看他,小蛇更是气得全身打颤,虽然乍看之下只像根抖动的树藤,可那也不能否认小蛇真得生气了。他竖目映着离礼等人的背影,看着离礼不稳仍坚定的脚步,他竟觉得心口传来从未有过的鬱闷感。他可以察觉到那小鬼的不甘,望着这样的小鬼,他更有种不妥的感觉。
  *
  小蛇在凤凰池底翻滚了几圈,整个池底都被他小树枝般粗的身体扫过,当凤凰池外的天空转为漆黑时,小蛇似乎消气了,他小心翼翼的从池底游到池边,果不其然想要探出池外的圆圆蛇头被一道透明的墙挡住,小蛇往外左看看右瞧瞧了好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后,小蛇高高扬起尾巴,对着结界的角落使劲甩了一尾巴,这一下就把结界敲出一个小裂缝,不大,刚巧能让小蛇鑽出去。小蛇往裂缝一游,整条小蛇再次踏出凤凰池,通往他新的冒险路。
  小蛇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游出凤凰池外的广阔花丛,这一出去他才真正认知到他们小鬼这边真的是势弱的一方,整整一个小时没见到半个人影,直到他游到外头才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守卫,这人力也太吃紧了吧?
  守卫的确很认真的坚守岗位,但毕竟谁也没料到一条未成年小蛇会半夜在禁地里乱跑,加上小蛇灵巧轻盈的动作,连滑过草丛如鬼魅般安静无声,守卫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还险险踩到溜过他脚边的小蛇。
  小蛇快速滑过守卫身边,差点被踩到的惊险让小蛇愤愤回头瞪了守卫一眼,身体一扭,迅如雷地往前滑去。小蛇的前进方向似是有目的地,每每在分岔的路段他会稍停下来,红舌在空中吐气后,像得到什么资讯,眨眼间就选定哪条路游过去。
  离开草丛没多久,小蛇就遇到高耸的围墙,墙的后面就是一座宫殿,纵然缺乏修缮,仍可看出从前的壮丽华美,围墙对小蛇而言颇高,但抵不住小蛇的小身板,他在墙边转了一会儿,果然就找到小缝,缝是不大,对小蛇而言已经大得可以塞下两个他了。
  进入墙后小蛇再没办法像在外头那样轻松,毕竟再怎么式微,宫殿里住得还是烛龙族的族长及少主,守备的人力、服侍的侍女什么的都是必须的,小蛇停停走走的,好不简单才走到他要去的地方。
  半敞开的房门几个侍女进进出出,小蛇顺着墙边慢慢攀住窗框,扭着细长的小身体爬上去,小蛇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他把自己拉长横摆在窗框上,好奇的打量起屋子,还没等小蛇的新鲜劲过去,就听到被侍女围着的那人低声说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穿着明显比其他侍女华丽的女子示意其他侍女出去后,弯腰轻声说道:「少主,族长也是为了您好,小少主的出生不吉祥……」侍女倏然打住,因为她眼前的少主瞪视她的眼神充满冰冷的杀意,她全身一颤,下意识双膝重重跪下,粉嫩的唇瓣不停地打颤,几乎连一句话都说不好,「少、少、少主……兰、兰蕥……我……」
  离礼是很气,但看着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女兰蕥被自己的气势压得一句话都说不好,他只觉得可笑。因为今天他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应该就像她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看父亲伤害自己的弟弟。不过……他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了,以后不管是谁,哪怕连父亲,他都不会给他们机会去伤害弟弟了!
  思及此,离礼望着兰蕥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死人。兰蕥是他母亲留下的贴身侍女,虽说修为不高,但在宫里的地位却不低,少说半数的侍女都听她指使,今天她毫不避讳说出这句话,说明她心中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其他就算原本不这么以为的人,在三人成虎的情形下,也慢慢会有这种想法。
  只可惜就算兰蕥的修为不高,未成年的他力量还是不能一击必杀……
  离礼用力闭起眼睛,再度睁开已经回復平静,说道:「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说小少主的事了。好了,下去吧。」
  兰蕥颤颤兢兢偷覷离礼,虽然是不变的面无表情,刚才让人惊恐的杀气已全然消失,但那短短的一刻却让兰蕥难以忘怀,她诺诺的应声,低着头快速离开屋子。心里还对不久前的事馀悸犹存,同时也让她忍不住心喜,少主这等年记就有这样的迫力,未来绝对不可限量,她主人的牺牲总不算白费。
  房门被兰蕥带上,整个房间只剩下离礼一个人沉默的坐着,拳头紧握的指甲几乎陷入肉中,想发洩似的将所有看得到的东西扫落,但他不能这么做,不能留话柄给父亲,牵连到弟弟身上。
  小蛇看着离礼整个人绷得死紧,就想起之前小鬼在凤凰池那畅意的模样,一跟现在相比,小蛇就彆扭的扭了扭细长的身体。心道,可恶!小鬼果然还是适合开朗的表情,一个幼崽当然就要像个幼崽啊。
  小蛇看不下去了,他一溜烟的滑下窗户,地板上厚重地毯让他安静无声的接近离礼,在快接近离礼时小蛇闻到淡淡的药香,但他更敏感的嗅到的是血的味道,小蛇焦躁的拍拍尾巴。明明离礼手臂上的伤口应该已经处理好了,那为什么他还闻得到血腥味?小鬼又是哪边没弄好了?
  乍然听到声音,离礼迅速低头望向声音来源,冷酷紧绷的脸孔终于绽开第一道笑容,他伸手托起小蛇,用脸磨了磨小蛇冰冷的鳞片,不顾小蛇怎么在他手里扭动……事实上小蛇也不敢动作太大,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难看了。好半晌离礼觉得这几个月来的空洞被填上了,不过满足过后他才想起赤永千叮嚀万嘱咐的事,皱着眉头低头问道:「你怎么从凤凰池跑出来了?这样不只对你的身体不好,路上要是碰到父亲的话……」一想起那个男人,离礼的冰冷再度涌上。
  不过没多久就被小蛇的尾巴拍掉,被托在掌上的小蛇总算找到血腥味的源头……离礼的掌心,指甲压出的血痕让小蛇不悦地伸舌舔了几下。至于离礼的话……碰到他那个便宜老爸什么的,他才没在怕。
  小蛇不晓得他的动作让离礼心里暖洋洋的,他抱着小蛇穿过珠帘到平日他漱洗的内间,沾湿一块布替小蛇擦擦身体。叹息道:「又要送你回凤凰池了。」
  小蛇对赤永的话嗤之以鼻,可惜的是他不能开口。这破身体的素质要改的话肯定得重塑,光是一个效力连真正凤凰族的凤凰池三成都不到的假凤凰池,怎么可能光是泡着就能让他……嗯,那什么?老脸好像连对他有什么功效都没说清楚……
  对好不容易放出笼子……凤凰池的小蛇强烈表达,要他再回去简直是不可能!他要争取自由!
  离礼抱着被他抹乾净的小蛇走回房间后,小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下去,往柔软的大床游过去,离礼顺着小蛇的动作看过去,突然也觉得他几个月没躺的那张大床看起来舒服得很,尤其弟弟也跟他一起睡的话……
  离礼一把捞起爬床爬到一半的小蛇,抱着小蛇上床,离礼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弟弟,今晚跟我一起睡,明天再送你回去?」
  小蛇挡不住这破身体的素质,小身板爬了几个小时还是累了,被离礼捞起时他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听到离礼的话时,他懒洋洋的掀开一隻眼睛,算是回应他的话。不过在小蛇真得睡着前,他在心底得意的扬扬小尾巴,他死也不会再回去那座无聊的假凤凰池了!
  离礼等到小蛇睡着没多久后,慢慢睁眼,眼神专注仔细的盯着小蛇。
  没有人知道甚至去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蛇,他们在乎的只有小蛇是不是会对烛龙族造成什么影响,还有未来他们兄弟是不是会鬩墙之类的问题。只有他自己明白,或者说他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让其他人晓得,那是属于他的秘密……
  他出生后就注定是烛龙族的少主,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奢侈靡华的生活,而是严格的学习及训练,除了给他任务的长老外,他第一次见到双亲是在他十年前完成功课时受重伤躺在床上,等到的只有父亲冷漠的训斥,而他的母亲穿得一身华美站在床边,哭得梨花带泪的,不过说的话却不是什么想像中的安慰或是心疼,而是和父亲同样意思的话,不同的只有语气……那时他突然懂了些什么事,他不再对任何人有什么期盼,他只要顺利完成长老们跟父亲交代下来的功课或任务就可以了。
  直到那天,他弟弟出生的那天……
  母亲被人从绑匪手中救回后,生命垂危之际,让兰蕥带他到禁地。凤凰池位于禁地的入口处,在往里面走进去,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里面藏得是烛龙族的希望……烛九阴,纵然山洞里只有烛九阴的蛇首。
  烛九阴身长千里,在他陷入沉睡的漫长岁月中,身体和大地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这山洞是他以前呼气给吹出来的,总之佔有烛九阴蛇首之洞的他们自称为正统血脉,在几千年与其他种族争斗的过程中,实力出眾的族民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成长,当然成长的不只有力量,还有欲望,随着种族间的战争结束,族里的内斗正式开始,但他的长辈们自持是正统血脉,其他几支旁系翻不出什么花样,任由他们自立门户什么的,没想到就这么几代下来,重视血统的直系不只人丁单薄外,还出了几个紈絝子,而旁系不仅开枝散叶且致力培养实力,或者说有竞争才有进步的空间。直系剩下能与之攀比的除了血统外,就是禁地的这座山洞了。
  母亲不顾腹中还怀着弟弟,脸色苍白的站在蛇首前,总是欲语还休的美丽大眼此时镶在凹瘦下去的惨白脸盘上给人一种诡譎的感觉,尤其当那双眼睛在看到他来到禁地时,倏然亮起火光。她伸手让他过去,站在个复杂的法阵上,他一站上去就知道母亲的打算了。法阵流转莹莹白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法阵流入他的身体,单方面的献祭法阵可以将另一方的力量及生命传给法阵中心的那个人。
  纵然他母亲的力量不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成年烛龙族,他只是个未成年的幼仔,且离成年还有好几百年的时间,成年烛龙族的强大力量足以让他爆体而亡,但看着他痛苦蜷缩在地上,被汗水染湿全身时,他的母亲发出尖锐的叫声命令他要坚持下去,在母亲力量耗尽前他痛昏过去又生生被痛醒,反覆煎熬下他还是没哼出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被折磨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当睁开眼时,他的母亲已经断气了。令他惊讶的是他母亲竟然身体乾扁,像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乾一样,他咬着牙爬起来,却被法阵狠狠吸住,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主体的庞大力量瞬间往他这个容器涌去,不受控制的力量疯狂在他体内窜动,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反而被这发疯的力量撞开限制,痛得他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他全身的每一块皮肤都渗出血珠,筋骨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每一声都是发狂的力量压挤着骨头的声音,他想……如果没有之后的事,他恐怕早就死在禁地里了。
  一条小蛇闭着双眼往他身砸过来,他全身痛得敏感,小蛇这一下撞得他闷哼一声,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下竟把那狂爆的力量给撞散了,为了活下去,他立马收敛心神,炼化体内剩下一半的力量。
  过程中几次他险险撑不下去,还好有小蛇在他走火入魔之际用尾巴拍他一下唤回他的意识。不过就算是一半的力量还是惊人,他费了好大一翻功夫才炼化不到百分之一,接着又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把剩下的力量压缩起来。
  自从他炼化那百分之一的力量后,他发现那股力量突然变温驯,他在压抑它时才突然想到这股力量与之前母亲传来的不同,这股力量比母亲的力量更加强悍且霸道,所以到底是谁的?
  这个问题在他睁眼后有了解答。
  埋在山洞里如石头般的蛇首崩坍了……
  他呆愣的看着那些石块堆,若不是眼角瞥见一闪而逝的影子,他可能会傻傻的直到其他人进来。
  他往影子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原来是刚刚救他的小蛇,就见小蛇闭着眼睛似是还睡着,不过在梦里先是摆头又是甩尾,还把自己当棍子在地上滚来滚去,顺着小蛇滚动的轨跡,他看到了一个破掉的卵。小蛇在洞里滚了好几圈,最后滚到他的身边,就见小蛇懒懒掀开一隻眼,看到是他后也不多想,尾巴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整条身体就这样蜷在他身上不动了。
  看到小蛇背上的鳞纹,还有看到小蛇能把眼皮这样掀开閤上,离礼就知道小蛇应该是他弟弟了,毕竟除了烛龙族他们原型近似蛇,却也不是蛇族,蛇族一般没眼皮的只能睁着眼睛睡着。不过他也清楚烛龙族的幼崽一般不会这么快就破卵的,要在灵水里养一阵子……弟弟该不会是为了他强行破卵的?
  说他是自作多情又怎样,在他捧着小蛇时他只知道是他弟弟救了他。
  小蛇睡过去没多久,他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离礼记得他那时的反应竟然是把弟弟塞回卵里,趁着小蛇睡得迷糊时候把卵给虚閤起来,自己快速盘腿坐回法阵中。再后来他被叫醒时,小蛇和卵已经不见了。他父亲冷漠的告诉他是母亲擅自把他带到禁地来,且动用禁术将力量传给他,不过说到禁地蛇首崩了的事,他父亲便皱着眉说禁术之力并无强大到能破坏蛇首,不巧的是小蛇诞生了,所以这个黑锅背到小蛇身上。
  父亲把母亲动用禁术的事瞒下来,除了长老及兰蕥外没人知道,甚至对外宣称母亲的死是因为早產生下弟弟的缘故,且禁地发生的异状再怎么隐瞒还是挡不过其他势力的监视,唯一幸运的是他们不知道禁地的状况有多糟,所以父亲他很乾脆的把这件事掛在弟弟身上,不过禁地的损害被他轻描淡写的带过,其实所有烛龙族的人都不相信他们的老祖宗烛九阴会被一个小娃娃怎样,吵个几天也就罢手。甚嚣尘上的反而是他宝贝弟弟不被烛九阴所喜,造成禁地出现异像,还破记录的是第一个放入灵水前就破卵的废物,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让人放出消息的。
  一想起过去这些事,离礼又忍不住想到今天的事。父亲对弟弟出手毫不留情,最可笑的是自己竟全无反抗之力……
  离礼咬着牙深吸几口气才压下狂暴的怒气,他低头看着小蛇边发出鼾声边用蹭了蹭他的胸口,离礼瞬间变成傻哥哥,看着小蛇傻笑几声,顺着小蛇光滑的背脊,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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