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所以谢玄辰只是很保守地问:“怎么了?樱桃不合口味吗?”
  慕明棠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呢,怎么能知道合不合口味?慕明棠放弃让谢玄辰配合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低得可怕。
  慕明棠于是说:“今年樱桃上的早,这个味道闻起来新鲜。”
  谢玄辰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樱桃有香味?”
  慕明棠正在铺垫,听到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有!你闻不到而已。”
  谢玄辰识趣地保持安静。慕明棠凶完谢玄辰后,又继续说:“说起香味来,还是自然天成为上。瓜果的味道是活的,焚香用再好的香料,闻起来也是死的。”
  谢玄辰终于明白慕明棠想说什么了,之后,果然听到她说:“以后,屋子里的香料不要再用了,每个屋子专门放果盘,用新鲜的瓜果熏香。每季时兴什么水果,就熏什么香。”
  丫鬟们不明白王妃这又是想干什么,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反驳,齐齐应诺。
  “是。”
  “衣服也是,用熏笼熏出来的总是带着火燎味,以后都用水果熏,冬天用橙子,夏天用苹果,让果味慢慢浸透到衣服里,不要那些人工雕琢的味道。”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用苹果、橙子的味道渗透衣服,这得用多少瓜果?这样熏一夜,第二天好端端的水果都要扔掉,常年累月,仅这一项就要消耗多少?
  未免太奢靡了吧。
  可是王妃的话不能不听,王爷都没说什么话,她们哪敢置喙。丫鬟躬身应下,慕明棠亲眼看着她们把屋中香炉、熏笼等撤下,才心满意足地吃饭。
  果然没一会,厨房就送来许多新鲜水果,都是才刚刚上市的。想要达到王妃的要求,让屋子中自然飘有果香,那肯定不能用普通果盘,得用专门的大容器盛满新鲜水果,味道一淡,就立刻撤下换新的。
  中午时,慕明棠眼睁睁看着一大盆完好无损的水果被撤下去扔掉,心都痛了。可是她不能说,还得装作一副骄纵恣肆的模样。结果等人一走,慕明棠就拉着谢玄辰诉苦:“怎么办我好心疼,照这个势头,一天岂不是至少要换四五次?”
  谢玄辰安慰她:“没事,花不了多少钱,浪费就浪费吧。”
  慕明棠用力瞪他,谢玄辰只好改口:“只是第一次用的果子多,等以后我们屋里蕴了果味,就不必换得这样频繁了。估计一天两次就够。”
  说完之后,谢玄辰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主意的赞赏:“果然还是你有办法,这个点子好,新鲜的瓜果,一天一扔,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做手脚了。”
  “你别说了。”慕明棠每每想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一天扔两次,我还是很心疼。”
  但是无论怎么说,好歹解决了乌羽飞的问题。第二步,就是解除药引对谢玄辰的控制了。
  而小道士被慕明棠催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当年他师父的手稿。
  才几天过去,小道士已经被王府的伙食喂的白白胖胖。他本着小圆脸,说:“我对师父的字认了许久,又翻阅医书,总算找到一个法子。”
  “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道士说,“也可以称为,以毒攻毒。”
  第72章 成效
  慕明棠虽然听不懂, 但是听到以毒攻毒这样的话,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慕明棠问:“怎么个以毒攻毒法?”
  小道士说:“说来也简单。久被乌羽飞的味道侵蚀, 突然闻到药引的味道会失控, 要想借助外力抵抗是不可能的,只能尝试用神志克制住, 等次数多了, 身体习惯了, 也就不至于被药引牵着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找药引来, 让他病发。当然, 最开始剂量很小,等他可以控制后,逐步加大成分,最后完全燃烧乌羽飞的根。若是他能在燃有药引的密闭屋子里忍耐一个时辰,那这种药物, 对他而言就不足为惧了。”
  民间为了防天花,会故意让小孩子接触发天花之人掉落下来的皮痂, 痂块是减了毒的, 若是孩子能抵抗住, 此后一辈子都无需担忧天花。若是抵抗不住……就只能听天由命。
  小道士提出来的治疗方案,和天花种痘大同小异, 其中机理都是一样的。
  然而说归说,真的落到自己人身上,慕明棠还是皱起眉:“道理我明白,可是万一……”
  谢玄辰按住慕明棠的手, 说:“没有万一。这个方法可以,就按他说的做吧。”
  小道士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还担心过谢玄辰不肯配合,毕竟他们这些王子皇孙从小娇生惯养,指尖连水都不碰,这样对精神身体双重折磨的治疗方案,谢玄辰未必肯吃这份苦。现在谢玄辰配合,这实在再好不过。
  小道士说道:“你愿意就好说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法子十分痛苦,而且只会越来越痛苦。你现在虽然答应了,但是等后期难受起来,你可不能怪我。”
  “不会的。”谢玄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开始吧。”
  小道士挠挠头,说:“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有许多要准备的。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安静又坚固的屋子,乌羽飞的功效很邪门,而且你的杀伤力也有些太大了。为了保险,你闻到药引的时候,要单独关在屋子里面。”
  “好。”
  “还有在我治疗期间,不能让人打扰。对了,药钱你们自己出。”
  这个道士是真的财迷,谢玄辰想都不想,依然一口应下:“好。”
  “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小道士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说,“乌羽飞只在南疆生产,我没见过,置备药引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至少要等我买到乌羽飞后,才能开始治疗。”
  慕明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好啊,缓一段时间也好。趁这段时间,先让他把身体恢复好。”
  慕明棠真是听着就心惊胆战,要故意诱发谢玄辰发病,再让他生生忍住,还要单独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小道士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慕明棠心惊肉跳,她仅是听着就担心的不得了,如果能缓和一段时间,让谢玄辰身体恢复些再开始,自然最好。
  谢玄辰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次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有药引。”
  “什么?”
  “我手中有药引。”谢玄辰眸光冷清,唇色浅淡,连着口吻都淡的如一股烟一般,“不必等了,即日就开始吧。”
  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也慢慢想起来,之前她无意在橱柜中找到一个香熏球。当天,他们虽然故意把香熏球放回原位,可是却从里面刮了许多香烬出来。
  如果这个真的是药引,那香灰中含有乌羽飞根的药性,却又因为已经烧过,药性自然减弱,倒确实是符合小道士要求的上好选择。
  慕明棠欲言又止,担忧地看向谢玄辰。谢玄辰以前总是顺着她,然而这次却坚决。
  小道士并不知慕明棠的心理活动,他高兴地扬了扬眉,说:“原来你有,这再好不过!反正初期需要的量少,先用你的对付着,等到了可以加大剂量的时候,恐怕我也买到乌羽飞了。对了,记得给我报买药的钱。”
  小道士三句话不离钱,可是慕明棠现在连搭理他的心情都没有。谢玄辰默默紧了紧慕明棠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示意她没事。
  然后谢玄辰看向小道士,说:“钱财、场地之事你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我还需要配两副药,虽说主要靠你自己忍,但是之前之后都需要用药调养。大概两天,等我把药配齐了,就可以开始了。”
  谢玄辰点头,三言两语把时间确定下来:“好,后日亥时末,湖心镇青堂。”
  小道士也知道他们俩情况特殊,只能晚上开始,于是一口应下。谈妥之后,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谢玄辰带着慕明棠起身离开。
  外面风声萧萧,夜风中带着微微的水气,仿佛要下雨了。两人并肩走着,俱都无言。过了一会,谢玄辰问:“先前没注意,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怕万一我控制不住,伤到了你。”谢玄辰说,“最好把我的手锁上,反正你会开,并不妨事。”
  自从谢玄辰清醒后,皇帝另外给王府派来了人,那副沉重的玄铁链也不见踪影。要不是谢玄辰说,慕明棠都忘了这回事。
  她也不曾注意过,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说:“大概在库房吧,那么重的东西,搬出去必要大费周折,多半还在王府。”慕明棠说完后,略有些迟疑:“可是,这副锁链本来便是对你的折辱,你为什么……”
  “曾经我也觉得是禁锢,是侮辱。”夜风悠悠荡荡,带着雨前独有的湿润凉意,谢玄辰的声音仿佛也化在风中,清浅而淡,“可是现在我却有点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当初,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加给他的枷锁,谢玄辰曾费尽心思想要挣脱。现在,谢玄辰选择重新拾起枷锁,亲手套回自己手上。
  在自己身上,哪怕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意去尝试。可如果是慕明棠,连万分之一,他都不敢让她冒险。
  万一他真的失控,好歹,有玄铁链拦着他。
  “不会的。”慕明棠紧紧握住谢玄辰的手,说,“我相信你不会的。后天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我会一直守着你。”
  “不可。”谢玄辰矢口否决,“太危险了,你安心在屋里睡觉。”
  “不。”慕明棠也十分坚决,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不让我跟,我就偷偷溜出去,说不定更加危险。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谢玄辰拧眉,理智上他知道应该拦住她,如果谢玄辰想,他有得是办法让慕明棠一整夜待在玉麟堂不得离开。可是情感上,他却可耻地不愿意。
  谢玄辰挣扎良久,最终回过头,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握住慕明棠的手。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让他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只要有她,无论是曾经带给他无限屈辱的锁链,还是小道士提出来的慢刀子割肉般的双重折磨,他都可以忍受。
  之后那天,慕明棠陪着谢玄辰去镇青堂,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小撮香灰,混着艾草点燃,随后就从外面锁住门。其实这一道门形同无物,包括里面的玄铁链,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谢玄辰可以克制住药引,那门和锁都没有必要;如果谢玄辰控制不住,外面加再多锁,都拦不住他。
  他们真正依仗的,其实恰恰是危险的源头。他们都在赌谢玄辰的意志力。
  小道士和慕明棠等在门外,夜风带着湖面上的水汽,吹在人身上有些冷。小道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胳膊打哈欠:“好冷啊,又冷又困。”
  小道士说完奇怪地看向慕明棠:“你不冷吗?”
  慕明棠摇头,眼睛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香。小道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一炷香还远着呢。这里风太大了,我们站在这儿干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阁楼里坐一会吧?”
  慕明棠摇头,轻声说:“不必。小道长觉得冷,就先去歇一会吧。”
  小道士迟疑:“这里又冷又黑,如果只剩你一个人,你……”
  “我不怕黑。”慕明棠对着小道士笑了笑,说,“多谢小道长好心,我并不害怕。今日辛苦道长了,道长快去歇一会吧。镇青堂虽然没怎么用过,但是里面的坐垫细软都是新的,道长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小道士将信将疑:“那我真走了?”
  慕明棠点头微笑。既然慕明棠执意,小道士也不再劝,自己进偏厅取暖去了。小道士上了楼,抹黑点着了灯。刚才摸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里摆设很贵,点亮后发现果然真的很贵。
  楼台精巧,锦绣堆叠,处处挂着书画屏风,贵中见雅。小道士摸了摸香炉,发现是真金做的,啧啧感叹:“我以为是镀金,结果是纯金。这些书画也都是名家手笔吧,在他们家里就像不要钱一样挂。他们王府怎么这么有钱?”
  小道士四处摸了一会,最后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桌子上的糕点他也不客气,随便挑着吃。反正他不吃,明天就全倒了。
  小道士怀着报复的心态享受了一会,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医者。他想起留在楼下的慕明棠,她毕竟是个女子,一个人呆在黑黝黝的室外,真的可以吗?
  镇青堂是建在湖中心的阁楼殿堂,白日在此设宴赏景自然清幽雅静,可是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就有点吓人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黑不见底的水面,岸边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呜呜的风声,小道士走惯了山路,刚才站在外面都毛毛的。
  小道士的良知终于压过了他对富人的仇恨,他抱着糕点走到窗边,想喊慕明棠上来坐一坐。小道士推开窗户,发现慕明棠已不在原地。
  她站在窗户下,面对着屋内,清清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肩上落了一层霜。
  小道士忽然就安静了。他记得谢玄辰就把自己锁在差不多的位置,借着月光,仿佛都能看到谢玄辰的身影。
  慕明棠一动不动,屋里里面也没有动静,可是两人莫名都知道,对方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小道士看了一会,默默拉上窗户。
  小道士基本把自己吃了个半饱,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在袖子里兜了两块糕点,慢悠悠下楼。
  楼下,计算时间的那柱香果然即将烧到末端。
  火星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见,慕明棠几乎是同时跑到门边,拿出钥匙开锁。刚才慕明棠本来想留在屋内的,可是谢玄辰却坚决不同意,还让她在屋外上锁。如果慕明棠不肯,那他就在屋内自己锁。
  慕明棠哪里放心,如果从里面上锁,万一出现什么事,她进都进不来。她只能按照谢玄辰的要求,关上门,从外面上锁,现在时间到了,慕明棠立刻跑进来看谢玄辰的状况。
  谢玄辰看起来累极,脸色煞白,眼睛都是红的。慕明棠一看到就鼻子酸,谢玄辰却摇摇头,沙哑道:“我没事。”
  他说着想站起来,可是才刚动,就猛地头昏,玄铁链连着后面的重物,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慕明棠连忙上前扶住他,扶着他慢慢坐回座位上:“不要急,慢慢来。”
  慕明棠说完,赶紧回头找小道士:“小道长,你快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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