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一身铠甲的俊朗少年单膝跪下,抱拳高声说道“启禀陛下,吕不韦携长安君于东门反叛。”
一石激起千层浪,顷刻间,三公九卿哗然一片。
看着台下声音嘈杂的三公九卿,高台上的嬴政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一甩衣袖,冷漠道“禁声!”
百官微微一静,等待着秦王的命令。
站在高台上,一身黑袍的少年秦王面对如此巨变,神色间也丝毫不见慌乱,眉目冷漠而平静,似乎带着胸有成竹的笃定。
“传寡人谕令——卫尉封闭蕲年宫门,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发卒攻吕不韦,雍都之人不论隶臣妾、庶民及宦者,斩敌一首皆拜爵一级……”嬴政条理清晰的发布命令,说着将目光看向蒙恬,平静说道“……蒙恬,你即刻飞鸟传信于蒙骜,令其陈兵在渭水边界。”
权势滔天的一国丞相突然携公子反叛,三公九卿难免心有惶惶然,但在君主的平静态度下,也安心些许。
“臣,谨诺——!”蒙恬抱拳高声说道。
“谨诺——!”被点名出的臣子紧随其后说道。
上一世和这一世,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上辈子造反的人是长信侯嫪毐和赵姬太后,为了将自己的两个私生子扶上秦王之位。
而这辈子嫪毐还未成气候,反倒是和吕不韦提前撕破了脸,间接导致吕不韦如今想要拥立长安君为秦王,趁着加冠时雍地兵力薄弱,带领门客、洛阳封地上养的私兵和掌管在丞相手中的秦兵诛杀嬴政。
不过这些不重要,不论是谁造反,母亲或是大臣、亲兄弟,尽皆诛杀便是。
坐在蕲年宫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和战报,秦王漠然的想着。
对于今日造反,吕不韦原本十拿九稳。
在他看来,秦王加冠亲政才来到雍地,所带者不过区区两三千宫中的门卫屯兵,和大量堪称累赘的三公九卿、后宫中人。
而哪怕是大将军蒙骜支持,秦国的主力也主要在边关和各地,而不在雍地。
谁能想到却是兵败如山倒。
吕不韦带领军队自雍地东门攻入,原想速战速决的完成这场宫变,将一切动乱在三公九卿和秦国的宗族大臣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结束。
谁能想到秦王的消息如此灵敏,带兵杀到时,蕲年宫已经宫门紧闭,看守严密,他带领的士兵一时片刻根本攻不进去,更别提迅速诛杀秦王。
就在吕不韦想要强攻之时,属于楚系势力一脉的昌平君、昌文君又横空杀出,带领士兵开始与他的士兵在城中交战。
战斗至此陷入胶着。
但若是这样下去,吕不韦的叛军与嬴政之间,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就在这时,宫中的秦王又传出一道命令,让整个雍地都沸腾了。
——雍都之人不论隶臣妾、庶民及宦者,斩敌一首皆拜爵一级!
此话一出,雍都的平民百姓皆成敌人!
爵位何等难得,若是想要,需要奔波千里到边关攻打胡人或六国,多少分餐露宿朝不保夕的苦楚自不用提,可如今只要和亲友合伙一起上,未尝不能得到这些叛军的一个人头。
持续大半日的战乱里,人人都躲藏在暗处里,用贪婪饥渴的目光盯着吕不韦叛军,间或一拥而上,疯狂的帮助秦兵制服他们然后割人头。
这些跟随吕不韦造反的门客士兵士气终于溃败,任凭他再怎样指挥,也一个接一个地逃窜或投降。
又惊又恐的吕不韦明了今日已经是彻底失败,将身边哭闹不休的长安君身体一拎,丢到马上以后就带着最后百余个亲信和门客,开始向为渭水边退去。
吕不韦计划沿渭水边上的码头乘坐大船顺流而下,即可到达咸阳或封地洛阳,那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再不济,到了黄河以后也可以出逃他国。
然而蒙骜早已在那里等他。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细小雪花,已经临近夜晚,只有西方的天边还有太阳透过乌云照耀进来的些许光明。
远方狂奔而来的清瘦老者猛然勒住缰绳,使胯下的马匹停下,望着前方脸色惨白。
已经结了片片浮冰的渭水边上,一艘大船也没有。
有的,只是带领重兵看守在渭水两侧和浮桥上的蒙骜。
“陛下令我在此候吕丞相许久,请同我回蕲年宫认罪。”蒙骜傲然说道。
金戈铁马团团围绕,还坐在马上的吕不韦动了动嘴唇,最终脸色颓然的低下头一言不发,任凭士兵将他拉下马匹绑着。
一日之内,所有身为秦国丞相的权势地位和荣耀他吕不韦都已经失去。
输了,彻底输了。
第67章
在城外的叛乱还没有结束时,蕲年宫中,秦王正在处理另一桩事。
当初秦王登基时,长安君发起叛乱又失败,虽然嬴政遵守了先王临死时的遗愿,没有将韩夫人母子二人杀死,却也剥夺了长安君的一切封号爵位后长期软禁在宫中。
而这次吕不韦想要另立新主,原本囚禁的好好的长安君能趁着亲政大典时像开挂一样避开所有看守离开蕲年宫,与吕不韦勾搭在一起作死,皆是因为夏太后暗中帮忙。
夏太后与韩夫人一样,皆是出自韩国。
叛乱的消息传来时,华阳太后就发现不对,当机立断软禁了夏太后和韩夫人。
刚刚在宗庙大殿中给众臣下达完命令,嬴政就接到了华阳太后传来的消息——他的另一个大母,在这咸阳宫中像隐形人似的夏太后与吕不韦里应外合,暗中给他捅刀子了。
连大典上穿的那一身繁重衮冕都没有换下,嬴政就直奔蕲年宫内的一处偏殿。
华阳太后已经等在门口,脸色颇为不愉,见秦王来后说道“夏姬和韩夫人已经囚禁其中。”
秦王点头,淡淡的说道“多谢大母。”
听他没有称呼太后而是称呼为大母,华阳太后脸色微霁。
“政儿不必多礼。”华阳太后说道,然后身体向旁边挪开,露出偏殿木门。
因为长久没有住人而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偏殿里,一个身着暗色华服、头上两鬓斑白的妇人正站在墙边。
韩夫人就倒在她的脚下,一身正红色裙裾委顿的散落在地上,俏丽的容貌已经没有半分血色,只有双唇乌黑发紫。
“韩夫人已死?”嬴政负手问道。
“是服毒自尽……”夏太后说着,怜惜地看了一眼脚边尸体,“……她不想成为长安君的累赘弱点,早已决定今日不论成败,都会服毒自尽。”
嬴政神情冷漠。
便宜这个女人了,若是还活着,他必定将韩夫人腰斩弃市。
夏太后突然苦笑一声,说道“我虽然是一介深宫妇人,见识不多,但见陛下如此气定神闲,毫无慌乱害怕之色,想必长安君与吕丞相所谋之事并不能成功,对否?”
“不过乌合之众,也配窥伺寡人之国?韩夫人母子与吕不韦勾结,为情理之中,寡人却未曾意料到夏太后也参与在内。”嬴政说道。
“韩夫人是我伯姐之女,与我同出一国,我在咸阳宫多年,多亏他们母子二人相伴,才在漫漫长日中得到些许慰疗,当初长安君谋反失败,虽然陛下仁善,只将他们母子囚在宫中软禁,但我亲眼见成蟜长大,又岂能看着他从此寄人篱下,生死一念皆系于他人之手……”夏太后擦了擦眸中眼泪,嘶哑着嗓音说道“……不论如何,是我对不起陛下。”
心疼长安君寄人篱下,所以就来背叛他了……
嬴政突然心生厌倦,就想转身离开。
至于夏太后,此等宫闱之事不便宣告天下,回到咸阳后再处置,另说软禁或处死。
没想到夏太后说完后突然蹲下,搬开韩夫人凉透僵硬的手指,拿出一个精致的金杯,将剩余毒酒一饮而尽。
夏太后竟然已经是心存死志。
嬴政一惊,但注视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
“……不知太后可还有遗愿?”嬴政沉默数息,淡淡的说道。
这是剧毒,不过区区几秒就已经发作,夏太后捂着肚子倒在墙边,闻言抬起流冷汗的额头,有些诧异的看了嬴政一眼。
片刻之后,唇角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夏太后忍着痛,断断续续说道“我不想同先孝文王合葬在一处……陛下若是有心,请将我葬在杜东,那样东边可以看到吾子,西边可以看到吾夫,那里还算人烟茂密,若是……百年之后有幸,上面可以建立一个万户城邑,我在地下……唔……也不会寂寞了……”
嬴政点头表示应允,紧接着转身离开。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夏太后垂死时的言语。
“刚嫁来秦国时,我才十五岁,可先王的心中只有华阳夫人,我在这宫里就像……就像一个摆设,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子楚被送去赵国当质子……几十年,几十年了,我像一个漂亮的漆器摆设一样待在咸阳宫中,寂寞……如今总算是……”
嬴政一步一步向前走。
其实比起华阳太后,夏太后与他才是有血缘相连的亲生祖母。
世事无常,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是上辈子,夏太后应当是在七年后才会因病去世,死后享尽哀荣。
而不是像眼前一样服毒自杀。
走出偏殿后,华阳太后问道“政儿,夏姬与韩夫人如何处置?”
一直在面前做小伏低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当成回事的夏姬居然敢暗暗算计这些事,华阳太后心中很是不痛快。
秦王的眉目如同坚冰,将一切波动的情绪尘封到最深处,没有半丝浮于表面。
“无需处置,夏太后与韩夫人均已服毒身亡。”嬴政淡淡的说道。
二人说死就死,华阳太后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惊疑不定的打量面前少年,估量他到底有多心狠。
嬴政视若无睹,将夏太后临死时的遗愿重复一遍,请华阳太后回咸阳后去操办。
“此事不便宣于人口,只说夏太后暴病身亡便好。”嬴政说道。
“这是自然。”华阳太后点头说道。
向天边眺望片刻,嬴政就开始去处理公务。
时间宝贵,他可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感怀已死之人。
城外叛乱的胜报已经传来。
吕不韦向城外逃跑的匆忙,有不少门客都留在了雍城内,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无用之徒,但也有一些譬如甘罗的有才之士。
这种人死了也未免太可惜,嬴政当然不允许。
因为之前那道”斩敌一首皆拜爵一级”的王令,现在整个雍地平民百姓都是沸腾的,人人都想砍个吕不韦的人,用他们脑袋来发家致富。
遵照秦王命令,卫兵们一个个将吕不韦的门客收罗起来也看押,有时甚至不得不和庶民打架,从他们刀下抢来那些逆贼。
除此之外还有安抚庶民,封赏有功之士,安排处理三公九卿,一直忙到夜色已深,嬴政才将工作大概处理完毕。
此时又传来消息说蒙骜将军押送着逆贼吕不韦和长安君归来,陛下要的门客也已经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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