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韩林儿心道:那个小冯氏刚到金华宫,就这么得拓拔叡的喜欢了?韩林儿同小冯氏并不熟,只是在掖廷时,偶然看见她手脚化脓,帮她清理过病伤。
  看来她是遇到贵人了。
  人的际遇真是说不准,韩林儿私心里感叹了一会,转身也便走了。
  雪太大,连宫殿前的丹墀都被白色覆盖了。中常侍宗爱满脸褶皱,头发花白,在两个小太监搀扶下,颤巍巍爬上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他老泪纵横地跪倒在拓拔韬的跟前:“皇上替老臣做主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而今俨然已经成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房,殿中画朱砂像,悬满了符纸。拓拔韬身穿道袍,面前是一只冒着烟气的大丹炉。自太子离世,近两年来他老态愈加明显,脸上沟壑纵横,皱纹交错。两只眼睛呈现出浑浊的黄血丝,眼皮耷拉下来,两只眼袋肿胀下垂,脸色有种不健康的,或是纵欲过度的青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是越发的情绪深沉,高深莫测,不可揣度了。
  拓拔韬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睁开了眼睛:“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宗爱叩泣道:“太孙看老臣不顺眼,要杀了老臣啊!他带了几十个人守在宣华门外,刚刚把梁得厚给打了一顿,已经打的不成人了,下次说不定就轮到老臣了。老臣这把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求皇上千万救救老臣性命啊!”
  拓拔韬,尽管从两年前已经不上朝了,整日潜在这宫里炼丹修道,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朝廷,实际上他和从前一样关心。他坐在这太华殿里,大臣们没人能见到他,然而这宫中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宗爱的来意,并不感到意外。
  拓拔韬道:“梁得厚不长眼睛,该给他受个教训。你又不是梁得厚,你怕什么,再说,人不是也没死吗。”
  宗爱急道:“臣不怕死,可是太孙如此行事,岂不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臣等若当真是有罪,自然由皇上制裁,如何让他乱动私刑,这是欺人太甚。”
  拓拔韬闭着眼睛没动,抬手比了比手势。宗爱以为皇帝这是要向自己说什么悄悄话,犹犹豫豫要近了耳去准备倾听,眼睛余光却瞧见皇帝示意之下,身后侍立的宦官走了开去,他才明白过来皇帝这个动作不是对他。宗爱尴尬了一下,没有说话,等候皇帝的示下。不一会儿,那宦官又走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中有一个大的,圆球状的凸起之物,用黄帛盖住。宗爱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一时看不清是什么,只好怔怔看着,等着那宦官走近。
  一只手掀开了黄帛,宗爱凑近了去,看到一颗渍了石灰的人头。
  宗爱吓的噗通一声跪倒,浑身簌簌乱颤,声音尖厉大叫:“这是什么东西!谁弄进宫来的,还不快拿走!”
  宗爱慌了,膝行上前,跪到拓拔韬的坐榻前恳求道:“皇上,这件事和臣没有半点关系,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皇上千万别信那些人的胡言啊!”
  拓拔韬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朕何时说过这事跟你有关系了,独孤尼献上这样东西,朕只是让你看一看,心里有个数。行了,不要再拿这些无聊的琐事来烦朕了。朕累了,你退下吧。”
  宗爱心惊肉跳,隐约感觉到自己今天来的莽撞了,因此不敢再说话。
  宗爱道:“那臣先告退了。”
  拓拔韬淡淡道:“那个东西你也带下去吧。”
  宗爱注视着那颗被宦官捧在盘中的头颅。惨白的颜色,石灰裹着血渍,像是个恶狠狠的讨债的。他有点没理解拓拔韬的命令——带下去?让我带下去?我将这玩意带哪去?忽而他又反应过来了,心猛然一声咯噔。
  他连忙回了一声:“是!”撩起袍子,忍着恶心将那玩意藏进衣服里,他心慌意乱地,捧着那颗人头匆匆离开太华殿。
  拓拔叡骑在马背上,在试他刚得到的一匹汗血马,一个小太监欢天喜地跑过来,到他马前同他耳语几句,拓拔叡笑起来,转头跟乌洛兰延,贺若说了。
  乌洛兰延,贺若听了,也都笑起来:“这老阉货,他还有胆子去告状,真以为皇上是糊涂的吗?皇上刚立了太孙,态度这样明显,他要是识趣,就该赶紧夹着尾巴做人,别让咱们逮到把柄。”
  拓拔叡道:“随他去吧,这笔帐早晚要算,我就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冯凭刚来到拓拔叡身边,许多事情不懂。每当拓拔叡同乌洛兰延等人说话,她都在旁边专注地听。她心里隐隐知道拓拔叡在说什么,然而仍然装作不解的样子,天真地转了头问道:“殿下!你们在说什么呀!也跟我说说嘛!”
  拓拔叡含笑看向她。她今天打扮的非常漂亮,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水貂皮的袄儿,皮毛油亮亮的。可能是最近吃的好,气色好了很多,整个人变得白皙红润,仿佛还长了一点肉。头发交织着彩色的丝线,盘绕着脑袋编成小辫子,显出形状完美的颅骨。许多根彩色的小辫子又交错编成一股,在耳朵两旁各弯出两个小小的圆弧,鲜红的发带流苏一般垂落在耳畔,越发显得肌肤柔皙,唇如涂朱,眉眼似画,两簇眼睫毛迎着光。
  拓拔叡笑说:“女孩子家家,不要多问。”
  冯凭说:“什么嘛。”
  因为她越来越漂亮了,拓拔叡好色心切,一时忍不住心热,提出要教她骑马。拓拔叡让人牵了一匹比较适合她个头的小马过来,扶着她坐到马上,亲自指导她怎么控缰绳,怎么驭马。
  冯凭被他搂在怀里,感觉到他的手和体温,一颗心咚咚的乱跳。
  小太监送了膳食到屋里,宗爱却一直没用。他坐在榻上,注视着案上那颗冷冰冰的人头。他并不恐惧这个东西,只是感觉眼下的势头有点不对。
  拓拔韬的态度实在让人难安,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层阴霾渐渐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体态蹒跚,头发花白,可是仍然很怕死很惜命。他伺候了拓拔韬二十多年,深深的了解这位皇帝的心思和脾性。这个人,自私而且冷酷,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可以下手的人,又怎么可能对旁的人有恩情呢?
  旁人都说太子是他杀的,是他陷害太子,向皇上进的谗言。这个罪他认,然而他并不认为太子的死是他造成的。他只不过是个宦官,是主子的狗,看主子的眼色咬人,若是主子不想让他咬那个人,他冲上去咬了,挨打的不是他吗?他在宫中呆了几十年,有什么不懂的呢?可是有人不懂,或者有人是不想懂,人都狡猾,不敢说出真正有罪的人,所以把一切罪过推到的更弱者的头上,因为你卑贱,低微,身上带着下等人的原罪。皇帝杀了儿子是受人蛊惑,情有可原,你一个太监,受着主子的指使去参与朝政就是阉宦乱权,罪该万死。这也是没有办法,你是个太监,你想要荣华富贵,去给别人当刀子,就要做好背黑锅的准备。否则主子要你做什么呢?你是君王的走狗,这就是你作为走狗的价值。他需要你的时候就用你,提拔你,不需要你的时候,就一脚将你踢出去,再去培养下一条狗。君王永远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他身边的谗邪小人。
  宗爱看着那微微跳动的烛火,他从那时隐时现的火光中,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太子案一朝翻过来,他就会被皇帝推出去给太子偿命。太子案不翻过来,等到太孙继位,他也是死路一条。
  宗爱正思索着,有小太监进来,向他禀告道:“皇上今晚宿在紫寰宫了。”
  紫寰宫,宗爱心中重复了一句,突然有点想笑,想起了下午时在太极殿看到拓拔韬时的样子。他那脸色当真难看,这两年吃丹药吃的中毒了,忽然老了几十岁似的,明明年岁比自己要小好些,看着却比自己老的多。宗爱侍奉了这人几十年,拓拔韬在他眼里早已经没有了半分神秘,心中只是觉得这人可笑。自己已经够怕死了,这人比自己还要怕死,整天在那里修道炼丹,研究长生不死。这世上还有不死的人吗?秦始皇都死了,怎么还老有皇帝会做梦,幻想长生不死呢?平日看起来也是极狠毒极聪明的人,怎么全蠢在这上头。想要成仙,又不晓得遵遵仙人的教诲,戒一戒女色,还整日纵欲,研究什么房中术,还听那方士说房中术可以益寿延年,真是笑死人了。那玩意儿能益寿延年?他都不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已经被那药吃成什么德性了吗?
  宗爱真是不能理解,这种人无情无义又愚蠢可笑的人,竟然能够坐在皇位上,承受下天下万民的仰望和膜拜。
  第13章 小常夫人
  拓拔叡遇刺之事没有下文,那梁得厚回了宫不久,却因为伤病过重,一气死了。宗爱到此时,知道拓拔叡作为太孙之事已无可更改,便小心翼翼地试图同拓拔叡修好。他暗暗让人试探拓拔叡的态度,当着拓拔韬的面,夸赞太孙刚强勇毅,品德端方,有今上之风,私底下里则想办法拉拢拓拔叡身边的人。
  常氏出身低贱,又和拓拔叡关系亲密,宗爱得知她哥哥有才能,便举荐为肥如令。常氏的生母是乐户贱籍,宗爱得知她同丈夫关系十分恩爱,便向皇上恳请,特赐她良籍还有正室的名分。常氏有妹名叫常宁,嫁给威远将军做妾,宗爱知道她很受常氏的宠爱,又贪财好物,便赠送给她很多钱财和珠宝。又在拓拔韬耳边称赞那常宁貌美,拓拔韬听的多了,便招她进宫来想瞧一瞧。哪知道一瞧,这常宁果然美貌异常,竟然看上了。自那之后,常宁便经常进宫,借着同常氏姐妹相聚的理由,背着丈夫,和拓拔韬私会。后来更是常住在了金华宫,和常夫人姐妹日日相聚。
  常宁相貌非常美丽。她和常氏是亲姊妹,眉眼有些相似,不过常氏不太妆容打扮,模样看起来清丽,加上现在年岁大了,面部有些松弛。常宁却才二十四五,白皙丰腴,柔嫩娇艳,非常迷人。自从她开始频繁出入宫中,拓拔叡便将冯凭忘到一边,彻底迷上这位美人。
  拓拔叡责怪常氏,早不说有常宁,将她叫到宫里来玩,常氏便笑,说:“这种事,你又没问起,我可怎么说。”
  拓拔叡说:“这怎么行,这种事,以后都要告诉我。”
  常氏笑个不住:“什么都由得你。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又嫌我话多,总说些鸡毛蒜皮有的没的,我不跟你说,你马上又来怪我了!这孩子!”
  因为常宁过来,常氏便让厨房做了几样家乡的小菜,好几道鱼,还有农家腌制的胡瓜,用鱼虾酱烧制的不知名食物。也没有分餐,而是共同摆在一张大桌上。冯凭年纪小,常氏素来疼她的,叫她过来一道吃饭,摆了三副碗筷。
  拓拔叡,平时是不和常夫人一道用饭的,今日却非要一起吃,常氏只好又添了张席,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拓拔叡喜欢吃鱼,但是吃不惯常氏家乡的口味,常氏给他弄了几个适合他口味的菜,然而拓拔叡并不饿,便只是捧着碗看她们吃。常宁胃口极好,一个劲地称赞食物好吃,常氏便给她夹菜,叫她:“多吃点,这鱼平常难吃到呢。”
  常宁说:“以前家住在辽河边上,想吃鱼,便到河里去捕,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现在都吃不到这种活鱼。”
  拓拔叡听见,就好奇地问:“你会捕鱼吗?”
  常宁笑着说:“咱们这种从小长在河边上的,捕鱼有什么不会的。站在船上。撒个网子下去捞,季节好的时候能捕到很多呢,每年春冬有两次鱼汛,那鱼到处都是,用手捉都能捉得到。”
  拓拔叡露出向往的神色,突然想起冯凭好像也是辽东人,转头问她:“你去过辽河边吗,你见过那么多鱼吗?”
  冯凭从碗里抬起脸来,摇了摇头。
  常氏笑说:“她哪里能见过呢,我家乡那一带比较贫穷,都是乡下人,她的祖上可都是世居信都。冯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再说了,她是平城长大的呢。”她问冯凭:“你没去过辽东呢,对吧?”
  冯凭说:“我三岁的时候,我爹娘带我回过辽东去祭祖,就去过那一次,不过我那时候小,已经不记得了,后来就没有再去过了。只听我娘说起过。”
  拓拔叡讶异地看着她说:“那你还吃的那么多?”
  冯凭爱吃常氏的家乡菜。
  冯凭说:“我爹爹在辽东生活过,他喜欢吃那里的鱼,后来到了平城,他在家里还是喜欢吃辽东菜,还找了一个辽东的厨子,我们家里人都跟着他吃。”
  常氏指了冯凭向常宁笑说:“这孩子,你瞧见么?她是冯弢的女儿。”
  常宁听了这话,有些意外的打量冯凭,常氏笑叹说:“她跟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苦人家出来的,她祖上可是天潢贵胄,打小娇生惯养的,没法比。”
  常夫人同常宁有些感慨,是因为她们姊妹在入魏前,是燕国人。辽东原本是属于燕国的领域。而冯凭的祖上冯氏是燕国的国君,常氏姊妹作为故燕国的臣民,今日却同冯氏的小姑娘坐在一个桌吃饭,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神奇。
  常氏祖上是故燕国的臣民,冯凭祖上是燕国的国君,而今常氏成了拓拔叡的保母,冯氏亡国入魏以后却渐渐没落,冯弢作为冯氏皇族最后的遗脉,也被杀死了。剩下的几个儿女,逃的逃,死的死,为奴的为奴,这个曾经辉煌的家族而今早已经随雨打风吹去了。
  拓拔叡作为魏帝国征服者,胜利的一方,并不能理解常氏这种亡国之人对冯凭这个小姑娘那种隐微的,惺惺相惜的心情。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别处,总归都是聊家常,说些琐碎不相干的闲话。
  那时常夫人困倦,去帘后休息了,李延春,苏叱罗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殿里只剩了珍珠儿还有几个小宫女。冯凭坐在榻上,伏着长案吃果子。忽然感觉拓拔叡不见了,她转了头去寻,就见常宁背向外面侧躺着,头下支着个枕头,那姿势好像在闭目养神似的,拓拔叡在她背后也侧卧着,不知从哪里摸了个枕头过来枕着。下半身卧着,他上半身支起来,在常宁脸上方俯视,一只手从她头顶绕过去,像一只蝴蝶采粉一般,蹁跹地抚摸着她乌黑柔亮的鬓发。
  她鬓边戴着一朵丝绸的假花,鹅黄的颜色,像一朵盛放的牡丹。从侧面看上去,她的脸非常美丽,脸蛋白的没有一点瑕疵,而且非常丰满明亮,像是饱含了水分,眼睛漆黑,嘴唇嫣红。那是真的人比花娇艳。
  冯凭假装没看到,低头继续吃。
  拓拔叡不知道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冯凭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用手打了一下。伴随着暧昧的笑音,常宁的声音又娇又柔,含笑带嗔:“下去!”
  拓拔叡不解说:“什么?”
  常宁低笑说:“你不下去,我就下去了。”
  拓拔叡没说话,过了一会,常宁从榻上下来了,款款地,又绕到帘后去了。冯凭看到一个倩丽丰腴的背影,彩裙曳地,乌黑浓密的头发有些松散,一朵鹅黄的牡丹花在她脸侧盛放着,好像端端开在井中的一朵莲。
  冯凭回头看拓拔叡。
  拓拔叡正望着常宁离去的背影发呆。
  常宁在常氏身边,便经常说宗爱好话的。说的多了,常氏不免也受影响。
  乌洛兰延,贺若等人,曾对宗爱出言不逊,连皇帝都认为他二人狂妄,宗爱见了他们,却总是笑容满面的,一点也没有厌恶的样子。乌洛兰延,贺若见了,便认为他很虚伪怯弱,对他更加没好脸色,在拓拔叡面前说:“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不可信。他当初害死了太子,整日撺掇皇上想对殿下斩草除根,现在皇上立了殿下做太孙,他立马装模作样的巴结,可见其人品卑劣,殿下不要信他这套假仁慈的把戏。”
  这话不知怎么地,辗转传到宗爱耳朵里,宗爱也没有动怒,只是无奈的叹气,跟人说:“殿下当真误会我了啊。”
  拓拔叡得知之后,同乌洛兰延等人捧腹大笑。乌洛兰延笑的说:“你说这老阉货在演个什么,装的跟真的似的,他难道以为咱们这么蠢,会真信他吗?”
  贺若说:“说不定不是装给咱们看,是装给别人看呢?兴许装给皇上看。”
  乌洛兰延说:“得了吧,他就怕咱们殿下将来登基找他算账,不然他何必费心费力的讨好殿下,不装给殿下看还能装给谁看。只是把人想的也忒蠢了。”
  拓拔叡也不懂这人究竟想干什么,说:“他爱装就装吧,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咱们,他爱跪,咱们受着就是了。”
  常氏不喜欢乌洛兰延,贺若等人,认为这两个小子太过年轻狂妄,目中无人,很担心他们会给拓拔叡不好的影响。常氏每每听到此言,劝拓拔叡:“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这宗爱而今既然不愿再与殿下为敌,主动求和,殿下还是存心敷衍敷衍吧。与他无损,与己无益,还是不要把人逼到绝路上。”
  乌洛兰延,贺若,表面上对常氏很恭敬,背地里却向拓拔叡说:“常夫人收了中常侍大人的好处,宗爱举荐她哥哥常英做肥如令,还帮她那乐户母亲正身份,常夫人现在感激中常侍大人呢。”
  兰延贺若皆是贵姓高族出身,对于出身低贱,仅凭乳育太孙就在拓拔叡身边占据了重要地位的常氏,是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只是不能明说。本朝的惯例,历来敬重保母,当今圣上拓拔韬更是给了曾经哺育过自己的保母许氏太后封号。然而在兰延贺若这类贵族少年眼里,常氏这种贱人出身的人,凭着一点好运气就一步登天,跟宗爱那种阉人太监,靠着取悦君王就操持权柄的人一样,都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更别说那小常夫人而今在宫里,时时被皇帝召幸,公然的不要面皮了。他二人和拓拔叡关系虽亲,却哪知道拓拔叡现在对那常宁神魂颠倒,两人早就不一般了。
  兰延贺若平日不和拓拔叡一处吃睡,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常夫人知不知道,冯凭不晓得,这宫里,苏叱罗,珍珠儿,其他人知不知道,冯凭也不晓得,但是冯凭是知道的。自从小常氏进了宫里,拓拔叡便对她着了魔了。他是这样善变,自从有了小常氏,对冯凭就再没有过好脸色。晚上也不要冯凭陪他睡觉了,他总是很高兴,他在高兴什么,冯凭不是很懂,反正是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是提起小常氏就高兴,看到冯凭也再没有先前的喜欢,甚至嫌她难看木讷,什么都不懂,十分无趣。
  拓拔叡不爱听兰延等人诋毁常氏,这倒跟小常氏无关。常氏从小养他照顾他,对他是真心假意他还是晓得的。拓拔叡说:“她倒没有那个意思,她是怕咱们做事太冲动,惹得别人狗急跳墙。只是她也不想想,咱们就算再宽宏大量,别人忌讳你的,照样还是忌讳。”
  拓拔叡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常氏很生气,这天晚上,跟李延春面前骂兰延贺若,说了句“这两个小畜生崽子,殿下全给他们教坏了!还不如撵了算了!”冯凭当时正在边上,感到非常惊讶,她第一次发现这金华宫内部的关系并不是看起来那样和平。
  冯凭白天跟着拓拔叡,晚上跟着常夫人,无形的知道了这对母子间许多互相都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她好像个瞎子聋子一般,听到就听到了,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拿出去说,因此常氏和拓拔叡,做什么事也都不避着她。
  第14章 蒙在鼓里
  拓拔叡将永远铭记他的第一次。那算不得什么美好的记忆,他笨拙,慌张,像所有初尝人事的少年人一样,整个过程凌乱而仓促,潦草又荒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只是被动地接受着对方的引导。事毕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榨干了,非常疲惫,他出了很多的汗,不是热汗,是冷汗,他感觉气有点虚,眼前发黑,身体有点发软。他突然有点后悔,感觉自己人生中最宝贵的第一次经历来的太过草率,缺乏了一点真诚的美好。他觉得男人女人,这种事情,应该更美好一点的,然而实际他也不太明白,他不知道美好的男女该是什么样。
  他心里有些失落,感觉自己失去了宝贵的贞.操,然而又没有得到太美好的心灵体验,总像是吃了亏了。然而这种感觉并不太强烈,他认为自己是男人,和一个美丽的女人睡觉,总不能说是吃亏,没有哪个男人会这样想,否则皇帝不成了天下最吃亏的人了?没有那样的道理。小常氏将他搂在怀里,温言软语的说了许多话,他又感到高兴起来,心中涌起了一股男人的占有欲。
  他成人了。冯凭也知道他成人了,他再也不对冯凭说那些拉手手,亲嘴嘴,孩子气的蠢话了。春天的时候,有一天,他从殿门进来,冯凭突然发现他长高了很多。他脸仍然有点少年的稚气,但身量几乎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他脖子上不知何时凸出了喉结。
  这个发现让冯凭很惊讶。冯凭一直以为他跟自己是差不多大的,然而从外表看起来,说拓拔叡比她大十岁都有人信。她这半年里也长了身高长了肉,然而仍然是个小小女童的模样。冯凭心想,好像鲜卑的少年,就是比汉人要成熟的早很多。冯凭九岁,就是正常九岁汉人少女的模样,拓拔叡十二岁,十二岁的鲜卑男子,大多都能结婚了。拓拔家的很多男人,十五六岁都算晚育。
  拓拔叡长胡子了。
  贵族男子,通常过了三十岁才蓄须。他这个年纪自然是不留的,有一次,冯凭逮着他在,便装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自告奋勇地说:“殿下,我来替你剃脸吧。”
  拓拔叡说:“你会这个?跟谁学的?”
  冯凭说:“你不要管,反正我会,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脸割破的。”
  拓拔叡将信将疑,冯凭把水盆端过来,剃刀拿过来。拓拔叡坐在镜子前,冯凭侧立着,扶着他的脸,比着剃刀,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正要动手,拓拔叡叫道:“等等!停!我不要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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