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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便是宋研竹也有些不知所措,陶墨言不明白他们脸上变幻的神色,轻轻握住宋研竹的手说:“我大约是在鬼门关跟前走了一遭,什么都忘了。这会连自己活着都不能确认……你让我抱抱你,或许我抱抱你,能觉得实在些。”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要拥抱她,只可惜一只手断了还未复原,一抬手便皱了眉头,他也不管,用右手围住她,扎扎实实地将她搂在怀里。宋研竹要躲开,他低声警告道:“可别推我,我这会身上可都是洞呢!你要一推,不小心又断了哪根肋骨,我可得痛死!”
  他说着话,手上又加了几分气力。说话的声音这样大,连逃到门口的陶壶都听见了声响,不由得替主子红了脸。
  宋研竹再不敢动弹,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虽然他未必记得她,可是人却是熟悉的人。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轻声道:“你从前可不会这么不讲理。”
  “是么?我以前这么傻?”陶墨言言简意赅,下意识将人又往怀里搂了搂,不屑道:“我可记得有句话叫‘有花堪之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得抓住机会……不然哪天再受一次这样的伤,指不定想抱你都没得抱了!”
  “呸呸呸!”宋研竹忙啐道,“坏的不灵好的灵!”
  陶墨言瞧她的样子,忽而高兴起来,揉揉她的脑袋说:“伤一次还能抱得你这样的美人,不亏!”
  不知怎得,分明抱着的是个温婉的小人儿,眼前却是出现同样的一张脸,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他道:“陶墨言,你这个畜生!”
  “你以前打过我么?”陶墨言疑惑道。
  宋研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起重生后陶墨言几次纠缠,她确实出手过几次,陶墨言忘了,她却还记得,她不想骗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打过!”
  “以后不许打我,更不许骂我!”陶墨言轻声道。
  宋研竹不明所以,却答应道:“好,往后再不打你,再不骂你。”
  陶墨言满意地点点头,又觉得有些异样,分明温香暖玉报满怀,可是心底里却翻滚起一股酸意,从心底里翻涌上来,涌到鼻尖,涌到眼角,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甚至让他觉得万分内疚,让他只想用世间的一切偿还眼前的女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必定不是个爱流泪的人,所以……他一定是出问题了。
  陶墨言将宋研竹拢在怀里,心底里又踏实起来。
  宋研竹不再挣扎了,温顺地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她的心莫名地心安。
  陶墨言动了动,忽而身子一顿,对宋研竹道:“宋研竹,我的右腿……不能动了。”
  第108章 鱼蒙
  “陶大少爷原本身上就带着毒,余毒未清又受了重伤,怕是伤了脑子了。眼下也没旁的办法,只能将养着,等余毒清了再看。”林源修替陶墨言看过之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陶墨言不大在意记忆的问题,虽然不记得旁人,总算记得最重要的人。记忆的却是没有让他感觉慌张,只是这条腿……不能自由活动,让他觉得很不适。
  他沉了脸,用看庸医的眼神狐疑地看着林源修。林源修也有些心虚,却捋着胡子,不紧不慢道:“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换做旁人早就死上几回了。如今好不容易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来,总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不能着急!”昨儿才从鬼门关回来,今儿就想飞天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又不是大罗神仙!!
  林源修淡淡瞟了一眼宋研竹,宋研竹会意,亲自将林源修送到了门口,林源修才压低了声音对宋研竹道:“陶大少爷刚醒,有些话我不便对他说明……方才我替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他的腿不能动怕是个大问题……即便是养好了伤,只怕也会落下跛脚的毛病。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就不能医好么?”宋研竹焦急道。
  林源修摇摇头:“那日的连弩射中了他的腰,他又中了毒,两下里一起影响,腿就成了这样,能不能治好还真不好说……回头我再和玉大夫商量商量。若是小姐方便,等陶大少爷身子恢复一些,最好同他一道回建州,不论是养伤也罢,找回记忆也好,多少都便利些。”
  宋研竹心情莫名沉重,走进屋里,便见陶墨言坐在镜子前,正对着镜子照自己脸上的疤,龇着牙道:“这杀千刀的,哪里不能砍,非要砍我的脸!”见宋研竹面色不佳,他只当是看见他的脸受伤心情不好,转了头道:“我是男人,脸伤着也就伤着了,无妨!”
  宋研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陶墨言见她不高兴,绕到她身后去,等她一转身,他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抽出一束花来,献宝一样送到宋研竹的怀里,笑道:“漂亮吧?”
  宋研竹怀里抱着花,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你这是哪儿变出来的?”
  “让陶壶去外头摘的!”他指指自己的腿,“这不是腿脚不方便么!”
  宋研竹又是匪夷所思又觉得好笑,这个陶墨言,怎么越发变成个孩子模样,花样百出。
  一问,陶墨言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但是隐约记得似乎在哪里看过说,姑娘们都喜欢花儿!”
  脑子里一闪而过宋研竹那张俏丽的脸,一字一句对她说:“我最讨厌的便是杏花。”
  头有些隐隐作痛,陶墨言伸手摸摸宋研竹的手道:“你不喜欢杏花?那我往后便不送你杏花!我觉得你会喜欢梅花,对么?”
  宋研竹一喜,道:“你是想起什么了么?”
  陶墨言摇摇头道:“只是猜的?莫非我猜对了么?”
  浮起的欣喜弱下去,她佯装欢喜道:“是啊,我不喜欢杏花。”
  想不起来没关系,她可以等他恢复记忆。
  ******
  又过了几日,陶墨言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渐渐也记起几个人来。对宋研竹与他的过往却总记不清。偶尔还觉得头疼,右腿也依旧没有知觉。宋研竹明里暗里提起要同回建州,陶墨言只装没听见。
  宋研竹特意请陶壶寻遍了整个苏州城,找了个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把轮椅,陶墨言终于可以不用依靠他人便可以自由来去。
  那一日宋研竹正在屋里看信,外头突然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初夏出去开门,宋研竹也没在意,正看得聚精会神,身后一道阴影罩下来,宋研竹抬头一看,面前便是陶墨言放大的脸。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抬头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陶墨言轻声笑道,指了指身后的轮椅,宋研竹了然地瞪了他一眼,嗔道:“这么无声无息地,可真是要吓死个人!”
  “莫非是情信不成!”陶墨言凑近了要看,宋研竹忙护住。陶墨言提了声量不满道:“还真是情信啊!莫非……”
  “莫非什么?”宋研竹扬眉。陶墨言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莫非是赵戎寄来的信?”
  “你记起六哥拉?”宋研竹问。陶墨言撇撇嘴,有些不屑道:“听说是我的铁哥儿们。我倒是记起了一些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我和他之间能有什么事情?”宋研竹疑惑。
  陶墨言撇过头,恨恨道:“记得还真不少!什么文具盒子,什么虾饺蒸包!”
  他隐约记起赵戎很爱吃宋研竹做的东西,还记得赵戎成日拿着个文具盒子在他跟前显摆,说是宋研竹亲手设计,全天下独一无二,还记得宋研竹一见赵戎就笑,而在他唯一仅有的二人相处记忆中,她竟然打了他一巴掌,叫他畜生!
  宋研竹有些哑然失笑:自从他醒来,在记忆这一块,若是想起什么他不感兴趣的,他索性不想,若是想起什么他想知道的,他便能如挖宝藏一样挖掘自己的记忆,并且是沿着那一条线,孜孜不倦地刨根问底……刨根问底的对象不限于自己,而是周边所有人。
  她有理由相信,方才他说的话里头,决计有一大半是陶壶透露给他的信息。
  陶墨言啊陶墨言,这辈子终于轮到有吃味的时候!
  这种大仇得报的感觉……宋研竹真想仰天长笑。
  那一厢陶墨言内心更是义愤填膺:这世道怎就如此不公平,听旁人说起他们的过往来,从头到尾都是陶墨言在出生入死,可结果,却是宋研竹却对着另外一个男人献殷勤……
  一定是从前的他被人下了降头了,不然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
  宋研竹见他撇着头,实在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是家书……”顿了顿道,明日就是我家大姐姐的婚期了,还有赵家的九卿姐姐,再过半个月也要嫁到京里。”
  “你要想去?”陶墨言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有些闷声道:“这几日你总念着要回建州,原来是为了她!”
  一想到赵家还有个对宋研竹虎视眈眈的赵戎,陶墨言便一百个不乐意:他这边还没让宋研竹点头呢,若是回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到手的媳妇儿只怕都得飞了。他又不傻!
  他不乐意,一把抱住宋研竹的腰道:“不许回去!”
  宋研竹被他抱住左右不能动弹,又生怕旁人近来撞见这场景,忙挣扎道:“诶诶,放开我的手,咱们不能好好说话么!”
  “好好说话干嘛,好好说话能让我媳妇儿留下来?”陶墨言索性没脸没皮道。
  宋研竹臊地一跺脚,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顿了顿又觉不对,“谁是你媳妇儿!”
  “你呀!”陶墨言随口回道:“话本子里说了,英雄救了美人,美人可都得以身相许!总不能到了你这就变了规矩!我可不管,反正你这媳妇我娶定了!谁要跟我抢,我就剁了他!”
  他说完,自己顿了顿,疑惑道:“诶,这话我是不是以前也说过?”
  “……”这坦然到极致的恬不知耻反而让宋研竹没了话,想起从前陶墨言说“以身相许”这些话时,还能一本正经地说着,如今是越发无赖了。
  这失忆失的,没脸没皮了都。
  她咬咬牙,下了最后通牒道:“你再不放我可生气了!一会就叫人把你轰回去,今天我就收拾包裹回建州!”
  “我可是病人,你忍心么!”陶墨言可怜兮兮道,手依旧扒着宋研竹的袖子,眼睛啪嗒啪嗒地望着,像是路边被人遗弃的小狗。
  “……”宋研竹彻底败了,又好气又好笑道:“离开建州之前我就想着可能会错过赵九姐姐的婚礼,所以早早便备了一份厚礼放在我娘那,让她到时候转交给九姐姐。”
  “所以你坚持要回去,不是为了她?”陶墨言松开手,疑惑道。
  宋研竹摇摇头道:“是也不是……”那日病发时走得急,她连只言片语也没留给赵九卿,后来到了苏州又遇上了一连串的事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才特意写了封信给赵九卿,告诉她她的具体情况。若能赶上至交好友的婚礼,这辈子的遗憾能少一桩,自然是好的。可重要的是……
  “你的右腿总是不见起色,很多事情也记不清。大夫说了,若是能回建州,故地重游,或许能帮你更快地找回记忆。回了府里,家里也能好好照顾你。”宋研竹解释道。
  话音未落,陶墨言的嘴角扬起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弧度。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狂喜:瞧见没,他的地位可比她所谓的闺蜜高上许多!
  这份狂喜没能坚持多久,他一想到回到建州便有诸多束缚,他更不能穿越一堵墙便能见到宋研竹,他就觉得不高兴,忙拍拍自己的腿道:“可我还没好利索呢。你看看我这腿,看我这脸,建州那么远,路上再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一到这个时候。他就像个无赖一样把自己身上的伤拉出来溜溜,宋研竹习惯了,瞟了他一眼:“所以得赶紧回建州,赶紧好起来!九月份便有一场秋闱,你还得赶回去应试。”
  若是错过这一场,下一场便是三年后了,好在他及时醒过来,不然又得耽误三年。
  “秋闱?我怕过?”陶墨言有些骄傲地摇头道。
  宋研竹又是沉默。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陶墨言伤了脑,到了考场会影响发挥。私下里问了周子安,周子安翻了个白眼问她:“你瞧她出了记不清人之外,哪一点像是伤了脑的!”
  前些时候周子安见他无聊,特意找他对诗,堂堂一州知府,险些败给他。周子安不服气,又让他比策论,当场出题答案在心中酝酿后口述,陶墨言不过片刻便作答完毕,周子安听完也不做题了,摸摸他的脑袋问他:上哪儿才能像他一样伤了脑袋还便聪明的,他也想去伤一伤。
  有天赋了不起呀!宋研竹腹诽着,嘴上说道:“不是怕你来不及么!”
  “来得及,快马回建州不过十日左右路程,我伤了腿又不是伤了手,不影响拿笔!”陶墨言满不在乎应道,不等他说完,宋研竹一锤定音道:“不管,这回听我的!咱们后日就起程回建州去!”
  “哦。那好吧……”陶墨言被她的霸气震慑了,仰头道:“都听我未来媳妇儿的!”
  “……”宋研竹不由自主的面色泛红,那一厢,陶墨言抽了抽鼻子:“厨房里在做什么菜,这么香?”
  宋研竹一怔,呜呼一声抬脚就往厨房跑。陶墨言紧跟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利索地打开锅盖,拿手指摸摸耳朵,呼呼两下,松了一口气回头对陶墨言道:“好在你提醒,不然这道菜都得糊了!”
  眼睛眯起来,像两弯新月。见他盯着她,她笑笑转身去揉案桌上的面团,一边揉一边道:“这个龙井茶香鸡最是费工夫,小山鸡要飞水去血沫,在鸡肚子里放笋片、香菇、火腿,加龙井茶叶、黄酒、葱段、姜片等等炖上个把时辰,之后还要抹上蜂蜜下锅炸,每一道工序火候都不能错,否则味道就不对。我可炖了好久了,若是功亏一篑,今儿你我可都别想吃饭!”
  拿着面团在案板上啪嗒一声甩,回过头来笑道:“六哥从前吃我做的菜,你也总是想着法子蹭吃蹭喝,今儿不用蹭了,我给你做。一会给你做个蟹粉老笋面,我跟李旺家嫂子新学的,私下里偷偷做了几次才敢拿出手,若是不好吃,你可不许嫌弃!”
  她的身后升腾着烟火气,一瞬间让陶墨言有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似乎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她也会这样的跳脚地跑过来,埋怨道:“哎呀你怎么不早提醒我,看,菜又糊了!”
  这种平凡而简单的幸福深深地刻进陶墨言的心里,莫名的让他心动,让他就想和她这么长长久久普普通通地过下去,直到白发苍苍,直到垂垂老矣,直到碧落黄泉……
  第109章 鱼蒙
  夜里忽而打起雷来,雨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大有摧枯拉朽的气魄。
  陶壶半夜里被雷惊醒,走到窗边正想看看窗户是否关严实,一道闪电忽而劈下来,划破了整个天空。
  一旁的陶杯低声道:“真是天有异象!”
  陶壶压低声音斥道:“成日里这样神神叨叨,等少爷决定回建州的时候我就让他把你留在苏州,让你好好说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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