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节

  顾致沅一生都守着北地,又怎么会愿意他的遗体最终成了刺向自己人的兵器呢?
  这个决断,必须是顾家人来作。
  不能让父亲入土为安,自然是极其不孝之事,但顾云宴他们知道,用那样的交换来收殓顾致沅的遗体,才是违背了父亲一生的执着和付出,是大不孝。
  蒋慕渊尊重顾家人的选择。
  他前世到北境时与顾致沅打过交道,他念着顾云锦,又与顾云齐熟悉,但彼时的他们并不清楚四房离开北地的真相,对长房并不亲近。
  因而蒋慕渊与顾致沅的那些交道也是公事上的,简单、直接,没有深交。
  可仅仅只是那些交集,蒋慕渊也能明白顾致沅的性情。
  但凡有一线可能,顾致沅都会自焚为灰烬,散在北境大地上,而不是被狄人利用。
  这无疑是眼下最优的抉择了。
  而为了稳定军心,从言辞上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让,坚决咬死狄人手中没有顾致沅的遗体。
  一如蒋慕渊咬死顾家绝无通敌之事。
  使节入帐又愤怒离去,这是无数兵士们亲眼瞧见的事儿,使节的来意也就传开了。
  狄人是空口白话,蒋慕渊的坚定反驳一样的空口白话,哪怕兵士们想要相信,可谁也不知道顾致沅的遗体到底去了哪里。
  那是他们的顾将军啊……
  而顾家兄弟们得了讯息,使人来回,便是事先说过的“不认”。
  前天的进军之中,顾云骞的胳膊上挨了一刀,伤口不深,只隔日要换药。
  他进了军医营帐,刚坐下来,边上其他的伤病就全看过来了,七嘴八舌地问他状况。
  “顾将军当真落在狄人手中了?”
  顾云骞抿唇:“若是真的,狄人早就来提了,不会等到现在。”
  “可你以前说过,看到狄人把顾将军的遗体带走了。”
  顾云骞讪讪:“我晕过去之前,看到好些人追上去了,我看肯定抢下来了,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寻到……”
  第603章 俘虏我
  顾云骞不认,说什么都不认。
  心中再是沉重,这也是他们顾家人应该承担起来的重量。
  大军依旧围困山口关与鹤城,没有半点松懈。
  反倒是狄人大将上了关口城墙,在两军对峙之时,中气十足,高声道:“你们就不怕我把顾致沅挂在城墙上吗?”
  顺风的声音传得格外远,激得人热血上涌,恨不能一箭把那大将给射下城墙。
  顾云骞拉弓引箭,死死盯着那人身影,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以低射高,又是逆风,这个距离,他无法成功。
  蒋慕渊神色凝重,即便他不在乎狄人的威胁,但要攻克这天险山口关,太难了。
  如此又是几日僵持,而裕门关中的顾云锦等人,终是做出了决定。
  回京城去。
  顾云锦自然知道了狄人使节的事儿,可她的想法与兄弟们一样,比起风光大葬,她的大伯父更希望能大破北狄。
  她给蒋慕渊写了信,让人送去了前线。
  蒋慕渊坐在灯下看了,指尖轻抚过他熟悉的字迹,只觉得心暖极了。
  顾云锦若是回京,便是隔着辽阔山野,可一如他要上阵杀敌,顾云锦一样有她想要去做、可以去做的事情。
  她一笔一笔描绘的地图的复本平摊在他的桌案上,那么细致,足可见其用心。
  他的妻子不是束在阁中的小娘子,她有她的能力,而蒋慕渊能做的,就是让她的能力发光发热。
  蒋慕渊给顾云锦回了信,寥寥几行,却满满都是他的爱意。
  收到回信的时候,顾云锦正在收拾行囊。
  比起来裕门关时的轻装简行,如今只是那些旧书册就能装满半辆马车。
  他们之中,有四个幼子,有韦沿这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也就无法像之前那般行快马,只能坐马车回去。
  她看着那几行字。
  他写,哪怕不是同一座城,也要记得抬头看十五的月光,与他一起看。
  顾云锦把信按在胸口,弯着眼睛,带着无限思念,笑了。
  启程之前,顾云锦等人去与肃宁伯告辞。
  肃宁伯镇守在此处,心思却全在前线,对狄人的死守头痛不已,整日里排兵布阵,恨不能飞跃天险,杀进山口关去。
  他是聪明人,如何猜不到顾致沅遗体的真假,但设身处地一想,对顾家的选择既理解也佩服。
  作为朝廷钦点的大将军,他知道也必须装作不知道。
  肃宁伯道:“夫人与林家那丫头交好,还请夫人带句话,我急着娶三儿媳妇进门,会快些结束这场战事,让臭小子回京完婚。”
  顾云锦莞尔。
  离开大帐时,她遇到了段保戚。
  段保戚那夜受的伤已经无碍了,他请顾云锦带回一封家书。
  翌日一早,顾云锦与嫂嫂们启程返京。
  有百姓闻讯来送,通红着眼,道:“当真走了?那当真不是顾将军吗?”
  顾云锦颔首:“真的不是的。”
  垂下车帘子,她快速眨了眨眼睛,按捺住心头酸涩,把眼泪都逼了回去。
  这个当口离开也好。
  百姓兵士们都知道,他们给田老太太等人收敛、入葬,顾云锦和嫂嫂们离开了,也就是在表示,狄人要作交换的不是顾致沅的遗体。
  二月的北方,虽是关内,也有许多积雪,马车不得不放缓速度。
  好在几个孩子听话,并不一味吵闹,哪怕马车内空间狭小,挤得不畅快,也没有闹腾。
  在他们离开的八天之后,前线打得格外激烈。
  死耗终究是堵,堵鹤城的军粮先耗尽,而大雪未化,北狄的援军无法大量增援。
  可突然之间,北境却变了天。
  明明半个月前还飘着风雪,这几日却露了阳光。
  向威熟悉北境,他说,去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恐怕今年的春天也会提前到来。
  蒋慕渊不得不与向威、肃宁伯商议,佯攻山口关,重兵压向鹤城,逼狄人做出选择。
  狄人或是救鹤城,山口关兵力减少,那顾云宴他们的增援赶至之后,拼死硬吃山口关。
  若狄人不救,就打进鹤城,断了狄人的粮草。
  至于驻军……
  地形所限,山口关被狄人占据,他们就不能收复鹤城,打下来也要退出去。
  但要是能烧了粮草,就能进一步逼迫狄人。
  这场战事,向威领兵佯攻,而蒋慕渊进攻鹤城,厮杀声不绝于耳,呼吸之间全是血腥味。
  云梯绳索,架起来又断了,断了再继续架。
  传令兵穿过战场,通报两边进程。
  狄人还在死守山口关,并未回援鹤城,似乎是不在乎此处状况。
  蒋慕渊杀红了眼,却在偶然一个转身之间,发现鹤城的城门开了。
  是攻克了,还是陷阱?
  蒋慕渊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两个念头,可眼下局面,哪怕是狄人设伏,也要进去闯一闯。
  顾云骞冲在最前面,他几乎是亲眼看着城门开启的,长枪扫开身侧狄人,他蒙头就要往城中去。
  忽然之间,一人拦在他身前,顾云骞提枪就打。
  兵器碰撞,那人却欺身上前,压在他耳边,低低唤了一声。
  顾云骞愣住了,他从眼前这狄人模样的人的口中,听到了汉话,他叫的是他的名字——云骞。
  身后攻击已至,那人替他挡过,又急促地唤了一遍。
  顾云骞这才醒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长长的刀痕从额头斜着划过了鼻梁、脸颊,没入了脖子,他的嗓子没有受伤,声音还是顾云骞所熟悉的。
  顾云骞几乎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云康哥……”
  那日在北地留给他一瓶伤药、追着顾致沅离开、再无音讯的顾云康,现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却是如此局面。
  顾云骞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可顾云康不给他机会。
  顾云康快速地在他耳边道:“俘虏我!不要进城,里面什么都没有!”
  抬头看了眼城墙,顾云骞有一瞬的犹豫,可他终究想起了顾云康的那句话。
  “我与他不同。”
  当日顾云妙信了,那他也信,信这一次。
  顾云骞一咬牙,奔向了蒋慕渊。
  “退兵!不能进城!”他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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