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走了!”
赶在洞穴崩塌前一刻,一身煞气玄甲的少年抱着少女奔逃而出。
狮龟不由得大喜:“少蛟主!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出来!”
傅莲抱紧怀中的少女,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竟是微微一笑,剎那便春暖花开道:“麻烦北沼少舵了。”
狮龟一时间不知所措,之前只要见到对方笑脸盈盈,便觉得像看到南边泽林那些明艳的人面笑脸蛛,妖修生来的危机本能忐忑不安好半天,深怕被他笑脸后翘起来的毒螫刺个正着。
但现在毒蛇似乎卸了满口尖牙,露出了真诚的微笑,狮龟从蛟主的微笑找不到丝毫杀气和阴郁。
他大受感动,只当少主看到自己的勇武,便立刻拍了拍豪气万千道:“包在我身上。”
说完,身形一变,一座翡翠色的小岛出现在傅莲二人面前,隐约间有鸟语花香,远比荒芜的望月礁更像一回事,傅莲立刻带着唐萤上去龟岛避难。
“上师没和你们一起吗?”
狮龟待二人上来才想起还有他那曾叔公的友人,不过对方是合虚期修士,他多嘴一提反到有些看轻人家。
傅莲没回答他,少年的目光紧紧锁在怀中的少女身上。
此时的唐萤无暇顾及他,她面色苍白,抱着收成一束的骨伞,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礁岛。
碰!
礁石解体,洞穴倾塌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看见有人出来。
唐萤不禁想到出洞穴前的最后一幕,那白袍僧人彷佛没听见他的叫喊,只是径直打开另一个紫檀棺木,长臂一伸,竟是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女人。
破碎的星空流泄下浅浅光辉,女人披散一头华藻,样式眼熟的玄衣下绽开一朵虞红花裙,但这般美妙的身姿却是毫无动静地垂软在男人怀中,是曾经盛开又顷刻枯萎的美人花,丝缎的黑发下也露出一张苍白姣丽的罕见容貌,
唐萤几乎是一下就想起了那张脸,她不可能忘记,开在血海之上的出水芙蓉,那对自己轻声呢喃的神女之貌,原来本尊已是男人怀里的一具死尸。
男人似乎看不到满室的倾裂,只是专注看着怀中的女人。
那双剔透的琉璃佛珠染上了凡尘的颜色,金身之佛不再是金刚不坏之身。唐萤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眼底有爱有恨有贪有痴,却全都系在怀中这一人身上。
清净的佛修五指成爪,先前的深情款款恍若错觉,他下手毫不犹豫,一只手掘开女人的胸口,从中掏出了眼熟的紫色魂气,便毫不留情将其捏碎。
这具女尸也是紫瑶准备好的肉身吗?
敖湘告知的秘密犹言在耳,唐萤耳鸣阵阵,头痛欲裂,眼前的世界正天翻地覆。
她有太多疑惑了。
净光上师和那个女人、傅莲的身世、敖湘的胡言乱语;以及九极门最敬爱的紫瑶压根不是仙子,是一个不择手段将活物、死物炼制成魁身的渡劫期疯子。
【唐萤,紫瑶没有飞升,她还在这,还在下界,她想要一具肉身复活!】
敖湘的遗言充满惊恐,紫瑶试图夺舍的同时也泄漏了她瞒天过海的秘密。
海风冰冷刺骨,背后拥上熟悉温热的怀抱,唐萤微微一愣,却也没有拒绝傅莲,她现在有很多东西要消化,暂时无暇去理清那些儿女情长的愁思。
她看着曾经望月礁所在的地方,此时已被幽黑的沼水填满,它的存在像是被彻底从世上抹去,连同净光上师、那个女人,和黑蛟沉眠的那座壮丽星河。
人一虚弱就渴望信仰,九极门最大的信仰就在眼前崩塌,唐萤心里不由得期望着,那一身缀雪的慈僧能出现在海上,告诉她这一切的答案。
但荒芜的沼海上什么都没有。
少女面露疲倦,轻躺在少年温热的怀里,将满腹的思绪放逐到海色天光之中。狐妖的元神似乎还没消化完全,少年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着暖热。
他的怀抱像一团阳光烫熟的绒毯,哪怕唐萤一身太阴灵气,压根不怕寒冷,也躺得极为舒服,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少女下意识往温暖处钻了钻,少年垂睫敛目,放轻呼吸,小心翼翼的样子,和方才生剥敌人的魔王简直是两个人。
他盯着少女发顶上的小旋,有些出神,突然察觉到怀中的人睡得不是很安稳,手腕上的垂重让他灵光一闪。
清脆的转珠声一下抚平了唐萤的焦躁,她彷佛听见了龙脊山上的木鱼梵音,却还是有些警戒,抗拒地睁开了一眼。
琉璃珠眸,抚雪捻梅,唐莹恍惚间看到了那如清风和徐的净光上师,想着醒来后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身体下意识一松,垂头便陷入梦乡。
红珊瑚石的佛珠在皓白的指尖上颗颗轻转,傅莲轻捏佛珠,最后还是没有将之碾成碎屑。
狮龟对自己的龟岛颇为自得,一边戴着二人,一边不忘介绍自己龟岛上的岛景风光,哪里好玩哪里好看如数家珍。
他们一族生来就喜爱装饰自己的甲壳,每一只狮龟大概会花上数十年时间搜集灵植仙果,之后便是每隔百年,足够鲜花成瀑,木苗成森的时间,成年的狮龟们便会齐聚一堂,一个个背着争奇斗艳的龟岛,比较谁才是北沼最美的岛。
也许正因为有这个沉重甜蜜的负荷,狮龟族虽实力庞大,却没有太多像瀛鳌那般的野心分子,毕竟光装饰自己的甲壳就要耗去修行的一半时间了,自然没有心思搞那些弯弯曲曲。
一旦有狮龟殒落,他堪比宝库的龟壳也会留在海上,久而久之便成了北沼的天然岛屿,龟岛灵果灵草之丰富堪比小秘境,北沼便是被狮龟这样从荒芜到兴盛,一点一点开垦栽植而出的千岛之海。
天气不知何时放晴,沼海表面被温出一层璀璨,狮龟悠游其中不免懒洋洋的。
其实他是特地游慢一点,甚至连半点水灵力都没用,可以说是单纯划着足鳍悠游,他盼着蛟主赏脸在他的龟岛上玩个几天,这样再过两年的最美龟岛大赛肯定由他胜出。
“少蛟主,是要回殿吗?如若不嫌弃,岛东边有建小馆,可供休憩。”
马甲掉得一干二净,傅莲也无心去纠正他,比起缠着少女求原谅,他更希望让她没有烦恼,好好休息。
“去……”
“请送我离开沼海。”
怀里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眼睛。
少年秀丽的脸蛋苍白如纸,却还是硬着头皮纠正了一个字:““我们”要去哪?”
唐萤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反驳。
“霁国。”
霁国国宝化龙珠。
她要从那里搞清楚,伪仙紫瑶所有的盘算。
第六十三章 天府之国(一)
九极门的正殿中央挂有一幅两极寰宇图。
细致的黛墨拓出北麓的一山一峦,南芦的水泽亦是山涧勾溪巨细靡遗,一笔一划皆灵气逼人,但连接两极的中庭却是留了片雾茫的白,只记了一国名:霁。
直到亲自来到此处,才明白寰宇图的作者并非偷懒,而是无法在平面画上描绘出真正的霁国。
无山无水,眼前唯有大片异常壮美的云海,只见卷雾奔腾,邃袤明朗,星月浩瀚,天穹似伸手可触,只需垂挂片刻就能勾得日月星辰。
突有数根擎天巨柱冲锋而出,数条龙身粗壮般的玄铁攀旋岩壁,将所有石柱连结成一圆域。
而无数亭台楼阁竟都半悬挂于这些山柱之上,燕翘的屋檐高耸入云,雕栏画栋在薄雾间显得巍峨伟丽却又虚无飘渺,不时可见仙鹤奇兽环绕其中,点缀着这片参天石柱林。
传闻霁国开国之君端木青风生来龙骨奇筋,其坐骑乃麒麟瑞兽,一天他乘麒麟来到此地,见麒麟徘徊不去,便决定在此开辟洞府,随以七星定天锚塑成七根石柱,以云为海,以雾为雨,以天为地,建筑出了霁国。
“霁国人皆有灵根,可以说是修士之国吧,一般没有灵根的平民和外来修士多居于柱侧和柱内,而柱的顶端就是霁国的皇城,但要上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人故意打了个停顿,扫了一眼这群人傻钱多的外来修士,果然不少人立刻掏出灵石放在他前面的玉盘上,没多久就堆成一座小山,那人肩上的铁喙绯胸鹦鹉立刻大口大口把玉盘一扫而空。
但那人却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他的目光看向后排靠窗的二人,一人看上去十七十八的少年公子,一身飞鱼鳞银袍,腰间玄黑束封,芙蓉面,秋水瞳,模样极好,惹得不少女修频频注目;而另一个不过十五的少女亦是美貌异常,檀发雪肤,黑白分明,纤姿楚楚,颇有野莲山芍之姣美。
这两人看着毫无交集,但每当有男修的目光扫过来,便会直接对上少年公子意味深长的微笑,三百六十度全面防守,压根看不到少女一根乌丝,妥妥打上标记。
这两个看上去明显身分不俗的人,不至于拿不出这点灵石吧?
不过这些本来就是只要打听一下就知道的事,那人赶忙趁着飞艇还没到目地前,继续哄骗道:
“霁国以麒麟为尊,当年国君乘麒麟而来,所以想上去,便要有合适的坐骑以正身;若没有,那就只能从柱内的炼塔一关关打上去,才能得到入城官牒。”
“难不成霄国人不会御剑?”有一抱剑男修面露不服。
“呵呵,如果你不怕中途承受不住定天锚的神压跌下去的话,自然可以御飞剑。丑话说前头,每天都有自作聪明的人想钻旁门左道,我活到现在没看过有人能从定天锚底回来的,这下头……可是没有地面的,乃无相虚空,掉下去尸骨无存,不然我们老祖宗也不用把城池建在半空上了。”
那人眼睛一尖,又指着另一个娇小的女修道:“你那只灵鸟太低阶,也不行,怕是到第三层重天就会被碾成肉泥。”
那女修被当众点名,面色羞红,只见她身旁有一只雪白雀鸟,姿态优雅,很是好看。这丹露白雀虽是低级灵兽,但浑身雪白,眉心一点红,仙气飘渺的外表很是受人欢迎,是不少筑基女修的爱宠。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云海有不少野生的飞禽奇兽出没,可以碰运气认主一只,但当然,也有会攻击修士的猛禽,凡事都有风险,看你们是要待在定天锚内,一关关打上去;还是冒险去云海捉一只,直接送上青天也行。”
见有人面露犹豫,他还不忘加把火道:“近十年来有一只稀罕的白凤在附近盘旋不去,就连霄国皇女也为之动心,若有人能擒此凤,必得皇女青睐,那人便成了这霄国贵客,要什么有什么,成龙快婿也不是不可能。”
霄国皇女不是那明月太君爱徒端木宓吗?不但美貌,更通晓仙乐,大老远来这一趟,若能取下这一国明珠,启不美哉?
不少男修目光微亮,看在那人眼底不由得讥讽一笑。
飞艇一顿,那人肩上的鹦鹉随即振翅一落,化作巨大的怪鸟,承戴主人飞去远方的塔柱。被落在后头的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一眨眼那鹦鹉已经飞了好几重天,那人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霄国大能?
“呵呵呵,一群好骗的傻鸟,阿阿,不是在说宝贝你阿,别把我扔下去!”
那人慌忙安抚坐下鹦鹉,却突然听见一阵凤歌清越,鹦鹉目珠瞪圆,状似惊恐,赶忙收翅停靠,背上的修士也是浑身一僵。
“二叔,果然是你。”
五名玉女朱唇鸣笛,身下各驾五只彩凤,只见羽旗翩翩,翠盖罗帘的云车薄天而行,车衡上饰有一尊白琼做的鸾玲,在云车翱飞间轻鸣凤歌,此车主人正是霄国大皇女,栖鸾公主,端木宓的霄驾。
玉女撩起罗帘,露出一张冰冷的玉容。
“宓儿,你还没回去琼女谷阿。”端木浩一脸尴尬地想转移话题,但端木宓显然不想给他这二叔面子。
“听闻有人开着官印飞艇到处骗修士的灵石。”
端木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荒唐的二叔:“你又拿那些灵石喂这头失声傻鸟!”
这会是真的被指着骂傻鸟,那灵智颇高的鹦鹉一听,立刻恹恹垂下脑袋,漂亮的尾羽都显得失去光泽。
端木浩见状心疼不已,但他一个闲散王爷,一向害怕这个严厉早熟的侄女
他安抚爱鸟,不慌不忙地解释:“这哪是骗阿?别说得那么难听,我这是宣扬我霄国国威,又替他们省了多少打探的时间!而且阿……”
他突然神秘兮兮道:“我还替你渲染了下白凤传说。”
端木宓精致的眉宇微微一皱,似有动摇,但很快摇摇头道:“你别瞎折腾,牵连到无辜的旁人。”
“什么瞎折腾!难不成宓儿你真甘心嫁那个南风家的浪荡玩意吗?”
对方说话极其粗鲁,端木宓却没有动怒,甚至有些反常,垂首敛眉道:“这是……帝珠的旨意,我等端木家后辈不可质疑。”
“狗屁旨意,你和宁儿正要成年,就有凤鸟出现,那么刚好还是吉祥的白色,老三没有从中搞鬼?我呸!”
本来嬉皮笑脸的端木浩难得一本正经,他皮囊不差,若不乱露齿,也是一个端正英俊的青年修士,
“三皇叔是帝珠所选之人,不可妄自匪议。”
嘴上这么说,但端木宓袖下手指蜷得死紧,她抚琴修练,一向爱护双手,但现在所有压抑的情绪就隐藏其中,在掌心内掐出深深血印。
霄国皇子衣绣麒麟,皇女便乘凤鸾霄驾,霄国自古就有捕凤鸟以求娶皇女的传统,但这驸马也不是那么好当,霄国内的凤鸟早已绝迹,唯有端木宓身侧这五只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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