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当然,她可不打算完全听话,她的确想来千喜殿,但跪在反派脚下讨赏什么,她还没有忘记现代人的自尊。
  少女轻勾嘴角,手掌蹦出的细小雷丝炸烂了一朵昙花,搓出满手灰渣。
  无论剧情崩坏到何等地步,雷电天生克制活尸,最终殊途同归,她便提早送傅莲这个反派上路,也算是拯救世界,功德无量,说不定女主一夜化神的奇迹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湘儿。”
  远处回荡着重重跫音,飘渺的云烟模糊人影,隐约可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人而来。
  只见一少年正众星拱月而来。
  银鱼鳞靴轻踏而过,在经过敖湘等二人面前时,浑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颜夕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胧姑之子,尽管满心对半妖的不屑,但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面如芙蓉,发似华澡,少年的确继承了母亲全部的美貌,无暇的脸庞朦胧着潋滟的水气波光,一袭玄鳞编织的宝甲更是衬得长身玉立。
  常人只知狐族媚人,却不知蛟蜃一族才是被水养出来的美人,就连最下等的鲛族也是美貌动人。
  可惜少年那双眸子太过干净,琉璃生宝辉,剔透而圣洁,好似高僧手里的佛珠光彩,是全身上下最不像妖族的地方。
  颜夕本就敌意难消,所以当少年无视他走过时,男人立刻黑了脸。
  “属下该死,请蛟主恕属下无礼,青谷狐主和敖小姐在这里等着。”
  幸好接洽好的暗线立刻挺身而出,人群这才纷纷停顿下来。
  颜夕面色一缓,敖湘这边也稍稍回神。她感受着手掌心遍布滋滋雷丝,又看着那完全不输颜夕的美貌少年,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原先想做什么。
  众人对二人来意颇为好奇,都有心停下旁听,就听少年殿主轻飘飘道:
  “恩,的确该死,你自尽吧,”
  颜夕面色一变,就连敖湘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看着他,一会等他自尽,把头呈上来给我。”
  少年笑脸盈盈,但任时生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血红。傅莲怕是已经忍到极限了,再不让他去后殿,死的就不会只是一个了。
  不少人有危机意识地先行让开了路,傅莲目光温和,微笑颔首,好似一个心怀感激的好孩子,转眼便带着几个仆从先行离开。
  他竟是完全没看颜夕和敖湘一眼。
  二人几乎被当作透明人,无人再理会他们的存在。此刻众人必须围观一场活生生的处刑,作为对蛟主至高无上地位的见证,日后便不会再有任何人没脑子去拦下蛟主的去路。
  哗啦,雪白无瑕的昙花露出本性,疯狂地吸允一地妖异的鲜血,鲜红的花就此开在地狱。
  敖湘此时恍如置身冰火之中,她满脑子都还是那美貌残忍的少年郎君,一方面心底忍不住阵阵发凉;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傅莲的姿容完全不输颜夕,真不愧是男二标配。
  傅莲没有想象中半分阴柔忧郁之美,相反地,他一尘不染,就如同他的名字,当真秀美如莲的少年公子,令人想用世上最好、最干净的东西去赞美欣赏他。
  却不想这清雅澄美的外表下是一条鲜艳斑斓的毒蛇。
  敖湘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摊血色。
  当真美色误人,暗杀傅莲一事得再另寻机会。
  傅莲差不多忘了作一个人类的感觉。
  在唐萤陷入沉睡后,唯有杀人能使傅莲感到开心,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
  少年殿主的身影一出现在寝殿门口,里面的蚌女们立刻鱼贯而出、无声退下,唯恐落后一步,就没了性命。
  寝室内只剩下细小的呼吸声,傅莲安静地凝听着,似佛掌捻过的串串佛珠,是抚平人心的梵音,满腔的杀欲似乎不知不觉平息下来。
  少年坐了下来,一身鳞甲化作微光散去,露出精致莲纹的领边。他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乌发秀丽披散开来,少女双颊白里透红,彷佛只是午后在花椅上的小憩,然而她已经昏迷整整一年多了。
  在傅莲毫不避讳的“公器私用”的喂养下,唐萤的气色极好,更是一举来到金丹中期,但不知为何,她一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傅莲拿过一旁的盆帕,耐心地替少女整理仪容,就如她曾经对自己作过的,唯有这种时刻,他才找回做为青莲少君这个人类的感觉。
  “快醒来吧。”
  轻轻抬起少女的手掌,将它抵在胸口,
  “这是你的。”
  在此处砰砰跳着的心脏是属于少女的东西。
  少年弯下身,落下一缕纤长的黑发,感受着少女微热的吐息。
  “全都是你的。”
  她依然没有醒来。
  傅莲顺势地倒在少女身旁,拉着她的手,与她同栖一塌。
  白皙的柔夷是禁锢猛兽的绳索,她在这里,他便哪里也不去。
  第五十一章 千喜殿 (三)
  “阿,唐小姐,今日还有案子阿?”
  好听的高跟鞋哒哒地踩过,老警卫一听到声音,立刻放下便当,一副勤勉认真的模样。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一身白衬衫搭烫直的黑裙子,极腰的柔软长发看得出天生丽质。那姑娘转过身,眉骨清秀,黑白分明,就上了一层简单的裸妆,但已经显出几分珠光水润。
  放在现代不过清秀佳人,但放到老港片时代,可是能登大屏幕的清纯玉女。
  年轻的女孩点点头,她在胸前别好实习证,便很快踩着高跟鞋走过。
  警卫有些可惜,这唐姑娘当真是生错时代的女神,而且明明干净清秀的好相貌,偏要做这种秽气的工作……
  “帮死人化妆什么的……哪个男人敢娶阿。”
  唐莹已经习惯了背后的流言蜚语。自从她的职业被恶意曝光后,她俨然被当成是一尊活瘟神,就连逢年过节,也不过接到家里几通电话打发罢了。
  唐莹是一名入殓师,顾名思义就是为往生者入殓。殡仪馆的礼仪师主持整个丧礼的明面流程;而入殓师便是后勤,负责为丧礼的主人上妆打扮,让他或她得以接近生前最好的姿态,参加人生最后的仪式。
  唐莹将所有私人用品锁进置物柜,用除尘沾黏下全身上下可能的毛发和尘屑,才拿起工作包,走入安静的工作间,
  工作间很冷,轻轻一呵就能幻出白雾。
  杀菌皂的气味令她安心,戴上医疗用白手套,先给僵硬的身体来个全身spa按摩;然后抽干血液和气体,注入消毒防腐剂;再用棉花塞满空洞的腹腔,使枯扁消气的身体尽可能显得丰腴盈润。
  偶而遇到车祸事故,肢体不全的,就得优先用针线拼凑好遗体,那大概又得花上半天。
  最后才是唐莹等待已久的重点,用金属线撑起塌陷的脸部,调好肤色打裸妆,让遗体看起来有些“气色”,宛如活人。苍白的皮肤便是展开的画布,她展开琳琅满目的笔袋,准备重新赋予死者生命的颜色。
  直视死亡,抚慰生灵,这是世上最严肃伟大的工作
  老师这么告诉她。
  唐莹其实似懂非懂,她只是一个劲地沉浸在瓶瓶罐罐的调配上,从凝脂到深褐,深浅不一的肤色,濒临死亡的同时也最接近生命的颜色。
  只是偶而看着苍白的脸孔在笔下越发蜜润莹亮,彷佛真的起死回生,唐莹莫名有一种亵渎生死的罪恶感。她想到了无法忍受父亲持续出轨而割腕自杀的母亲,那张渐渐失去血色的脸蛋;还有见证此幕而心脏病发倒地的外婆,那片青白的唇色。
  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乖乖待在母亲和外婆的尸体旁,等两人起来给自己作早饭,只是饿了两天,她没等到早饭,只等来了凶神恶煞的警察伯伯。
  也许便是从那一天起,她就失去做为正常人的资格了,起码在旁人眼底,她是一个不敬生死的小怪物。
  而后她选择成为一名入敛师,面对着安静的尸体,宛如面对着亲人般自在。
  生和死,不就是颜色,还有什么区别吗?
  唐莹熟悉着死亡的同时,却也对生命产生了困惑。
  只是这次,她掀开白布,不由得胸口一滞。
  太年轻了。
  这是一个黑发白肤的少年,不过十七十八岁,青葱莹绿的岁月,理应在球场奔驰,或埋首书堆,而不是躺在这个冰冷的铁台上。
  唐莹没有急着下笔,对方大体的外观保存着异常很好,除去过于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还真像只是睡着似的。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起他。
  少年生得细眉秀目,唇型姣美,好看得不象话。唐莹不禁回忆起近年她看过的青春偶像剧,少年长得太好看,她甚至怀疑他是某个英年早逝的小鲜肉明星。
  不过人已死,唐莹收起欣赏的情绪,小心翼翼拉开白布,从纤长优雅的颈项,到精致的锁骨,她理应为对方完好无损的大体感到开心,但不知怎么,胸口那股莫名的窒息感越发扩大。
  白布一落,少年胸膛的破洞彷佛在回应着她的空虚。
  原来,致命伤在胸口吗?
  唐莹收起所有情绪,将棉布填满胸口,为他整理遗容,只是每一个动作都沉重得好似吊着沙袋,每一个触碰都变成一种令人不适的煎熬。
  她的思绪越发混乱。
  少年的嘴角应该勾起高傲的弧度;他的胸膛理应起浮着平缓的节奏;他的眼睛更应该是睁开的,里头如活鱼流转,一颦一蹙都令人离不开眼;
  唐莹知道自己不对劲,她甚至无法去碰触胸口的破洞。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不该这样的……好像有人在耳边轻声提醒。
  这不过是她处理过的上百具尸首的其中一具罢了。唐莹试着说服自己,但感情来得古怪又迅猛,那股怨愤之情灼热得似要夺目而出。
  滴答。
  她伸出手,恰好接住了那滴泪珠子。
  滚烫灼热,亦如活人的体温。
  唐莹突然明白了
  她希望他活着。
  她看着少年的脸孔,彷佛发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那新生的认知来得又凶又快,一眨眼就占据她的大脑,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为什么?
  唐莹扫过少年,他的眼、他的唇、还有他的伤口。
  因为,他的生命何等珍贵。
  手上的泪珠滚烫得不象话,突然光芒大作,手缝爆出刺眼的光芒,唐莹感觉到她似乎握着什么膨湃鼓动的光球
  一胀一缩,节奏稳定,好似跳动的心脏。
  唐莹下意识看向少年的胸口,她的手已然自己行动。
  她将那颗跳动的光球压入少年胸口的破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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