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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92节

  那是同年七月的一天,稀松平常,无甚特别,清清透过窗棂,看到师父跪在地上,有人提着剑站在他面前,剑是月白色,她知道这把剑叫‘雪月’。
  但它不该在萧子熠手里,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下又一下,刺进师父的身体中。鲜血的红和衣衫的白,醒目到灼烧视线。
  她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徒劳地捂住地上人的伤口,却只沾得满手的温热。
  这是为什么?她仓皇地像失去庇护的小兽,隔着人群,去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萧子熠走了过来,剑尖还淌着血。
  她踉跄上前,攥住他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质问。
  他俯下身,极有耐心地,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
  “你先等一下。”他平静地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她看着他雪色的袍角,上面留下的带血的指痕如此明显,可称触目惊心。
  于是她等,等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的体温如地板一般冰凉;等到人群四散而开后又重新聚拢;等到有人将剑横在她脖颈上,微微使力,渗出一丝鲜红慢慢流淌。
  萧子熠为她隔开了那把剑,他淡淡地说:“不急于一时。”
  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后来有人闯了进来,谈判了什么,又周旋了什么,最后带走了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师父最终得到救治,她在榻边坐了许久,脖颈上的伤口不再疼痛,沾染了血迹的领口微微发硬。
  她看着那片污渍,觉得一切真是狼狈得要命。
  在刮着风的山崖边,她见到了他。
  少年背对着日光和满山的雪,他负着手看她,衣袂翻飞,是她向来喜欢的清俊冷然。
  她怀疑自己看错,他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些指痕,那些她弄上的,不堪又丑陋的痕迹,无影无踪了。
  他急于抹去衣角上的痕迹,就像急于抹除过去的一切。
  她由此生出恨意,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场对话后,她带师父回了小霜观。躺了大半年,师父的身体终于复原,他看出她这些日子的沉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默然许久,终于想好怎么说,一开口,眼泪却先簌簌而落。
  她扑到师父怀中,哭着问,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伤心?
  如果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事已至此,她顶多添个仇敌,为什么她现在除了恨,更多的是让她无措的伤心,这是应该的吗?本就该如此吗?
  在女孩天真又心碎的发问中,玄虚子罕见地沉默了很久,他安慰地抚摸她的发顶,清清哭得累了,竟渐渐泛起困来。
  朦胧中,她听到师父说:“无妨,乖徒儿,你还那么小,世上男子多的是,并不是每个都能教你这般难过,他不行,那就换一个。”
  “要是寻不到也不要紧,人这一辈子也不是非得需要这东西……有了又怎么样?没有不也活着?”
  他笑呵呵地说:“乖徒最后说的话还有几分气势,要杀了他……呵呵,为师甚慰、甚慰。”
  清清慢慢阖上了眼,在睡着之前,似乎听到师父轻轻地叹了一气。
  他好像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东西。
  他用怀念的语气说:“……大多数时候,的确会这么伤心的。”
  不知怎的,清清记住了那句话,她在心中赌气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这么伤心,如果还遇上什么让她心动不已的东西,她自己要先跑得远远的。
  跑得远远的……
  清清站在吊楼外,不自觉笑了起来。
  她现在的确是远远的。
  好肉麻牙酸的双关语,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上楼去,扑进另一个少年的怀中,把刚刚想到的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他应该会脸红,会捉住自己作乱的手,让她不要胡闹。
  她还要将过去关于那个人的事,也都说给他听,他或许会沉默,或许会提着剑去找人,但最终他都会听她的话。
  最后,她会转述重复师父的话:有又怎么样,没有不也活着?如果有人叫你伤心,那就让他滚,因为他在伤害你的时候,就已经是敌人。
  她要戳着他的胸口警告他,她有十足的聪明和骄傲,如果他让她失望,她也绝不会要他好过。
  到时候,他会怎么说呢?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清清踩过冰凉的木梯,穿过长而暗的走廊,推开一扇门,看到窗边的少年正好转过头来。
  “师姐。”他低声说。
  “嗯。”
  扶着门框,眼边闪烁着晶莹亮泽的少女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不也活着.jpg
  第108章 空山(上)
  二人面对面坐着,清清考量了词句,将那些过去都说了一遍,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它本身就不算曲折。
  清清的手放在裴远时腿上,他垂着眼,把玩她的手指,全程都只是听着,没有开口说话。
  说到悬崖上最后那一面,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背。
  “我知道我还会再见到他,却没想到是在江米镇的巧合,说真的,我在客栈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心里好复杂……我盼望他没认出我,又害怕他没认出我……”
  裴远时慢慢地说:“那天夜里我就知道,你们之间定是有什么。”
  “现在我都同你说了,”清清挠了挠头,“可没有一点儿藏着掖着。”
  “嗯……”裴远时仍低着头,长睫垂着,敛去眼中的神色,清清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她毫无顾忌地问了:“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裴远时执起她的手,在上面落下一吻,“当时的确该杀了他。”
  清清笑起来,她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她捏了一下他的脸:“还有呢?”
  “还有,”裴远时淡淡地说,“他……很活该。”
  他用黑润润的眼眸注视她:“如果说此前我还有些忐忑,现在是一点没有了。”
  清清挑起眉毛:“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做的,是我绝不会做的事,”裴远时低声说,“让你落到那样的境地,欺骗隐瞒……我绝不会让师姐经受那种不安。”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都不该这么瞒着你,即便是怕你卷入争斗,也不该如此。我同样希望你能平安快乐,但不是来自于懵懂无知的快乐,你有知晓和参与的权利。”
  他笑了一下:“师姐怎么会甘于被保护,被隐瞒呢?”
  清清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远时又说:“你不喜欢被那样对待,我很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永远不会输给他。”
  清清有些脸红,他的确看穿了自己,这样从未宣之于口的契合,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别过脸,小声说:“我,我也不会瞒着你……那你呢,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裴远时顿了一下:“我没喜欢过别人。”
  “那别人呢?你这么俊俏,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有没有别的小姑娘喜欢你?”
  裴远时皱着眉思索,一时没有答话。
  清清慢慢睁大了眼:“还真有?”
  “记不清了,我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校场,甚少同人交际往来……”
  清清紧盯着他,她觉得还有下文。
  果然,裴远时又说:“相熟的几个同辈,也是在校场认识的,他们家中有妹妹的,倒是经常带着来。我们练武习射,她们就在看台上玩。”
  他瞥了眼清清的神色,话锋陡然一转,急急收了尾:“我收到过几个络子香囊之类,没了。”
  “没了?”清清不信,“我觉得还能细说五百个字。”
  裴远时摸了摸下巴:“五百字没有,五个字倒是有。”
  “嗯?”
  他轻笑起来:“就是,‘师姐好可爱’。”
  清清哼笑了一声:“嬉皮笑脸,口蜜腹剑……”
  裴远时摸了摸她脸边的发丝,将它们拨到她耳后,他缓缓凑近,声音忽得哑下来:“蜜饯?什么蜜饯?”
  清清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羞恼地拨开他的手:“没有蜜饯!”
  “骗我,”裴远时用手指轻触她的嘴唇,“明明就有。”
  清清按住那根手指:“有也不给你。”
  “为什么,”裴远时用委屈的声调说,“师姐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清清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气道:“明知故问。”
  裴远时就闷闷地笑:“早知道师姐吃醋这么可爱,我当初就多收几个。”
  清清恼道:“你还说!”
  “放心吧,她们早就忘了我这号人了……再说,师姐不是还想送那人剑穗吗?”裴远时玩着她的鬓边细软的发,眼神暗了下来。
  他不甘地说,“我还以为我是独一份的,没想到差点被抢先了。”
  清清说:“那到底也是差点,而且,你的那个要好看许多。”
  她想起了什么:“它是不是还在小霜观里?”
  裴远时摇摇头:“我带出来了。”
  清清有些意外,在那样的境地,他竟还记得带走这个。
  裴远时看出她的诧异,他解释说:“本来就一直在身上,也不需要特意取。”
  “是吗?”清清打量他,“在哪儿呢,给我看看。”
  裴远时摊开双臂:“师姐自己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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