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徐烁点了点头:“你这么做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很好。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少了一张同情票。你知不知道连启运的妻子和父母对这件事有多激动,他们还多次在媒体面前痛斥你的恶行。我猜你一定在警方盘问口供的时候,解释自己身上的伤都是出于你和连启运的独特癖好。这就等于直接隐瞒了你的苦衷和真实动机,你说审判长看到这样的口供会怎么看你?根据这样的犯罪情节、主观恶性以及连启运家属的不谅解,法院是绝对有理由限制减刑的。也就是说,王翀这场官司会打得很辛苦,你获得轻判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徐烁话落,探监室里沉默许久。
田芳低着头,闭着眼,努力消化着徐烁的话。
大家都是学法的,徐烁说的事她心里很清楚,可是她毕竟是当局者迷,加上王翀和事务所那边都一再保证可以帮她获得轻判,最多坐三年牢也就出来了。
可是王翀却只字不提田恬的事,田芳根本不知道获得轻判的代价是田恬的一生,直到徐烁当着她的面戳破所有窗户纸。
徐烁没有打断田芳的“沉默”,他知道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需要一段时间的消化和思考,毕竟他对田芳来说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他们之间没有信任基础,田芳凭什么相信她呢?
事实上,这个问题小川也问过他,徐烁只是笑道:“我不需要让田芳在短时间内相信我,我只需要摧垮她和王翀之间薄弱的‘信任链条’。”
田芳对王翀本来就有怨言,站在人性的角度考虑,王翀突然受理她的案子,还对她关怀备至,田芳一定会从本能上怀疑王翀的动机。只要田芳对王翀的工作不认可,她就随时可以解除和王翀的辩护协议,就算不解除,她也可以再聘请一位律师。
所谓攻心为上,徐烁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默默观察着田芳的情绪起伏和肢体语言,也多亏了顾瑶冷言冷语的给他上的那几课,这一刻他基本可以确定田芳内心的堡垒已经完全崩塌,就算她今天不在委托书上签字,等到明天开庭后,她也一定会改变主意。
果不其然,片刻后田芳抬起头,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的问:“就算王翀的辩护令我不满意,我需要换律师也不一定会选你。你总要跟我证明自己的本事,凭什么你能赢过王翀……她在昭阳的刑辩胜诉记录是数一数二的。”
徐烁轻哼一声,带着一点不屑说:“王翀那些胜诉记录和你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那些人可以逃过牢狱之灾,你就觉得自己也可以?”
田芳词穷了。
徐烁继续道:“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会为你进行无罪辩护,而且不需要你妹妹田恬上庭。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一来我和你是陌生人,二来一般律师都不愿意接受刑辩案件,不仅收费低、取证难,而且风险高。要是我输了,你就得去坐牢,而且一定会比王翀能比你争取到的刑期要长。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一种是王翀帮你争取的‘过失致人死亡罪’,坐牢三年到五年,只要你选择她就要准备早牢里度过这几年,还要让你妹妹出庭作证,这意味着你将没有机会陪她到成年,未来的三到五年里社会舆论不会放过田恬,媒体记者会没完没了的挖掘她身上的故事,外界的指指点点她一个未成年少女要独自面对,不仅要休学还要接受心理治疗。另外一种就是你选择我,这对你来说是一种赌博,一局定输赢,赢了你就可以和田恬团聚,输了你可能要多做几年牢,但是最低限度田恬不用在这个年纪就承受舆论的压力。”
说到这里,徐烁又看了眼手机,探监时间差不多了,他也没打算多废话,直接站起身,将委托书收起来。
田芳的脑子里正在进行天人交战,见到徐烁起身不禁一怔。
徐烁微笑着将文件夹夹在腋下,同时说:“明天就开庭了,你今晚一定会失眠,你有大把的时间考虑我的建议。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最重要的‘无罪推定原则’——只要法院没有依法判决你有罪,那么你就是无罪的。在开庭之前就已经开始考虑未来三到五年的牢狱生活,这绝对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徐烁从看守所出来,一路驱车往事务所赶,半路上他那只改装过的老爷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不用说自然是顾瑶。
徐烁挑起眉,戴上蓝牙接听:“怎么,才跟我分开不到两个小时,就想我了?”
有了前面几次铺垫,顾瑶那边大概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一般的耳朵,还自带过滤功能,对徐烁这些吊儿郎当的废话一概不理。
她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问:“你从别墅出来以后去哪儿了,没有回事务所?”
徐烁轻笑:“哎你们这些城里人啊,刚才不就是让你上了一下我的车么,怎么咱们就发展到互相查岗的阶段了?”
顾瑶继续过滤:“我在你们事务所门口,小川正在拆卸我车上的监控装置,他说你一直没回来,又不肯说你去哪儿。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可以吸引你离开。你是不是去见田芳了?”
徐烁“啧啧”两声,说:“还好我没跟你搞对象,要不然以后思想上开点小差都不成,哪个男人受得了和测谎仪一块生活啊?”
顾瑶的语气又平又淡:“你还没回答我。”
徐烁叹道:“对,我是去见田芳了,目的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有兴趣,明天可以去旁听席坐会儿,我保证这场官司会非常精彩。”
顾瑶一怔:“你已经拿到委托书了?”
“没有。”
“那你刚才说……”
“我指的是王翀。”
“我不明白。”
“王翀拟定的辩护方案一定需要一个关键认证,就是田芳的妹妹。但我敢跟你打赌,田芳的妹妹一定不会出席。田芳是她的唯一监护人,只要田芳坚持,王翀就不能强制她妹妹出席作证。那你说,少了一个关键性的证人,王翀这场仗会打得有多辛苦?”
顾瑶想了一秒,说:“就算没有田芳的妹妹作证,王翀也可以证明连启运的暴力倾向和对田芳进行虐待。”
“站在‘江城基因’和昭阳事务所的角度,连启运必须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他不能背负任何‘污点’,否则‘江城基因’的形象也会受损。还有,田芳曾经给过假口供,称自己有特殊癖好。你知不知道被告的口供对刑事辩护有多重要?在昭阳的控制下,田芳已经失去了先机,只要她继续聘请王翀,就等于承认王翀做的是有效辩护,她就不能推翻自己的口供,那这场官司可就难喽……”
这天晚上,顾瑶依然很晚才入睡,她回到家就一直在想田芳的案子,想“江城基因”,想祝盛西,想那几张女人的照片和调查资料。
其实就在顾瑶折回明烁事务所却没见到徐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田芳。
徐烁在别墅那里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加上他之前调查的种种资料,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他赶在开庭前一天去见田芳,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进一步击溃田芳的防御壳,尤其是今天在别墅里录到的杜瞳和王翀的几句话,绝对是动摇田芳最有力的武器。
奇妙的是,此刻的顾瑶竟然有一点提前相信徐烁的“预言”了,明天的庭审恐怕真的会很艰难……
顾瑶想事情想的出神,直到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她翻开一看,是祝盛西发来的微信:“今天一天都在医院忙,没顾得上家里,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晚点回来陪你吃饭?”
顾瑶安静了几秒,才回道:“你不要两头奔波了,还是在医院再休息一晚吧,再吊一瓶营养液,我有点困了,今天打算早睡。”
祝盛西发来一个笑脸:“好,那我就不打搅你的睡眠了。我待会儿叫医生给我开两瓶营养液。”
顾瑶歪着头盯着手机片刻,突然说:“要不是在新闻里看到你,我都不知道你是熊猫血。”
“抱歉,是我忽略了,我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什么是你失忆后知道的,什么是你失忆前知道的。”
“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顾瑶话锋一转,问:“对了,我看你这段时间忙公司的事都没有好好放松,正好我现在在放大假,要不咱们找个周末去看看比赛?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足球赛,篮球赛,网球赛?”
“那些场合我都不怎么去,我记得你也对这些不感兴趣。”
“哦,我只是想到,如果能把自己放在一个人山人海的环境里,和一群陌生人一起high,一起尖叫,感受现场的氛围,对舒缓压力非常有效。”
祝盛西笑了一下:“我记得差不多下个月,立心和江城其他几家孤儿院会联合举办一次运动会,到时候咱们去看?”
“好啊,我还没见过那些孩子,去帮忙加个油也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祝盛西放下手机,脸上的浅笑也跟着瞬间消散,他躺在病床上,背脊靠着床头,眼里是一片肃穆。
坐在床边正在削苹果的杜瞳在,这时抬起眼皮,说:“你有没有问她,她今天去别墅的事。”
祝盛西没有回答,只是说:“别墅的事,不要让顾先生知道。”
话落,祝盛西就缓缓合上眼。
他是真的很疲倦,不仅脸色苍白,而且整个人精神都很差,捐血过后他就一直留在医院里等候院方通知,虽然那位受血小朋友的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还要观察四十八小时,以防有并发症。
祝盛西没有力气回公司,便留下来,顺便做个全身检查。
公司里的几个高管下午轮流过来了,一是为了看望他,二也是为了汇报工作。
祝盛西索性就将vip病房里变成了临时办公室。
直到傍晚,杜瞳代表顾承文来看他,还带来一个让人吃惊的消息——顾瑶和那个无聊律师一起去了别墅调查现场。
可见,顾瑶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了这一年来她经手的所有case,连心理诊所那些病人她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杜瞳削完苹果,放在盘子里,她见祝盛西半晌不说话,便率先打破沉默:“就算失忆了,她和以前还是一样,她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还记得她以前说过,做事不要瞻前顾后,不要问自己应不应该,只需要问自己能不能做成。”
祝盛西没有睁开眼,低声道:“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
“就不怕她知道点什么?”
“你以为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杜瞳一噎。
祝盛西缓慢道:“一年,我只需要一年时间。到时候一切都会成为定局,不管她知道多少,都不能改变什么。”
这时,杜瞳的手机忽然响起,是王翀的来电。
杜瞳接起来听了片刻,脸色忽然凝重,挂断电话时,刚好对上祝盛西的目光。
祝盛西问:“怎么了?”
“田芳拒绝让她妹妹上庭,她说宁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都不能让外人知道她妹妹的事。”
祝盛西微微皱了下眉。
杜瞳肯定道:“我想,应该是那个姓徐的律师搞的鬼。”
隔了几秒,祝盛西叹了口气:“如果田芳坚持,那就按照她的意思办。”
“那……”
“至于那个律师,老金已经在查底了。暂时先不用理会他。”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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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第二天。
顾瑶一早就去了法院坐等开庭。
田芳的案子受到全城瞩目, 旁听席很早就有人在了,顾瑶就坐在角落的位子,一直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有的是媒体记者乔装混进来的,虽然不能公然拍照, 但也偷偷揣了录音设备, 还有的其它律师事务所的同行, 大概是今天没有业务要跑,就跑来现场学习,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江城基因”的代表和昭阳事务所的人。
十分钟后,法庭相关人等陆续出现,直到审判长也来到现场, 全场安静,正式开庭。
徐烁始终没有出现。
顾瑶将目光投向坐在被告席上的田芳,她手上的戒具已经被法警打开,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田芳的一点侧脸, 田芳似乎很平静, 肢体语言没有流露出任何忐忑不安的表征, 眉眼低垂,没有任何起伏,和上次在探监室看到的她截然不同。
顾瑶皱皱眉, 又看向被告辩护律师王翀, 王翀的上庭经验一定很丰富, 她非常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拿出怎样的面目, 可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却将她出卖了——她似乎有些焦虑?
可是, 为什么呢?王翀没有把握么?
这个案子从送交检察院到开庭,因为证据链非常充分,没有被检察院重新批回到公安部门补交证据,所以很快就进入庭审环节,毕竟全程都在关注这件事,检察院自然也会感受到一些舆论的压力,就连市领导和公安部都在关注,谁敢马虎大意呢?
若是换个一般的律师,尤其是刑辩经验不够的,前期准备可能会手忙脚乱,上了庭多半会心里没底,可是昨天晚上顾瑶还在网上搜了一下律师论坛那里关于王翀的资料,根据资料来看,王翀绝对是一个刑辩技巧丰富,而且屡屡让对方感受到压力的律师,也算是昭阳事务所在刑事案件方面的代表人物。
顾瑶甚至还发现王翀有好几次看向田芳,而田芳却很少看她,只是一直低着头,好像已经接受了宣判。
这就奇怪了,按理来说,一般被告要不就是低头忏悔,自惭形秽,要不就是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辩护律师,很少会出现田芳这样的刚开庭就心死的状态……
毕竟就算是“故意杀人罪”,只要情节没有过于恶性,还是有可能争取缓刑和量刑的。
就在顾瑶心生疑窦的时候,审判长开始核实被告人身份“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百二十五条的规定,法庭现在对被告人进行基本情况核实。”
审判长“被告人你的名字?”
田芳“田芳。”
审判长“你的基本身份情况。”
田芳“我是199x年8月5日出生,汉族,出生地江城,文化程度大学本科,职业是昭阳事务所律师助理……”
而就在顾瑶旁听庭审的时候,徐烁也开车来到郊区的一家老人疗养院。
根据小川的调查,田芳的妹妹田恬现在就在这家疗养院里做事,薪水虽然不高,但福利很好,而且田恬的工作内容非常简单,就是按照指每天两次给老人们分发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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