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节
余秋也在纠结,她其实没想好究竟是选韩晓生还是李秀云。
说起来,韩晓生是她的老交情,大家都是知青,而且这人的确做事非常勤奋踏实。他管副食品店,这几年的功夫,当真叫人挑不出理儿来,个个都说他做得好。
但是内心深处,余秋却希望给李秀云一次机会。不仅仅因为同为女性,她希望有更多的女性可以走向政坛,从而为女同胞发生。还因为她觉得红星公社现在需要的不是求稳,而是步子迈得更大胆一点儿。
直觉告诉她,两岸统一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假如抓住这次机会的话,经济建设可以迈上一个新台阶。
李秀云有着敏锐的直觉,而且行动力极强。她想到什么主意,就会用最快的方法立刻推进下去,所以红星公社的粮站已经做成了招牌,年头到年尾都有人过来取经。可惜真正学到精髓的,却寥寥无几。
余秋终于写好了选票,然后一个个的放进投票箱中。
接下来的公开唱票过程证明了在这二者之间纠结的不止余秋一个。两人的票数咬得极紧,仿佛异峰突起,很快将其他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这其实并不符合人们事先的设想。毕竟无论韩晓生还是李秀云,他们的年纪都太轻了,好像还不足以当好公社的掌门人。
台下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集体窃窃私语起来。不时有人冒出声:“我以为你们都不会选的他(她)。”
就是认为不会影响大局,所以两人的支持者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票。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跟他们怀揣着同样想法的人居然占据了大半江山。
眼看着两人的选票齐头并进,还有人开始打赌,猜测这两人当中究竟谁会胜出。
嘈杂的声响当中,二小姐好奇地侧过头看余秋:“你觉得他俩谁会赢呢?”
余秋看着台上的唱票数目不断发生变化,现在差不多已经有300张票被计算出来了,两人几乎处于持平状态。
她踌躇了片刻,坚定地报出了答案:“我觉得是李秀云。”
二小姐笑了起来,点头道:“我也希望是位女同志。”
廖副书记在旁边泼冷水:“这可未必哦,我们的小韩同志也很优秀的,做了很多实事,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二小姐笑容满面:“那好,我们要不要也打个赌,我觉得会是女同志胜。”
廖副书记笑了起来:“我也没说女同志会输呀。”
他俩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台上的唱票结果已经出来了。还真是李秀云赢了,她以多出三张票的微弱优势,成为了红星公社新一任当家人。
台下发出潮水一般的哗然。大家甚至有点儿茫然,似乎不相信他们亲手选出了一位年轻的外来女性当家人。
没错,李秀云来到红星公社才两年时间啊。
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地看周围人的脸色,然后见到了同自己一样的茫然震惊。
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大家都沉浸在茫然不知所措中。
二小姐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好像这个结果大家没有那么满意啊。”
余秋不假思索:“人总是矛盾的,没有一件事情会让所有人满意,不满意不代表他们不接受。”
廖副书记嘀咕了一句:“他们自己选出来的,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说着,省委领导站起身,直接招呼李秀云:“你上台说两句吧,时候不早了。”
李秀云点头应下,上了台居然只有一句话:“时候不早了,那大家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台下的哗然声更大了。
大家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失落,似乎希冀从她口中能够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好让他们自我安慰,没错,他们不曾选错领导。
可惜的是李秀云只是微微点头冲众人笑,然后就直接下了讲台。
她带头往外走,其他人也跟着出去。
田雨一个劲儿地朝余秋挥手,满脸迫切,似乎心里的话就要冲出胸腔了。
郝红梅也满脸激动,两只眼睛亮成了灯泡,几乎要跳起来。
余秋赶紧同二小姐打了声招呼,过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天啦,居然是她。”
余秋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呀,选她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都往屋子外头走,三个女孩儿也跟着人潮出了房门。
郝红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是她不奇怪呀?”
余秋笑得愈发厉害:“你们都选的谁呀?”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嗯,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讲比较好。说了的话,会得罪人的。
余秋笑容更深:“大家的心态都差不多,那当然最后就是她当选的呀。”
郝红梅很认真地强调:“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呀,我数了今天来的选民,其实大部分是男性。按道理来说,让男的选择女同志当领导其实挺难的。”
而且就是女同志也时常认为女性格局太小,不适合当领导干部。
余秋眨巴眼睛:“那肯定是李秀云工作做的好,足以突破大家对性别的成见。
格委会距离渡口并不远,几人说说话,就在供销社门口分了手。郝红梅迫不及待地回去跟值班的燕子姐分享最新消息了。
余秋同田雨一块儿继续朝渡口去。
胡杨与韩晓生也走过来,跟两人打招呼。
余秋和田雨感不由自主地握了下对方的手,感觉要进入战斗状态了。
她俩不约而同:“你别难过,其实你做的也很好。”
余秋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大概是因为这回大家想选个跟刘主任完全不一样的人。刘主任上年纪了是男性,所以大家要选一个年轻的女性。”
这话可真是够无厘头的,但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呀。
韩晓生却摇摇头:“不是的,假如李秀云同志是男子的话,说不定她的票会更高的。”
说着,他笑了起来,“这结果我心服口服,没什么,她的确很适合当领导。就说对上对下方方面面的关系吧,真没有比李秀云处理的更妥帖的人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笑:“那行,反正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倒觉得你干副食品店的话,说不定成就会更高。”
渡船要过来了,韩晓生同他们招手,让他们赶紧上船去。
等坐上了船,余秋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其实韩晓生真不错。”
他到今天都没有选择离开红星公社,是存了心在红星公社干出一番成绩来的。这回仕途受阻,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规划人生。
船快要开走的时候,码头又上来几位客人。
余秋瞧见二小姐的脸时,内心满是绝望。
她真觉得廖副书记压根就没有安保的概念。好歹也是重要的苔弯客人,怎么着也该来一条专船吧。都说外交无小事,苔弯问题不是外交胜是外交。
可惜没有,向来抠门抠到要死的廖副书记,这会儿也不肯多花一分钱。
既然有现成的渡船,那当然把渡船当成交通工具啦,干嘛要花那个冤枉钱?劳民伤财。
他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上了船,也不过借用了船工的休息室招胡二小姐坐下,就当成是vip贵宾房了。实际上这渡船压根就没有任何贵宾间。
环境如此之简陋,廖副书记却满意的不得了,还很有脸跟人家提出建议:“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这边有现成的城市观光片。放眼全国,我们省这方面做得最好。当然苔弯的观光片我们也希望能够早点儿看到。”
二小姐似笑非笑:“廖副书记,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光片吗?”
省委领导直截了当:“当然不是,我们双方要加强交流沟通与合作,除了文艺还可以有经济。”
二小姐笑出了声,一刻不停地摇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廖副书记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还在按照自己的频率积极推销:“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看看,我们省是非常合适的地方。往大陆搞投资,对苔弯来说绝对有好处,而且这个好处肯定不小。苔弯是宝岛,但是苔弯资源有限,一个岛它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大陆地方大,各种资源也多。刚好双方就能合作起来。我晓得你想讲,除了大陆以外,苔弯还可以有其他不少选择,比方说往东南亚的国家出发。咱们中国传统就有下南洋的说法,搞这种海外投资,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但我现在要跟你强调的是,比起东南亚的那些国家,大陆肯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先从投资环境来说,我们肯定更安全,我们不像那些国家几帮人马还在打来打去的。你今天建好了厂,明天说不定就叫人家直接放火给烧了,就算不烧掉,他们官匪一家,隔三差五过来敲诈,你这买卖还怎么做下去?
除此之外,我们这儿工人的素质也高呀。我们这儿有大批年轻受过教育的劳动者,他们学习新知识的速度快,掌握新技能也麻利。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不会活干到一半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二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的是你们的回城知青吧?我看他们也未必有多勤劳。不然完全可以留在下放的地方,不必非要坚持回来呀。”
“有工作做,他们自然就勤快了。”廖副书记笑容可掬,“况且他们也愿意当工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爱好嘛。”
二小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说错了,他们愿意捧的是你们的铁饭碗,而不是工人这个身份。我们是没有办法提供铁饭碗的。干活拿钱,不干活滚蛋,什么人进了厂子,生老病死就全部被包办了,我们这儿也行不通。就是搞投资,我们做的事情也是建厂,而不是建立一个小社会。”
“你说的那是国有大型企业,其实我们这儿还有一种叫街道工厂,里头的工人也就是你们讲的临时工,不存在铁饭碗的问题。至于你说的,看病上学这些事情,由我们政府来处理。”
廖副书记笑容灿烂,“这个事情大家分工就好,分工就解决了。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绝对是最合适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径自点起了一支香烟。
她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摇头:“我完全不觉得,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格命掉,我更加不愿意我辛辛苦苦投资的厂子直接被没收。你们搞公私合营的时候,最后厂子不都被收走了吗?”
她毫不客气地摇头,“这个想法你就不要有了。在这方面,你们的信誉真的不行,我可不敢在你们这儿搞资本主义。”
说着她还挑高眉毛,露出个滑稽的笑容,“毕竟我要客随主便,你看,我都换上了中山装。”
廖副书记却不愿意放弃,还在积极地游说:“你不要太有思想压力嘛,我们的政策也是老早就定下来的。主席早就有指示,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我们并没有关上大门,我们还是欢迎交流沟通的。”
二小姐手里头夹着烟,满怀好奇地看着廖副书记:“你这人胆子倒是大的很,居然敢随便做主。”
廖副书记可不承认:“我一向是按照党的政策按照主席的思想做事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又开始摇头:“不,其实你们的承诺真的没什么用。”
她手指间夹着烟,烟灰都结成了长长的一截,她才吸了口,然后很严肃地指出来:“比如说我姨爹家的坟墓跟我外祖父母的墓地,听说也是你们的领导发了话不许破坏,不照样被挖了吗?你们的民众很暴力,格命热情太高了,说不定一激动起来就把我们全都格命掉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拿手掌横着靠在脖子前头,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这件事情似乎让她觉得有趣,她还笑出了声。
廖副书记摆手:“你想岔了,不是这么回事的。老百姓,老百姓其实也不这么想。”
可要他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也说不清楚。
廖副书记朝她做了个手势:“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找个人来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口伸出头,然后冲余秋喊:“你过来一下。”
余秋朝船舱顶翻白眼,恶狠狠地在心中咆哮:搞清楚状况,老子是从中央下来的,不是你个省里头的干部能呵来呼去的。
廖副书记看她不动,索性又喊了一声:“小秋大夫,你过来呀。”
船舱里头所有人都看着余秋,就连田雨都满脸单纯地推了把余秋:“廖副书记叫你呢。”
余秋只得咬牙切齿地起身,耷拉着脸走到廖副书记跟前:“又怎么了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她牙缝间蹦出来的。她就没见过比廖副书记更加爱折腾的人。
领导才不管呢,他直接将余秋拉进屋,相当没有义气可言地把人推到二小姐跟前,还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催促:“你跟她说说,他们过来投资,我们的劳动者不会格了他们的命。”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廖副书记的确狗胆包天,很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架势,居然敢讲这种话。还让海峡对岸过来投资,难道不害怕和平演变吗?老人家最担忧的就是和平演变,不然的话,估计他也不会矫枉过正,发动这场大格命。
廖副书记挺起胸膛:“说呀,我这都是从上头得到的指示。”
余秋内心翻江倒海,一时间怀疑是林斌给老人家下了迷魂汤,一时间又担心老人家叫什么东西上了身,总之绝对不是个正常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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