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节

  廖主任真是被怄得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头,差点儿当场喷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人。
  还是小田老师动了恻隐之心,从包袱里头翻出了一罐子香菇酱,询问众人要不要拌面条吃。
  廖主任立刻拨了香菇酱到面条碗里头,吃得分外津津有味。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余秋这家伙前头吃的就是光面条。
  廖主任的夸张表演还没持续几口,前头领他们过来的王同志与钱同志又绕到了桌子边上,直接点余秋的名:“吃完了没有?吃完的话跟我们走吧。你得赶紧坐火车,京中有个表彰,你是代表得过去。”
  众人集体傻眼,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阵仗居然闹得这么大。
  余秋也觉得现在的人是不是太夸张了,前面还把她踩到地心里头后面又一下子拔萝卜似的拽出来了还将她抛上云端。
  就不能叫她踏踏实实地踩着地,好好干活好好生活吗?
  1973年的全国交通状况可不比2019年高铁四通八达,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是一班车,现在的火车有的时候一天也只有一班,想要车子就人是不现实的,只能人就车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也来不及再给余秋准备更多路上带的东西。他们各自摸自己的行李,搜刮出好东西让余秋拿上。
  七八双手伸过来,又齐齐离开,余秋的行李当中多了好几罐罐头,卖乳精还有三个大石榴以及一兜子南瓜子跟一大袋红枣。
  田雨把自己带出来的枣子全塞给余秋了。她妈说红枣补血,小秋可不得好好补补。
  大家伙儿还想再叮嘱余秋几句,那两个年轻人却频频看表,一个劲儿的催促。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就派何东胜当代表,帮小秋行李把人送去火车站,得亲眼看着她是上去京中的车才行。
  廖主任在旁边,鼻孔里头喷气,招呼众人:“行啦,难得进一回城,赶紧都到处逛逛吧,要买什么东西趁早买。到时候误了船,你们自己再走回去吧。”
  他还记恨着自己没吃到荷包蛋呢。
  何东胜一路将余秋送进火车站,又看着人上了火车,还舍不得走。
  他真想陪着小秋一块儿去京中啊,直到现在他仍然忐忑不安,害怕又是一个陷阱在前头等着他们。
  余秋从窗户伸出手去摸何东胜的脸,轻声安慰她:“没事的,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明天何东胜就要跟着大爹去县革委会报到,正式开始他农民当官的生涯。
  火车都要开了,前面气喘吁吁地跑来两个人。
  廖主任叫人死命推着塞上火车,跟着他后面的年轻人也往车上跳。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显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秋目瞪口呆,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东胜瞧见了也是瞠目结舌,他拼命的朝廖主任打手势,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火车响起鸣笛声,咣当当的朝前开。何东胜追在后面跑,什么都问不清楚,只能大声喊着托他帮忙多照应点儿小秋。
  廖主任哭丧着一张脸,眉毛都撇成了八字形。
  他还照应余秋呢,起码余秋上京中是光明正大接受表彰去的。搁在他这儿,他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进京。
  将他拽上车的人就是冷着一张脸,问什么都不知道,想搞清楚的话先去京中再说。
  廖主任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可安放,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害怕,又找不到人商量,最后居然死马当成活马医,开口请余秋帮忙分析分析,他们是不是打算将他拉去京中,直接一刀咔嚓了。
  余秋连连摇头,十分笃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会的,他们不可能是为了杀你才让你进京。”
  廖主任一颗心闪烁着小雀跃,忍不住又继续问为什么。
  他以为余秋会好好夸一夸他的功绩,别看他就是个县革委会干部,他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呢。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才不会看不到谁是好官。
  没想到赤脚医生言简意赅你:“还不到这级别。”
  瞧见廖主任一脸呆滞的脸,她居然还好心地给出了解释,“你就是一县格委会的干部,想要咔嚓你市里头就能直接上刀子了。哪里轮得到上京啊。”
  开什么玩笑,不是封疆大吏,六部官员,哪里需要中央动手啊?以为中央事情少吗?宰了个县官还要中央亲自处置,那中央早就累趴了。
  她好心好意地安慰廖主任:“包龙图斩立决还要分虎头铡狗头铡呢,你呀,不用操这份闲心。”
  廖主任如遭雷击,感觉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
  他悲愤莫名,他一定是今天没吃饱,脑袋瓜子不好使了,居然跑到赤脚大夫面前求侮辱,被人嫌弃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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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不过开刀
  廖主任气呼呼地跑走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又过来同余秋讲和, 要求分享田雨他们塞到余秋行李当中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
  这个年代的火车餐饮可不比现代高铁,因为全靠燃煤供应, 火车上连冰箱也没有,所有的食材都是利用冰块来保鲜。相应的,品种自然极为有限,什么餐后水果之类的一律没有。
  旅客要么自带干粮, 比方说馒头馍馍之类的,自己蘸着酱或者夹咸菜,火车可以提供加热服务。服务费不晓得是三分还是五分,反正不贵, 因为火车上供应的盒饭也就是三毛钱一份,而且不要粮票。
  铝制饭盒里饭菜装的满满当当,相当实在,底下是白米饭,上头盖着萝卜烧肉。
  妈呀,萝卜跟肉居然半分秋色,那红烧肉切得四四方方,盖在米饭上颤颤巍巍。一口塞进嘴里头, 顿时香气四溢, 好吃的不得了。这哪里是快餐的标准, 分明就是大厨的手艺。
  余秋都要愤怒了, 麻蛋, 为什么历史在倒退?她2019年在高铁上吃的高价盒饭可没这么好的滋味。
  她热爱美好的餐车,这简直就是时代特权阶级的享受,居然不要粮票,掏钱就能买的吃。
  廖主任也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往下咽饭的时候他不忘嫉妒余秋的好运气。
  这是叫她赶上了,要是碰上青椒炒鸡蛋,跟他上次坐火车时一样,一大盘盖下来,那可真是要人命。他在青椒里头挑蛋沫子吃都来不及,一股青椒味儿。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拉下脸主动找余秋讲和,生怕再碰上青椒。
  没想到他的恫吓对余秋完全不起效。
  余秋双眼放光,她喜欢吃青椒呀,无论是虎皮青椒还是炒青椒,蜡笔小新讨厌的青椒跟茄子她都爱吃。
  廖主任默默地收回视线,开始埋头扒饭,他不想跟余秋说话了。这赤脚医生实在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晓得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余秋瞧他这副模样就头痛,只好捏眉心:“不会有事的,起码不是要咔擦了你的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呗。”
  廖主任不服气:“你现在说得轻巧,你跟我换换试试,我上京接受表彰去。”
  余秋叹气:“主任,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不想去,我就想老老实实留在杨树湾当我的赤脚医生。”
  她注定成不了英雄,再多雄心壮志也抵不了几趟牢房,她做不到视死如归。
  廖主任瞪眼,严肃地教训小大夫:“这点儿小风浪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你想想革命前辈。”
  说着,他又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说,“你也不想想,你这先进典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余秋满脸惆怅:“枪打出头鸟,当年受主席接见的代表,现在不还有人继续接受隔离审查吗?”
  “不行。”廖主任满脸严肃,“我告诉你,小秋大夫,你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是计较个人得失。”
  余秋丁点儿不客气,反唇相讥:“那你还担忧个什么劲?”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捧着饭盒要去买第二份饭,化悲愤为食欲。
  然而生活残酷残忍又无情,打饭的师傅直接告诉他饭菜有限,一张饭票一份饭,饭菜都卖完了。
  廖主任如遭雷击,最后只能悲伤地拿了最后两个大馒头,蘸着剩下的菜汤吃。
  干掉了大馒头以后,廖主任还不消停,又开始想吃蛋花。
  于是他腆着脸跟余秋讨要生鸡蛋,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或者说是死缠烂打的功力,硬是让食堂大师傅又用着火的余温给他们将半温不热的开水冲出来的蛋花给煮沸了,而后还神奇地讨到了两勺白糖搅拌进去。
  余秋喝上了甜滋滋热乎乎的蛋花汤,感觉跟廖主任一辆车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是可以临时凑成搭档的。
  他们晚上回到车厢的时候,余秋还跟廖主任你一颗枣子,我一个西红柿,呼呼啦啦地干掉了一大包水果,轻松惬意的活像坐着火车出门旅游。
  等到余秋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不知道火车还要行走几天。
  她真担心照这么下去,她带的东西不够吃啊。
  第二天火车上的早餐是白粥馒头配小菜,还有白水煮蛋。
  何东胜给余秋拎上车的香菇酱还有香辣小鱼干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廖主任嫌弃人家提供的咸菜油水不够多,比杨树湾特产差远啦。
  他们吃的实在是太香了,就连王同志跟钱同志还有那位江同志,也就是拉着廖主任上车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廖主任向来是会交朋友的,他立刻大大方方地客代主职,直接邀请大家一块儿尝尝杨树湾的特产。标准的下饭菜,好吃的不得了,打嘴巴子都舍不得松口。
  那三人对视一眼,到底没能经受住美食的诱惑,还是挪了过来舀菜吃。
  廖主任趁机跟江同志套近乎,打听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之所在。
  没想到那位江同志就着香菇酱跟小鱼干,呼呼啦啦地吃完了一饭盒的米粥,又干掉了两个大馒头之后,居然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廖主任差点没气晕过去,真恨不得逼着人把他的香菇酱跟小鱼干给吐出来。
  那人还满脸无辜,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带去京中啊。
  廖主任得不到准话,人生追求便只剩下来关系,一日三餐吃什么。他每天都要去餐车定点溜达,然后传回消息。中午吃红烧鸡,晚上吃胡萝卜炒肉皮,明天早上除了白粥馒头之外还会摊饼子。
  人类有了吃的追求之后,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很能斗志昂扬。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两夜,他们也将车上的盒饭都尝了个遍。
  等火车到了站,廖主任还要挤过去打探一手消息。他当年坐惯了火车,知道每隔两天火车上的食材都得更新一次,防止东西摆坏了吃出问题来。
  这回餐车师傅扛了好多猪骨头上车,下一顿就做糖醋排骨。
  廖主任的嘴巴都要笑歪了,几乎都忘了他前途未卜的悲惨现状。他听着咚咚咚剁排骨的声音,感觉人生真是幸福无边。
  前任县革委会领导欢喜过头,没有察觉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于是乐极生悲,身体一个踉跄往前冲,直接撞到了脑门子。
  他正要咒骂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廖主任大惊失色,赶紧拍着门推进去看动静,就见个人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原来做菜的师傅刚刚想趁着火车停站的平稳阶段剁排骨,没留心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
  那骨头刀一歪,直接剁上了手,配菜师傅的食指跟中指挨了刀子,顿时血流成河。
  廖主任看着搭在猪排骨上的手指头,吓得立刻大喊:“小秋,小秋大夫,赶紧过来,有人手被剁掉了。”
  列车长立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因为火车行驶过程中没办法保持平稳,所以现在餐车师傅做饭时切到手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剁掉手指头的,还是很少见。
  他们七手八脚的想帮忙上止血药,然而血还是呼呼往外头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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