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节
廖主任瞅了他一眼,晓得这个民兵队长是前头那个的堂弟。他堂哥闹出事情来之后就由这个堂弟接了手。
没办法,管不了,一个大队就是一个宗族。宗族有宗族的规矩,革委会也不好横插一手。
不过廖主任到底心里头不痛快,直接鼻孔里头出气:“你也不要说的这么死。文化选拔人才也是国家规定的嘛,我们要坚决拥护主席的政策。既然这样,该通融的还是得通融。买工分,让他们家里头掏钱买工分,特事特办,不用闹得这么僵。”
“那可不行。”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对着廖主任同样没好气。要不是今年突然间发生变故,他们家族已经决定了就推荐他去上学。民兵队长虽然风光,可说到底还是泥腿子,这要是上了大学那可是国家干部。
虽然国家政策是工农兵学员从哪来到哪儿去,工人还是回原先的工厂上班,解放军也是回自己的部队。
但农民不同,国家会给农民安排新的岗位,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当上国家干部。
民兵队长平白痛失良机,还不晓得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哪里能够甘心。
他对着廖主任也是义正辞严:“不行,大忙的规矩就是所有人都得下田劳动,不能耽误农时。你要是能耐到花钱跟老天爷把时间给拨回头,那我保准一句话都不说。”
这话就说死了,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属于完全不想谈下去的架势。
廖主任叫这人气得不轻,感觉白洋河大队实在过了。真以为那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花钱跟老天爷谈谈?”何东胜笑着从人群外围走进来。
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背着个黄挎包,也不晓得到底从哪儿过来的。
对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何东胜就是笑:“陈大哥,你真是爱开玩笑。哪里要跟老天爷谈,不就是怕大忙误了农时嘛,这事儿好办。你要是让他割麦割稻割油菜,咱们这儿有联合收割机。你要是想叫他插秧,我们这儿也有插秧机。”
他伸手一只小周的堂哥,语气轻飘飘的,“你给你们生产队买两台机子回去,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周围的知青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乖乖,买台机子多贵了,这哪里吃得消?
偏偏何东胜还对着白杨河的民兵队长笑:“陈大哥,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陈队长立刻眉开眼笑,感觉大家果然是老交情了。民兵队长都定期一块儿训练,跟一般的农民可不一样。
他煞有介事地假装出为难的表情,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啦,老弟,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咱们有交情呢?”
他转过头,撇了眼小周的堂哥,鼻孔里头喷气,“那我就做这个主了,一台收割机,一台插秧机,你拿出机子来,你愿意在这儿学到什么时候就学到什么时候。”
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以为上了考场就真是状元呢?真当祖坟冒青烟呢!
他倒是要看看,两台机子债,这个读书种子要扛多少年?
小周听了动静也赶过来,瞧见眼前的架势,赶紧推他堂哥。
发什么傻?赶紧应了这件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场考试再说。要是真考不上欠了债,那就待在山上养兔子剪兔毛,总有一天还了账!
有什么好怕的?待在杨树湾还能饿死他不成?这儿就是捡了树叶子也能卖出钱。
周大哥咬咬牙,应了声:“好!”
他要是考不上,他就不回去了,就在外头打散工挣钱,就是捡破烂卖也把债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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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喊你吃饭
何东胜一头扎进窑洞里, 放下肩膀上挂着的黄挎包。
等到开了包一看, 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一口气。
妈呀, 那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钞票,一张张的都是10块钱的大票子,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面值最大的金额。
大队书记震惊了,伸出来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他哆嗦了半天,总算问出了话:“这……这有多少?”
何东胜跌坐在板凳上, 完全不复刚才在学校门前的谈笑风生。他咽了口唾沫, 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他在外头奔波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嘴唇都变成了龟壳, 全是裂开的纹路。
何东胜舔了下裂开的口子,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张开了五根手指头晃了晃。
大队书记嗓子发干,下了狠心报出一个数据:“5000?”
余秋立刻摇头不止, 100张钞票应该是一厘米厚。这一沓子差不多10厘米,应当是一万。
大队书记感觉要发晕, 一沓子一万块, 那五沓子就是五万块呀。
何东胜喘了口粗气,点点头, 他刚才说了一堆话, 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程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开始根本来不及算, 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 都是10块钱10块钱一张的钞票直接塞进包里头。
等到晚上锁起门来自己数, 他都心惊肉跳的, 感觉一切都不可思议。
余秋打了个热毛巾给何东胜擦脸。她家的田螺小伙儿真是累坏了。
大队书记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他现在全部心神已经放在那一沓沓钞票上,根本就顾不上这小男女的动作是不是逾矩了。
从4月份农交会上收订单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已经收回来这么多货款。
5万块钱,那已经是去年一整年整个大队余留的全部收入了。
去年又是杨树湾人印象中近年来过的最肥的一个年。
何东胜叫热毛巾痛痛快快地烫了一回,又灌了整壶的绿豆汤下肚,感觉整个人才活回来。
他竖起手指头,开始一桩桩地跟大队书记汇报工作:“大爹,我拉了螺丝回来,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在仓库里头摆久了,上面有些发霉,得再处理一趟才能再出手。”
现在他们杨树湾干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倒买倒卖的生意。因为信息的极度不畅通,有的东西出来以后放在仓库或者供销社中乏人问津,偏偏别处想要这东西却遍寻不到。
大队书记可算是从震惊中回过了神,赶紧点头应下:“我来组织人再加工。”
怎么加工,他也不知道,但东西都到手了,那就没有砸在手里头的道理。
窑洞的门被敲响了。大队书记立刻收起黄挎包跟那几沓子钞票,语气紧张地告诫余秋跟何东胜:“这事儿千万不要让廖主任知道了,不然他准得扒了我们一层皮。”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感觉廖主任的社会形象实在堪忧啊。大队书记这态度简直赶得上防贼了。
好在外头响起来的声音听上去要年轻很多,胡杨在外头喊何东胜:“东胜哥,你在不?我找你有事。”
余秋眼皮子直跳,呵呵,小胡会计也是扮猪吃老虎假老实。瞧瞧这声东胜哥亲热的,以前他不都是管何东胜叫何队长的吗?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家小田雨好危险。
何东胜赶紧应声,招呼胡杨进来:“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脚下的袋子里摸出个木匣子,示意胡杨自己看,“油磅厂的照相机,外国货,用了差不多快二十年,报废了。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先要回来了。”
“当然能用。”胡杨立刻双眼放光,跟捧宝贝似的翻出了东西,立刻摆弄起来,嘴里头滔滔不绝,“我再找几个零件,不行就自己做,到时候肯定能用。”
他们是靠着做目录来搜集各个厂子的信息,光一台海鸥照相机完全不够用。可是要自己买的话,一台好几百块实在吃不消。况且有钱还得要票,实在不容易到手。
胡杨哪里敢托家里头帮忙搞票,要是叫他爹妈知道他下放不好好下田劳动,居然专门折腾各种买卖,估计能把他给打残了。
尤其是他爸,能够理解家庭工副业,但对于倒买倒卖却深恶痛绝,认定了这是真正的投机倒把,因为这不是在从事生产工作。
低买高卖,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呢?
胡杨说不赢他,索性放弃,自己另辟蹊径。
现在利用报废的照相机进行改造,就算比不上新货好用,那也总比没有的强。
余秋突然间灵机一动,忍不住好奇:“现在报废的资产多吗?”
她只知道这个时代物资极度匮乏,所以大家用东西都特别的省。不像2019年在他们科,一台打印机用不到一年就能彻底报销。
每次喊人上门维修的时候,人家都振振有词。这是正常办公用打印机,谁像你们这样,一份病历就是一本书,打个不歇火。铁打的机器也吃不消啊。
余秋印象当中就有人专门回收这些报废的固定资产,收的价钱好像非常低。急诊一台报废救护车只能被当成废铁回收,听说最后刨除其他费用后,只卖了一百三十七块钱。
可照现在的趋势来看,这些报废的资产重新拆分组装之后,应该还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何东胜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余秋的脑袋,姿态亲昵:“瞧瞧你脑袋瓜子到底什么长的,母鸡下金蛋都比不上你。”
余秋咬牙切齿,感觉自己实在是脾气太好了,居然让她的男朋友毫无求生欲,连这种话都敢说。
偏偏胡杨同样脑子缺根筋,竟然跟在后头附和:“没错,我们小秋大夫那就是金母鸡。咯咯哒,就是一堆金蛋,然后再孵小鸡。”
说着,他像是被金光晃花了眼睛,欢快地笑出了声。
余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胡杨,年轻人,这就是你对待大姨子的态度?我告诉你,我明儿就介绍男青年给我们家小田田去。省得她跟你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被你活活气死。
外头响起叫唤声:“小胡会计你说个话啊,到底行还是不行。”
原来白洋河大队开了先河,立刻就有其他公社的跟上。农民不下田做活,成天捧着书,没这个道理。反正不能误了农时,要么他们自己找人去,要么就拿机器抵。
知青们也义愤填膺,感觉不能受这个窝囊气,集体找上了胡杨,让他帮忙递话。
能不能先赊欠农具?等高考完了他们再想办法把钱还上。
田雨都快被气死了,感觉这些人是趁火打劫,实在太过分了。哪里能这样呢?为什么不能好商好量的解决这件事?
余秋笑着安慰小田老师:“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要这样,只不过这种事情有人开了先河,旁人免不了要眼热。”
双抢多苦多累呀,他们只不过在旁边帮忙送茶水做农具,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下田劳动,同样都要累得脱皮。
大家一般是人,一般是农民,旁人就可以不参加双抢劳动,现在就天天都待在屋子里头,连太阳都不晒,又凭什么叫他们心平气和呢?
对,高考很重要,可能是这些知青解决个人前途命运唯一的方式。
但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其他人来说,少一个人干活就意味着他们要做的要多些。
别说结善缘什么的,眼前利益都顾不上,谁还管得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啊。再说负心每是读书人,他们就是真飞黄腾达了,又有几个记得老乡的好?
知青们推选了代表,直接跟杨树湾农机制造合作社对话,他们给彼此担保,绝对不欠钱,到时候他们要是还不上账,那就直接将国家发给他们这些下放知青的生活费跟口粮拿走。
至于回乡知青,家就在这儿,更加不带怕的。
廖主任已经在郑大爹他们的陪同下溜了小半圈杨树湾,瞧了皮毛油光水滑的大兔子,哎哟,瞧这肚子,回头又是一窝崽子;又看了哼哼叫的大肥猪小猪仔,哎呀妈啊,野猪崽都长这么大了?回头肯定能下一窝杂种,就是不知道便宜了哪头家猪哦。
他看完了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机械制造厂跟农具合作社,正准备再去看一看妇女同志们的裁缝合作社跟大酱厂还有蘑菇木耳加工厂,又迎头撞上了何东胜跟知青。
廖主任正气不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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