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余秋赶紧往旁边躲:“都没有肿块,我怎么开刀?”
  秘书急了:“我不管,你赶紧给廖主任开刀治病。”
  他话音刚落下,旁边手持菜刀的陈招娣也伸长了胳膊,推着余秋往病房里头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砍了人家手指头,又将断指直接吞下肚的举动震慑住了革委会的一帮人。余秋跟郭主任被推进病房的时候,李德发那伙人居然没有伸手阻止。
  廖主任被绑在病床上,既往意气风发的江县当家人此刻形容凄惨。他的四肢不受自主控制的不停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怪兽,挣扎着想要反击。他脖子上的咬伤因为用力过度,似乎纱布上已经沾上了隐隐的血迹。
  在外头手持菜刀凶神恶煞一般的陈招娣看到丈夫的时候,脸上却浮现出与她形容相貌极度不相符的温柔。
  她安慰着现在其实已经根本听不懂人话的廖主任:“老廖你别怕,谁敢带你走,老娘先劈死他。”
  余秋心道,这位大姐,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菜刀挪开?我很害怕,你先一下子直接把我给劈死了呀。
  陈招娣面对大夫的时候可没有对着丈夫的温柔,她上下挥舞菜刀,厉声呵斥:“你们赶紧治好我家老廖!”
  余秋平生最烦影视剧里头,霸总为了体现自己的总裁酷炫狂霸拽,冲进医院,刀枪指着医生,威胁一定要救活女主角或者是小受,否则就让医生陪葬。
  陪葬你麻痹,要死你自己去死,关医生什么事?
  “从昨天中午,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吗?”她皱着眉头,询问格委会秘书,“除了精神状态之外,他这样不自主抽搐的动作有没有自行缓解?每次发作持续多久?大约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秘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被绑在床上的廖主任先发作了。
  “鬼,别缠着我,鬼!”他发出奇怪的笑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口被人捏着脖子挤出来的。
  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后,他脸上显出了狂喜:“我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伟大的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我要永远保持忠诚!”
  病房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原本手持菜刀威胁医生的陈招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余秋跟郭主任磕起了响头,声泪俱下:“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老廖吧。”
  余秋看着还在挣扎地喊着“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的廖主任,心中一声长叹。
  得,现在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这家伙应该不是装疯。
  否则他要想死的话,可以自己抹脖子,或者直接跳进护城河淹死,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将自己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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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是凡人
  余秋抓着手电筒, 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患者双侧瞳孔等大等圆, 没有针尖样改变, 也没有散大,间接对光反应灵敏。
  这会儿他倒不挣扎着要起身逃跑了, 不过情况更糟糕,因为他不住抽动的口唇中源源不断的冒出“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余秋胜只觉得庆幸,亏得他没直接说林副主席万寿无疆。不过,这意思也差不多了。
  陈招娣跟秘书简直要急疯了。秘书情急之下都顾不得以下犯上的忌讳, 直接拿着床头柜上的抹布塞进廖主任口中,堵住他那张作死的嘴。
  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廖主任的杀伤力, 被领导就势咬住了手,差点儿直接扯下一块皮肉。
  秘书看着自己手背上渗出来的血迹,当场就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形象也不要了, 抱着手嚎啕大哭。
  完蛋了, 这回他也染上疯病了, 这可怎么办?
  余秋跟郭主任对视一眼,感觉这人不用等染上病,就可以直接先疯了。病房里头积差额较的,两个医生也假装没看见, 只继续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好在陈招娣还有点儿大嫂的样子, 主动跳出来打包票, 保证自己一定让医生也帮秘书把病治好。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替她们打什么包票。
  陈招娣瞬间忘了刚才跪下来磕头求饶的状态,又端起了革委会主任夫人的架子:“我家老廖怎么样了?你们赶紧给打针吃药啊。”
  “颈抵抗,四肢肌张力不高,痛刺激无反应,双侧babinski 征阴性。”余秋报着检查结果,抬头盯着陈招娣,“打什么针?吃什么药?你告诉我。”
  唇角还沾着人血的格委会主任夫人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是大夫,这个问题还要问我?”
  余秋毫不客气:“我们是医生,怎么治病,不用你指手画脚。”
  秘书倒是比领导夫人能屈能伸,立刻眼巴巴地追问:“大夫,你什么时候给廖主任开刀啊?”
  “开什么刀?”余秋反问,“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怎么开刀?”
  这话无异于金銮殿上传出斩立决,革委会秘书瞬间崩溃了,他摊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儿拍着大腿。
  陈招娣被他吵烦了,厉声呵斥道:“你为廖主任做点儿贡献怎么了?这都是在为革命事业而奋斗,你有什么好挑三拣四,嫌好怠拐的?”
  秘书被她骂的不敢吭声,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小声抽噎着,活像旧社会被婆婆欺压的小媳妇儿。
  那可怜巴巴的姿态,看得余秋都于心不忍,主动开口提了一句:“抗nmda受体脑炎不会传染。保险起见,你还是打一针狂犬疫苗比较好。”
  秘书又疯了:“你说廖主任是狂犬病?”
  “不知道。”余秋相当老实,“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
  陈招娣当场发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大夫的?”
  “水平有限,你可以另请高明。”余秋已经烦死这个人了,合着她丈夫以外的人都不是人。
  革委会主任夫人勃然大怒:“你这个同志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硬邦邦地怼回头:“我是赤脚医生,响应领袖的号召,下乡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不要光想着为城里头的官老爷服务。”
  秘书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赶紧拦住领导夫人:“她治好了吴二妮,吴二妮现在不咬人了。”
  有求于人,陈招娣不得不按耐住脾气:“你赶紧给我们家老廖好好治疗。”
  “对不起,我是医生不是你们家的奴隶。”余秋姿态冷淡,“如果你还想让廖主任继续在这儿接受治疗的话,就不要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我不需要你指导我如何给人看病。我只需要你尽量配合,提供详尽的病史。你提供的情况越多越真实,他好转的希望就越大。现在,请你回答我,他家里头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他以前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只是程度可能没有现在这么重,后来又自行缓解了?”
  余秋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外头的天色都变暗了,她才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微微点头:“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后面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可能还需要你随时补充相关说明。”
  陈招娣又嚷嚷起来:“你都问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这个大夫到底是怎么当的呀?”
  “你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你这个老婆又是怎么当的?”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
  这种人要是不一把头拿住,后面整个诊疗过程他们都别想安宁。不管医生护士要做什么检查治疗,家属都会跳出来指手画脚,充当专家。
  余秋绵里藏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廖主任对林贼这么念念不忘。”
  陈招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抓着菜刀的手紧紧地攥着,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余秋看在菜刀的面子上,语气又和缓了一些,当然,人生病的时候,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
  秘书赶紧朝陈招娣使眼色,就坡滚驴,大夫,那你好歹给我们说说,大概可能是什么情况?导致了廖主任这样,我们心里头也好有个底呀。
  “不知道。”余秋仍旧摇头,“可以导致精神状态异常的疾病实在太多了。低血糖症,三性脑病、肺性脑病、药物食物中毒,脑中风、煤气中毒、红斑狼疮脑病、脑肿瘤、肺癌、莱姆病、肝豆状核变性,烟酸缺乏症、狂犬病、各种脑炎等等,都可以精神状态异常作为首发症状。对了,还有可能是心肌梗死。”
  陈招娣有些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你们当大夫的不要专门吓唬人。净瞎扯,心脏怎么跟脑子有关系?”
  余秋点头:“知道心肌梗死就好,怎么就没关系了?急性心梗的时候,心输出血量减少,大脑的血液灌注量也相应的减少,缺血缺氧引起脑功能障碍,海马、大脑边缘这些区域控制着人的情绪,你说它们缺血会怎么样?”
  这下子陈超娣的眼睛也红了,声音拔高了八度:“合着你们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就在这糊弄我们,对不对?”
  “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了,我们马上要给他做穿刺,抽取脑脊液送化验,帮忙进一步明确情况。”余秋始终保持强势的姿态,“请你配合,不要再闹腾。我们也不想再听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这是在侮辱我们对伟大领袖的忠诚。”
  大约这句话的杀伤力最强,陈招娣终于闭上了她的嘴巴。
  余秋开病房门的时候,忘了门板上还插着把菜刀,结果门一开,菜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吓得她魂都要飞了。
  小秋大夫在心中第100次咒骂廖主任,王八蛋,他生他的病就好了,凭什么要折腾她?
  外头的革委会成员们居然还没离开,也叫寒光闪闪的菜刀,吓得不轻。
  那位李德发却神色古怪,盯着陈招娣一字一句:“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他大概想趁机拿捏住陈招娣,不想陈招娣先发制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赶紧拿下这个现行反格命,他是林飚罪恶集团的余孽,现在还公然为林贼鼓噪!”
  余秋差点儿左脚绊右脚,当场摔倒。这大庭广众下公然偷天换日颠倒黑白的架势,指鹿为马的赵高都要甘拜下风。
  李德发被她眼睛不眨就含血喷人的架势震到了,说话居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信口雌黄!明明是廖宗昌那个家伙说的!我们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陈招娣一声冷哼:“我们家老庙生病,脑子不清爽,你也脑子不清白?你公然为林贼鼓噪,我也都听到了!”
  说说,她伸手一指病区门口。
  余秋顺着她的手指头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惊悚。什么时候起,那里拥着一帮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臂带红袖章的人。
  他们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我们听到了!”
  余秋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妈呀,个个是大佬,哪位都不是凡人啊。这陈招娣看着不着调,其实粗中有细,脑袋瓜子转得比谁都快。
  她就说革委会秘书怎么在关键时候跑了呢?原来是留着这一手,出去请外援了。
  形势急转直下,两派人马当即在病房门口对峙起来,双方都虎视眈眈,气势一触即发。
  郭主任拿着穿刺包出来,见状皱眉:“要打架出去打,不要耽误我们看病。”
  陈招娣皮笑肉不笑:“大夫,你看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看谁敢踏进这个房门一步!”
  余秋只得硬着头皮,在两派人马的注视下,又重新回到病房。
  她不怕,她才不怕呢,她一上了这么多年临床的人,什么架势没见过?
  当初轮转省人医急诊跟120的时候,号称本市两个最大的帮派街头火拼,她还不得照样拖着人上车。
  夭寿啊,鬼知道他们火拼,为什么还要打120?不想死,不要拿刀砍不就结了?否则砍死了直接打电话给火葬场不是更快?
  余秋战战兢兢的给廖主任做了腰穿,抽取了脑脊液。从外观上看,脑脊液并没有什么显著变化。
  她皱着眉头:“送个墨汁染色跟细菌培养吧。”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弥漫出一股尿骚味。小便失禁的廖主任直接尿在了床上。
  余秋头大如斗:“再送个小便化验吧。”
  郭主任点点头:“先这样吧。”
  她犹豫着问余秋,“抗nmda抗体脑炎有没有可能?”
  余秋摇摇头:“暂时不能排除。”
  虽然这个病女性患者比较多,但男性患者也不是没可能。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她现在手上没有试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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