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孩子的母亲捂着脸,嚎啕大哭。
还去什么县里头啊?现在丢的人还不够吗?
造孽啊,她女儿才13岁。
余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妈妈了。
这是为人父母的悲哀,孩子明明是从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很多时候他们却对孩子知之甚少。
“报警吧。”余秋真诚地给出了建议,“你女儿才这点儿大,都不满14周岁,不管是她自愿还是其他情况,对方都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可惜孩子母亲对于她的建议毫无反应,就一直捂着脸在那里抹眼泪。
如果是2019年,余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
她在人流室碰到过男方母亲陪着小姑娘来做人流的事情,女方12岁,男方18岁。
当时余秋打了电话给医务科,医务科咨询医院法律顾问后直接报警处理了。
这是犯罪,每一个目睹了犯罪的人,即使没有能力去阻止,也要立刻通知警方。
可悲哀的是,余秋不知道现在警察管不管事情。她感觉整个社会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报警之后,这个小姑娘跟她的父母会不会恨死她?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人口流动几乎停滞的社会里,受到了性方面伤害的女孩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其实比谁都艰难。
因为她没有办法脱离现有的环境,社会对女性的性侮辱又是持续到2019年都不会停止的。
余秋叹了口气,离开了诊疗室。药物已经用上去了,到底什么时候起效,那只能持续观察。
自己得赶紧洗个澡才是真的,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病人老是爱把血吐在她身上。
天呐,她到底选了个什么样的高危职业?谁知道他们身上有多少传染病啊。
她刚走到过道,先前那个怀疑是肝性脑病的老爷子家的老太太过来找人了。
老太一把抓住余秋的胳膊,满脸不快:“大夫,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家老爷子丢在床上不闻不问啊。”
余秋示意老太太往屋里头看:“没有不闻不问啊。你看,我们在给他挂着水,护士在旁边给他测血压,我们一直在密切观察他的病情变化呀。”
“可你们大夫应该在边上陪着啊。”老太太急了,“我们上医院来就是看大夫的。”
余秋指着病房道:“但这么多人来医院也都是看大夫的。我们医生能够做的就是帮着看是什么毛病,然后开药上治疗,大夫不可能替病人恢复健康啊。”
老太太拉下脸:“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病人这么不负责任,到底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压下心头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您说的没错,我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个人服务。我没有办法放下,其他的病人不管,只陪在你家老爷子身旁。”
“可他们又没什么大不了,我家老爷子的情况重啊。”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拉着余秋,不让她走。
余秋强压住火气:“你觉得其他人情况不重吗?我告诉你楼上有刚开完刀的病人,出的血比你家老爷子更多。刚来的病人也有神志不清醒的人,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们每个人都生病了,时刻都有可能存在危险,他们都需要医生护士的帮助。”
老太太嚷嚷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子,我家老头好好的,到了医院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管不问。”
余秋可真是压不住火气了:“你家老爷子是吐血过来的,好好的人不会没事上医院来溜达。我们给了他对症处理,现在还在治疗观察。”
“就是你们不负责任,没有,给我老头好好看病。”老太太的嗓门更大了,引得医院里头的人全往这个方向看,“你们对不起主席,你们是走资派,一点都不关心病人。”
说着,她猛地拽下余秋的口罩,发出冷笑,“戴着口罩帽子是嫌弃我们劳动人民脏吗?”
余秋火冒三丈,指着病房道:“我们不负责任?到底是谁对自己不负责任?一个既往知道自己是胃溃疡的病人,每天半斤酒,是对自己负责?我倒是好奇,城镇居民每个月每人二两酒票,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酒可以喝?”
周围响起嘈杂的声音,病人跟病人家属全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有人发出叹息,当干部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多阔气啊,每天半斤酒呢。
一般的人家家里头就是来客人,能有两杯酒喝喝那就是从连过节都赶不上的待遇了。
余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努力态度放平和一些:“生病谁都不想,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同努力,想办法把病治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看你家老爷子呢?我就是想换件衣服再过去,省得这一身血吓到了老人。”
说着,她又招呼护士,“准备维生素b1,加用进去看看。”
有长期饮酒史的人也容易患韦尼克脑病,说不定这老爷子不是肝性脑病,而是韦尼克脑病。
有的时候,肝性脑病与韦尼克脑病临床表现极为相似,很容易就造成误诊。
唉,一码归一码,家属就是再讨厌,也还得给病人看病。
她只求着老爷子能快点儿缓解了症状,安安生生地出院,别再搞出其他事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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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尴尬了。
余秋再一次完善病程记录, 特地标注清楚患者有长期饮酒史, 每天半斤酒, 然后喊患者家属签字。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围观人群的话触到了他们心虚的地方,这老太太跟他儿子又矢口否认老爷子的饮酒史, 坚决表示老人基本上不喝酒的,今天也没喝。就是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间就吐血了。
余秋点点头, 直接在纸上写:患者家属否认饮酒史。
然后她抬起头:“既然你们这么说,老人家现在又没办法自己讲述自己的病史, 那我就以你们所说的为准。在这儿签个字吧。”
那中年男人看了眼余秋, 死活不肯接笔:“签什么字啊?看病吃药,好好的签什么字啊?”
“因为你爸爸情况不好啊。”余秋表情平静,“鉴于你父亲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我只能跟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 还有他的儿子, 也就是你本人, 交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既然他平常不喝酒,那我现在暂且也不考虑韦尼克脑病,也就不给他相应的治疗了。”
这对母子互看了一眼, 还是老太太先开口问:“是不是这个病重要吗?”
“治病这种事情当然越早越好,尽早明确生病的原因, 才能给予相应的治疗。”余秋看着那眼睛珠子转来转去的老太太, “这病不好治, 搞不好就会死的。”
老太太立刻慌了:“我家老爷子本来好好的呀。”
余秋不说话, 她已经懒得再车轱辘话重复一遍又一遍了。
有些人屁股一挪一个谎,说话跟放屁一样,出来就当不存在了。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都不知道岁数到底长在哪儿了。
护士过来询问余秋:“镁要不要挂上去?”
韦尼克脑病病人基本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低镁血症,患者体内镁水平低时,维生素b1的效果也不佳。
“暂时别挂吧。”余秋轻描淡写,“家属都赌咒发誓说老头从来不喝酒了,我要是考虑他喝酒耽误的事情,不就成了诬陷人家了吗?”
护士反应极快,干脆地应声:“没喝酒就好,我们也能省不少事。”
余秋掉过头要走,那老太太像是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把扯着她的胳膊,结结巴巴道:“他可……可能喝过酒,这个老头子脾气死犟,你说的他不听的。”
余秋也不搭她的话,只要求老太太跟儿子签字:“鉴于卫生院条件有限,很多检查都没办法做,我们建议你们可以带着老人去城里头的医院看看。”
老头的儿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们不去,我们就留在卫生院。”
余秋也不跟他啰嗦,还是两个字:“签字。”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余秋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家属签过多少回字了。
在这个急诊剖腹产都是口头交代一下,术后连字都未必签的时代,如此频繁的医患沟通让她有种重新穿越回2019年的感觉。
然而没办法,医患关系必须得相互信任,碰上这样的病人家属,让他们怎么去信任?
王医生拉着余秋:“你再让他们家签字,他们家会发火的吧?”
“不会。”余秋翻到第一次沟通的内容,指着那每天半斤酒,意味深长道,“他家敢闹事,我们就敢举报。每天半斤酒怎么来的?到底谁是走私派?谁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这种马列主义老太太她见多了。披着革命的面纱,处处要求享受特权,常见于各种领导夫人。而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官位不大官威不小,惯着他们哦。
王医生叹气,压低声音跟余秋都兜底:“副食品店的干部,牛气的很。”
余初心道难怪了,这个时代副食品店跟粮管所还有供销社是公认的好单位。因为物质匮乏,在里头工作的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走在外头处处都有人追捧。时间久了可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他家意见这么大,干嘛不去城里头看病?”王医生头痛,“我今晚肯定要被闹腾死了。”
“做好思想准备吧,他家不会走的。”余秋摇摇头,“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进了城,谁当他们是回事?”
所以他们就是对卫生院有1000个不满意,也要继续在这儿耀武扬威。
王医生摇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是贱吗?”
余秋很想回答他,贱人多了去,见多了也就见贱不贱了。
她挥挥手,直接往楼上去。刚刚那个妊娠剧吐的小姑娘,还得收入他们妇产科持续治疗啊。
果然不能下楼来,只要一下楼,必然有事情。
余秋人刚出诊室,那老太太又找上门来,还是那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大夫你们怎么搞的呀?给我老头子挂了那么多水,他怎么还没好?”
余秋真是想要冷笑了,当是仙丹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努力保持平静,“你们家老爷子也不是第一天喝酒喝成的这样,这都喝了多少年了,每天可是半斤酒呢。”
她将重音落在那半斤酒上,听得那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嘟嘟囔囔地走了。
余秋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回过头示意王医生:“看到没有?好好学着。”
有的人真的不能给好脸,必须得踩着他们的痛脚,让他们不敢兴风作浪。
余秋抬脚大踏步往前走,穿过走道要上楼的时候,她迎头撞上了何东胜,不由得奇怪:“你怎么又来医院了?有事?”
何东胜看她小脸鼓鼓的样子好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我们小秋大夫?真是不得了喽,好大的狗胆。”
他跟唱戏词似的,表情无比丰富生动,惹得余秋都忍不住笑了:“说正经的,你跑来干什么呀?”
何东胜示意自己拎着的口袋,朝她点头:“上去再说。”
等进了医生办公室,他才从口袋里头端出个小小的铝锅。
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香辣味扑鼻而来,余秋看着那红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肥肠面?”
何东胜冲她点点头:“尝尝吧,味道有点儿辣,你就着这个汤吃。”
说着他又从包里头拿出个罐头瓶,里头装着的赫然是猪肺汤。
余秋这下子可真是满头雾水了,忍不住疑惑:“你哪儿来的面跟汤?”
“去看了个老朋友。”生产队长轻描淡写道,“刚好他在喝酒,我就顺带着打包了点儿拿过来。放心,猪下水不要票的,也便宜的很。”
余秋立刻想到了楼下的那一家,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提醒何东胜:“刚才那个老头儿,他们家是副食品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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