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张楚茹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存在破罐子破摔的可能。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张楚茹既不是宮内孕也不是宮外孕。她属于非妊娠期hcg异常增高。
  这就提示着患者可能存在直接或异位分泌这种激素的肿瘤,常见的如葡萄胎、侵蚀性葡萄胎、绒癌、卵巢无性细胞瘤、卵巢腺癌、卵巢未成熟畸胎瘤、下丘脑绒毛膜瘤、肝胚胎瘤、肝癌、肠癌、胰腺癌、胃癌、肺癌、乳腺癌、血幸丸癌、肾癌等等。
  术中探查的时候,患者卵巢形态正常,基本排除卵巢肿瘤。肝癌、肠癌、胰腺癌这些虽然会有血hcg不同程度地增高,但高到这种程度还是比较少见的。
  那么现在应当考虑的是,滋养细胞肿瘤,比如说葡萄胎、侵蚀性葡萄胎以及绒癌。
  余秋追问护士:“张楚茹的病理报告回来没有?”
  护士摇摇头:“应该没返回。”
  科里头开过刀的人不多,返回的病理报告也极为有限,护士有印象。
  余秋立刻借了电话打到病理科,询问张楚茹的病理报告。
  当班的医生告诉余秋切片已经做好了,但还没有来得及诊断出报告。
  余秋哪里还有心思补眠,她立刻冲去了病理科,急吼吼地催人家出报告。
  病理科老师无奈,直接将切片推给她:“你自己先看着这个也行。我这边外科的得先出报告。”
  这个礼拜早晚温差大,他受了凉,工作就耽误下来了。
  余秋赶紧拿了切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她毕竟不是专科医生,病理诊断水平相当够呛,不过这张苏木紫和伊红染色染色固定后的片子却很好认,因为镜下视野出现了明显的合体滋养细胞和细胞滋养细胞。
  余秋赶紧喊病理老师过来看,当班医生肯定了她的判断,这的确是滋养细胞,镜下没有看到绒毛。
  他吸了口气,将病检申请单翻出来,略略皱眉道:“没看见绒毛啊。”
  余秋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头念念有词:“应该给她做个诊刮的,前天下午就该给她做个诊刮。”
  如果当时做了诊刮的话,刮出来组织送检看到合体滋养细胞和细胞滋养细胞显著增殖,结合现在的情况,那就基本可以判断是滋养细胞肿瘤。
  郭主任敲了敲病理室的门,在外头喊余秋的名字:“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做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余秋抬起头:“主任,我可能找到张楚茹真正的病因了。”
  郭主任略有些诧异:“什么?”
  “绒毛膜癌。”余秋斩钉截铁,“她之所以长期咳嗽不愈,是因为出现了绒癌肺转移。同样的头痛也是因为转移到了脑部。”
  病理科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姑娘还是没逃过癌症啊。”
  刚才他看到救护车过来接人,还在哀叹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是肺癌。
  现在不考虑肺癌了,又成了绒癌,她可真够倒霉的。
  余秋急得很:“主任我们现在需要给张楚茹做个诊刮,进一步明确诊断。一旦确诊是绒癌的话,就得给她上化疗了。”
  绒癌一种高度恶性的滋养细胞肿瘤。它不仅可以侵入子宫肌层,而且可以以此为渠道,转移到其他脏器,迅速造成患者死亡。
  在化疗被应用之前,绒癌的死亡率极高。用余秋以前妇产科课老师的话来说,它就像一个播种器,将癌细胞洒落到身体的各处。所以即使切除了患者的子宮双附件也没用,因为其他地方也有转移的癌症。
  幸运的是,绒癌对化疗敏感,绝大多数患者可以通过化疗达到治愈。
  郭主任点头:“没错,我先前看过李敏求教授跟宋鸿钊教授的文章,他们分别提出用甲氨蝶呤跟5—氟尿嘧啶应用在绒癌化疗上,效果很不错。”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胸腔,谢天谢地,幸亏现在已经有人提出将化疗用在绒癌治疗上,否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郭主任给张楚茹做化疗。
  不过余秋并没有太乐观,因为张楚茹的情况已经是典型的晚期,出现了脑转移。按照临床数据显示,进展到这种程度的病人,有差不多一半最终结局是死亡。
  但总比肺癌晚期好啊,余秋又开始给自己打气,最起码的,绒癌生存率要高于肺癌。而且患者有希望不经过任何手术,单纯凭借药物化疗就完全恢复健康,将来也能正常的怀孕生孩子。
  郭主任立刻给省工人医院打电话,将术后病理检测结果跟两次抽血化验报告都做了汇报,并提出了她们的建议。
  接电话的肿瘤科医生相当干脆,直接帮忙联系妇科床位。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病理科的电话机响了,省工人医院的妇科大夫打过来,仔细询问张楚茹的病情。
  她同意江县人民医院的看法,答应等张楚茹抵达工人医院后,就给对方做诊刮。
  “不容易呀,这宮外孕跟绒癌可真不好鉴别。我得好好夸一夸你们江县人民医院,习惯好,切下来刮下来的标本都送病理诊断。”工人医院的大夫感慨不已,“有些医院就是没这个意识,开完刀了就光凭着肉眼看。搞得我们后续治疗也很被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郭主任跟着笑:“我们也是运气好,正好有经验丰富的病理医生。有些医院不是他们不想搞病理检查,实在是没人啊。”
  两人感慨了几句,郭主任又答应将刚返回的血β—hcg报告单跟病理检查结果送过去,这才挂了电话。
  病理室里头的人都喜气洋洋,病理科大夫笑着自我调侃:“哟,今儿我可真觉得自己能耐,被两个大主任夸的。”
  “你可不得能耐。”郭主任笑盈盈的,“要不是你的话,说不定她就白挨一刀了。”
  病理科医生连连摆手:“不是我,是小秋自己发现的。”他笑着调侃,“这丫头真是灵光,将来我培养培养,说不定就能接我的班。一般的小家伙哪里会看病理切片啊。他们连病理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
  现在卫校也速成,县医院旁边的卫校都不教病理学,真是叫人犯愁,以后等他们这批人老了,该怎么办?
  “你就甭想了,她是我们妇产科的人。”郭主任断然拒绝,又安慰了同事一句,“不要着急,小孩子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将来他们肯定要比咱们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嘛。”
  余秋没有参与两位老师的话题,她就在那儿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跟何东胜说一下这个好消息?
  说不定张楚茹能痊愈呢。
  不过好像不太好,这毕竟是张楚茹自己的事情。
  算了,他要想知道的话,肯定有办法知道。
  自己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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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返杨树湾
  余秋再见到何东胜已经是10月下旬的事情。
  赤脚医生是面向农民的医生, 始终不脱离农业生产。到了农业大忙时节, 他们自然也要回归各自所在的生产大队, 为贫下中农服务。
  热热闹闹持续了差不多三个月的培训班走到了尾声,众人各回各家, 各找各妈。
  县医院跟卫校都辗转找格委会表达了想要留下余秋的意思,妇产科缺大夫,卫校也少一个合格的解剖学老师。
  结果两边的领导都遭到了革委会的严厉斥责。
  廖主任唾沫横飞, 这些穿着白袍子的假洋鬼子, 一心想要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成天不干正经事,专门琢磨着与民夺利!
  赤脚医生是属于人民的,任何想从人民手中夺走赤脚医生的人, 都是痴心妄想。这是对伟大领袖初衷的背叛。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赤脚医生就是不能忘了初心, 否则广大贫下中农绝不答应。
  余秋杵在边上听得叫一个囧,忍不住默念起初心使命, 不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 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嘛。
  瞧这廖主任叫一个能扯。
  培训班的同学们私底下议论了,感觉廖主任这是在公报私仇。
  嘿,余秋写了那么多篇文章发在《赤脚医生》杂志上, 给江县的医疗卫生工作挣了那么多荣誉都没用。
  别看廖主任表面上将余秋夸成一朵花,又是说她是知青扎根农村的典型, 又是让县里头的广播站隔三差五就读一篇余秋发表的文章;其实啊, 廖主任心里头还记着恨呢。
  谁让余秋当初提什么针灸麻醉, 叫他白遭了一桩罪当众出丑了啊。
  坐上回乡的船了, 小秋大夫还满脸委屈:“我哪儿知道啊,明明当时是他说是针灸麻醉好来着。”
  “领导是说用在贫下中农身上好!”李伟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呀?看病倒是挺灵光的,这会儿居然不好用。”
  说针灸麻醉好,怎么领导自己做手术还要打麻药啊?糊弄底下跟对待自己能是一回事吗?
  侯向群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两只眼睛愣是瞪得他闭上嘴巴为止。
  他恨铁不成钢:“早晚有一天你要死在这张破嘴上。”
  个傻孩子,看不出来小秋是扮猪吃老虎吗?当初小秋要不来那一手的话,说不定廖主任就能直接停了县医院的麻药,逼着所有病人全都打针灸麻醉开刀。
  那刀自然是开不起来的,非要开刀那只能把病人往上头的医院送。
  开刀是技术活,也是熟练工种。时间久了,县医院的大夫手艺都要荒废掉。
  县医院前头不敢开子宫切除术也做不了附件包块切除。
  小秋待了两个多月,收了三四十号病人,霸占了70来天手术台子,现在盆腔包块手术,县医院不就自己能做起来了。更别说剖腹产了,现在县医院妇产科的大夫就没有不会开剖腹产的。
  隔壁睢县等几个县镇,碰上生不了的大肚子都不往市里头送了,直接朝他们江县来。
  侯向群只觉得可惜,廖主任还是格局太小,没有容人的雅量。否则将小秋摆在县医院里头好好培养,将来指不定会有什么大成就呢。
  不管外头如何吹成一朵花,这实打实的差距,他们自己心里头都有数。
  陈敏在边上小声的嘀咕:“赤脚医生也很好的呀,都是为人民服务。”
  李伟民直接从船头跳起来,叉着腰,老气横秋地教训自己的小同学:“你不要唱高调。看你回了你们大队,一天三餐吃什么!”
  小陈大夫顿时成了泄气的皮球。吃惯了大米白面的人,再想想回去每天山芋不离嘴,她本能的就犯怵。况且闲时喝稀,忙时吃干,一天还吃不上三顿饭呢。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小姑娘道:“没事的,马上就要大忙了,大忙肯定好吃好喝。”
  后面忙罢了要猫冬,冬天也是进补的日子,肯定短不了吃食。等过了开年,不就有春季复训班了吗?到时候再想办法去打打牙祭。
  余秋柔声哄着小姑娘:“你要是在你们大队吃的不好,就过来找我们,我给你弄好吃的。”
  陈敏小脸红红的,小声嘀咕:“我才不是怕吃不好呢,我是怕……”
  她说不下去了,大概她怕的更多是未知的未来吧。
  她害怕自己成为另外一个张楚茹,有一天会不惜一切代价,拼着想要挣脱离开农村。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惨淡的命运。
  张楚茹在工人医院化疗了一个周期,病情恢复的不太顺利。后来在她自己强烈要求之下,她又转回了县医院,余秋接手给她调整了治疗方案。
  这段治疗的时间,她的管床医生就是陈敏。
  每次跟张楚茹聊完天,小陈大夫都唏嘘感慨。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张楚茹会走到这一步,明明这个姐姐人并不坏。
  “那就好好做事吧。”余秋目光落在摇摇晃晃的航船带起的水花上,微微地笑,“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手上有正经的事情做,就不会太糟糕。”
  比起物质生活条件,有的时候,人是靠一口气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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