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他坐在天台上,一个人默默对着无限广阔的深黑色天穹,群星璀璨。
一手撑着半张脸,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一条条消息记录。透过一段段冰冷的文字,仿佛,就能看到某张苹果似甜美可爱的脸浮现眼前。
[宋时洋早安。]
[宋时洋晚安。]
[宋时洋,晚上去飙车嘛?]
[我新发现好几首歌,到时候放给你听呀?]
[可~]
“那是他们的事,不是你的。”
“不是的,你不是那样的。”
“洋洋,男朋友,亲爱的!”
“哈哈哈哈……”
“好喜欢你呀。”
又点开某个视频,是班级门口。
小女孩被堵在墙上,眨眨眼,茫然无措:“近、近代民族工业。出现短暂春天的原因?”
“靠……”
而后面颊羞红,长睫低垂:“看着你,我背不出来……”
*
住进暨恒中学,不得不换上新校服,仿佛套上一口蓝色大丨麻袋,林千岛才恍然觉得,已经被压在箱子底下的杉藤制服式校服有多好看。
可是,若和一大群“大丨麻袋”挤在一起,好像,也就不觉得多么难受了。
融入了一个崭新大群体,周围的人瞬间变得漠然,从来不会用眼光去打量谁,因为顾不上。
所有人顾着的事,只有眼前的书本,只有学习,林千岛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新生活。
若在以前,这样监狱式的生活只会令林千岛崩溃。
但醒悟过什么之后,林千岛只觉得,这样被填压得满满当当的生活求之不得。可以压榨去她所有的多余精力,让她没工夫陷在任何恐怖的回忆里,周围气氛只有学习和不停考试的紧张,没有半分提心吊胆。
稍稍一闲下来,林千岛甚至主动去参加学校里的各种活动,恨不得把自己稍有松懈的生活给彻底填满。
连想念某个人,都只能在梦里。
会梦见宋时洋身上的烟草味道,梦见他俯身亲吻自己的额头,梦见他每每想笑,却只是轻轻地扯起唇角,深黑的眸里满是宠溺。
醒来后,枕上一片湿迹。
却在白天,连提起笔,在课本上写出这个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心会很痛,像有什么东西在被一丝丝抽走,所以不敢提及丝毫。
时间久了,连林千岛都不确定,曾经那些混乱的、铭心刻骨的纠葛与情感,到底是不是荒诞的大梦一场。
*
暨恒中学有校报,一月一份。
自林千岛转学起,宋时洋一份都没落下。尽管上面都是些为宣传而做的官方报道,乏味到极点,他也耐着性子,目光淡淡地扫过所有。
记得,林千岛作文写得很好,在杉藤的时候,偶尔能被当做范文印发给全级部,但在暨恒,林千岛的水平大概排不上号。
总之,宋时洋一次都没看见过,却因为这事兀自想笑。
直到,宋时洋在年前的最后一份校报上,看到了林千岛的照片。
照片里,是暨恒中学里的一次古文背诵大赛,规模宏大,甚至有不少市内领导前往参观,林千岛成功竞选成为了大赛主持人。
照片里,林千岛长长的卷发早已被拉直,在脑后扎了一束高高的马尾,穿一身蓝色的长袖长裤。尽管这身暨恒校服难看得不行,却在她身上格外干净清爽,不影响她气质丝毫。
她站在舞台正中,举着话筒,落落大方,在明亮温暖的灯光下露出淡淡的笑容,无比耀眼夺目。
林千岛身边,站着位同样穿着、气质清冷出尘的男主持人。
暨恒中学的校报上,不乏对各种优秀学子的详细介绍,随便从中挑出一个,都足以引以为傲。
宋时洋慢慢将照片撕下来,夹在林千岛送给自己的绘画本里,好像两个世界的交融。
*
林千岛只在过年时回了一趟家,不过待了几天,手边永远堆着做不完的厚试卷。
本来可以碰一下手机的,但是没有。
没有意义,只会徒增伤感。
可以再等等。
回学校后一段时间,春天到来,花慢慢开了。
暨恒中学里的绿植,远比不过杉藤私校里的花园式景致美丽,纵然花坛很多,里面的植物种类却乱七八糟,完全野蛮生长。
不过,偶尔在杂乱的草枝下发现一片野花,倒也觉得惊喜和可爱。
某天傍晚,林千岛不想吃饭,跑到学校后院,沿学校边缘漫无目的地走。
这里人少,不会满眼都是不吃饭背书的学生。对于这样填压式的学习生活,林千岛偶尔也会觉得倦。这种时候,她就会来到这块半荒芜地界,慢慢地独自溜达。
其实,暨恒中学很大,其他人好像不太爱来后院。
后院有一扇铁栅门,应该是学校后门,却被常年封锁,和废弃无异。
经过时,林千岛目光本落在墙角边缘的杂花杂草上,却,忽然顿住。
还没抬眼,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林千岛怔怔地抬头,隔着栅栏门,看着外面的人。
时光瞬间倒流。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是隔着这么一面铁栅栏,林千岛一步一步地踏在杉藤私校柔软的草皮上,寻找着一只猫。
那个爱过她、却不记得她了的人,默默地看着她,眼里的光意味不明。
那时候,他问:“没理由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多久。”
“很久!”她斩钉截铁。
此时,宋时洋站在铁门外,怀里抱着一只猫。
山猫纹的布偶猫,竟然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毛色鲜亮光滑,宝石般的眸子深邃又温柔。
“我都,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了。”林千岛没擦眼泪,任其滑落在石板地上,笑了笑,说。
不知道宋时洋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自己永远都不经过这里,他又该怎么办?难道,就要这么抱着小绵羊,像个傻子一样地看着这座校园荒僻的后院,有什么意思呢?
宋时洋垂眸,低低地说:“小绵羊说它想妈妈了,所以,我带它来看看妈妈上学的地方。”
“对不起。”
对不起。
没想到,真的会见到。
林千岛怔怔。
“为什么说对不起呢?”林千岛笑容勉强起来。
宋时洋却不说话了。
半晌,宋时洋伸出手。
林千岛的手被拉过去,被宋时洋握在手里,他半笑着说:“越是往后,就越是觉得,我带给你的,都是些晦暗不堪的回忆,不适合你。”
“现在,我不小心又把它们带到你面前了,所以,对不起。”
林千岛觉得心里有些梗。
“不会。”林千岛轻轻地说,怕稍一用力,就会溃不成军,“那些,是最美好的。”
你所给我的,都是最美最好的。
是他们不好,是那些黑暗的藤蔓非要死缠着你,又死缠着我。是自己懦弱,害怕得退缩了,所以不得不逃离风口浪尖,逃到这个狭小的闭塞空间里,自我催眠。
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要等着我。
宋时洋笑笑,轻轻俯身,吻了吻林千岛手背。
“好了,我走了。”
不会再来不小心地打扰到你。
“我永远爱岛岛。”
*
六月,上旬末,高考结束了。
林千岛第一次在暨恒中学这所魔鬼式的高中里,感受到鲜活的气息。
已经不知道与世隔绝了多久,终于有朝一日刑满释放,昔日好多行尸走肉般的学习机器,瞬间变成了一群疯子,撕书、撕卷子,将纸片撒得满天都是,林千岛惊呆了。
第二天就可以离校了。
从考场回到学校,林千岛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心脏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尽管觉得很饿,也很累,但林千岛吃不下也睡不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始终在心里作祟,令人无法安生。
这一晚,暨恒中学的传达室被围得水泄不通,蛇形长队弯弯绕绕,高三毕业的学子被允许借用电话和家里联络。
林千岛是最后一个。
高考结束,即使凌晨不睡觉也没人管,其他人都放弃了,林千岛则一直坚持着。
林千岛进去的时候,传达室已经空了,只有一位值班的保安爷爷在看电视。
并不明亮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晕染出一片安宁静谧的气氛。
心里有股很强烈、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林千岛克制着洪流般的感情,先给时霁月打了个电话,淡淡地说:“妈,明天你陪着姐姐吧,毕业后,肯定有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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