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然后她没忍住,把照片墙的照片传上了微博。
胖虎爱吃西瓜:“长离别后长。[图片][图片]”
第二张图片是她刚用手机拍的青梅酒并两只小小的青花瓷杯。小时候爷爷喝花雕,就用这个杯子给她装菊花茶,都是橘黄的颜色,仿佛两个人对酌。以后她就算一个人喝酒,也习惯倒满两个杯子。
长安刚开始做美食博主,也度过一段亏本的小日子,但自小有人气以后,写意抓住机会给她做了一波推广,她的更新也一向准时,一周一条视频,每条质量都很高,很是有一波向往小清新山林生活的铁粉老粉。没过一会儿,评论就多了几条。一众网友在偌大一面墙的照片中愣是找出了最中间那张小小的四人合照,火锅小姐妹显得很激动:“胖妞妞好可爱!那天看视频我就觉得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个男人!你说!这个帅哥是谁!”
栗子木棉liko_kuri:“十年过去,小胖妞终于又发自己的照片了,这样一看其实也不胖嘛。”
烧卖:“林女神依然光彩照人,你们以前的照片好可爱呀,胖妞妞果然是胖妞妞,小时候像个球球哈哈哈哈哈。除了那个桃花眼帅哥,我只想问,旁边那只鲜肉小狼狗又是谁?!”
十月十日:“啥意思啊,别后长?我知道林女神又去印度洋维护生态环境了,但是总感觉这个长离好像不是说的林女神呢?我合理怀疑胖虎妞春心萌动了。”
长安本意只是想暗戳戳保留这段有李少游参与的生活,也许私心里其实也希望看到别人注意他,让自从李少游住进来以后就飘荡荡的心,被一根现实的线拴住。但看姐妹们居然如此热情,一时有些后悔,不知道没有经过李少游的同意,他会不会生气,只能挑几个心虚回复:“这两个男生都是林女神的朋友,跟我都不是很熟啦,只是那天一起爬山打麻将,大家不要多想哦。”
但网友是什么人,在奶茶店遇见一个帅哥也会上传微博闹得沸沸扬扬,何况这是在他们眼里长安生活中首次一连出现两名优质男性的身影。
缺八两_:“不用解释,三分钟内,我要这个白衬衫男人的所有资料。”
少女阿离:“回答我,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肚你歪脑:“白衬衫是你们的了,小狼狗我抱走了。”
长安正头疼,想着要不删掉算了,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沙哑嗓音:“小长安好兴致,月下独酌呢。”
他来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但白天除了休息也要处理一些公事,还没有来过这个小小的天台。玻璃房里,有几块石头铺满青苔,上设惊鹿*,还有一套蹲踞。蹲踞是日本茶室进入之前用于清洁的用具统称,由手水鉢、前石、手燭石、湯桶石以及水汲石组成。写意不知在哪次浪迹江湖时认识了一个日本茶道大师,曾在那段时间钟爱茶道,又说她小花园全种着些葱啊小白菜啊什么的,表示没有禅意,就在这空置的天台添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装置还有茶具,但等她给长安泡过两次茶,这三分钟热情一过,就几乎再也没提过,后来白天还嫌这里晒,上都不带上来的。
长安已经把茶具都收了起来,只剩下一套蹲踞,手燭石上蹲着憨态可掬的卡通猫头鹰小灯,惊鹿小小的竹筒横向摆着,等水流满,就往下一磕,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此刻长安贪凉,坐在前石上捧着电脑,没注意到李少游已经走得这么近,被吓了一跳,电脑往地上一滑,她连忙去捞,又没稳住重心,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腰间却被大手一捞,灼热的温度从身体外部一直传到心里,她整个人靠在李少游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酒气,混着马鞭草沐浴露的香味,明明是和他一样的味道,闻起来却又很不同。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脸都已经红透了,却大胆地直视他,自来卷的小姑娘,连睫毛也是浓密卷翘的,明晃晃显出眼睛里的羞涩和期待。
李少游喉结微微滚动,扶她站好,“喝的什么?”
长安有些小小的失落:“青梅酒,” 然后才像反应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平日里晚上回了房,李少游都不再出来的,他房间也有个小小的露台,长安知道有时候他在那里抽烟,会在白天按时给他收拾烟头,写意在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时刻都在一起,除去偶尔和李少游一起出门买菜和一日三餐,他真的就像是来住民宿。
那些悄悄数着烟头猜测他在干嘛的夜晚,都是与他本人无关的,少女隐秘又酸涩的暗恋心思。
再之前,李少游吃完饭回房又接到李父的电话,心情郁郁,去露台抽烟的时候,却没看见长安和写意打闹的熟悉场景,他突然很想知道写意不在的时候长安会干些什么,又去她的房间,房门开着,屋里没人,只觉得心里躁郁不得缓解,这样一直找到了天台,他并不清楚自己找到人后想干什么,只是看见她坐在石头上,认真对着电脑皱眉思索,肥猫在木桌上晒星星,睡得尾巴一甩一甩,心情就莫名平静下来。
发现长安在喝酒,他也就顺势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临时找借口,“本来想找找樱桃,没想到小长安居然背着我喝独酒,这么好的夜色,赏我两杯,不介意吧。”
长安这时才注意到他好像心情低落,连一贯笑眯眯的样子都有些别扭,她坐到他对面,把另一杯酒倒掉,重新斟满:“你用这个杯子吧,干净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喝得不多不少,就有一夜好梦啦。”
李少游没有问,他觉得长安好像有一种魔力,能轻易察觉出身边人的想法,也总能让他觉得心情平和安静。
他举起杯子,跟长安轻轻一碰。
制作青梅酒其实很简单,需要的只是时间,初夏摘高山青梅,泡水去涩,挨个清洗去蒂,过程中要小心保持果皮的完整,在通风处晾干,密封广口瓶消毒风干,将大块的老冰糖敲碎,一层青梅一层糖铺进去,最后加入高度白酒至八分处,密封放置三个月就可以喝。但长安喜欢泡了一年的果酒,风味更浓。
果酒入喉,只在冰水里泡过浸凉,梅汁的酸跟冰糖的甜很好地中和了白酒的烈,带着初夏的清爽。
李少游注意到长安电脑上是微博的界面,问她:“你做美食博主……”
倒是提醒了长安,她未经允许用了人家的照片,急忙道歉:“那个……我把我们那天拍的合照传到微博了,因为粉丝一直想看我照片……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删掉。”
这借口其实有点拙劣,但李少游看破不说破:“哦,没关系,我是想说,你做的这行也算是网红,有没有想过跟公司签约,深入发展?”
长安不知道他的具体意思,摇了摇头:“我只是因为喜欢才做这个,有写意帮我,现在的收入也足够生活了,我不想签公司,只是现在这样也没有必要,等我做到做不下去的时候,总有别的出路的。”
她赚的那点钱,对于李少游来说实在不够看,他很明白一个只局限于美食领域,还不靠女性本身属性优势圈钱的小网红多半走不了多远,本来以为她是不懂,听她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无欲无求。
他突然有些羡慕她,好像什么职业规划,人生走向,都能在逼到眼前时顺其自然:“多少人说千万别把自己喜欢的事当作一项工作,否则会消磨掉这种喜欢,但你这样其实很好。”
长安说:“那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李少游看出来了,长安今晚喝了酒,胆子大了不少,想和他谈心了。但他好像也被夜色影响,觉得在这寂静的山里,没有都市的五光十色,只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尝试触碰他的内心,那陪她就着虫鸣玩玩“你有故事我有酒”的游戏,也没什么不好。
“喜欢谈不上。我照着家里安排读书,去大公司实习,叛逆的时候总想着要有自己的梦想,赛车、学艺术,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但其实也没找到什么喜欢的。靠着家里在这儿开公司,就是为了赚钱罢了。”
“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啦,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怎么走的。以前……”长安组织着措辞想要安慰他,却因为缺乏社交经验,开始慢慢走偏,“在日本交换的时候,遇到一个老爷爷,他每周四都会来我打工的店里吃一顿寿司,每次都只吃小卷和手握三文鱼,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开的寿司店都预约到第二年了。当时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来我们店里吃寿司。”
她慢慢地讲,手上也慢慢剥着瓜子。李少游偶尔打断,跟她碰杯,又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有一次,我遇到……一些事,很难过,上班的时候犯很多错。那天樋口先生,啊就是那位老爷爷,一直留到我下班,然后他请我去了他的店里,给了我一条热毛巾,和一杯很苦的抹茶。
他们店里用的毛巾,也是最好的christy埃及棉,真的很舒服,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白胖胖的瓜仁已经在小碟子里堆成一个小山尖,缓溢的细流渐渐填满竹筒,将落未落,长安回忆着那段郁郁时光。
异国他乡的生活,孤单把一年变得很长。那天,她同时收到爷爷逝世的噩耗,还有男友的分手短信。彼时日头毒辣,她怕晒,跟许多东京人一样,上街会用防紫外线的长手套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悲伤和自责被闷进密不透风的外壳下,终于在精致的寿司店里,老爷爷递来的温热毛巾里,尽数释放。
樋口先生说,你做的寿司很好吃,这是我的回礼。
“可以说因为这件事,我才想把美食作为一份事业吧,”鸡汤熬完,长安已经微醺,单手拖着脸,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失焦。
若是别人,李少游此刻一定毫不犹豫往鸡汤里放毒,但他听到长安慢慢软软的声音继续:“我想我真的很幸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呢。”
漫天繁星将灯光衬得微弱,惊鹿终于下落,他听见自己说:“那祝苏长安,长长久久地幸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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