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毕竟以最近的事情来判断,多少还是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于是庄采薇便思考起了该如何继续下一步。
  言成简盛了一碗汤端到她面前,道:“有什么好想的,以母后的眼界和手段,既然都说可能是她,那八九不离十了,就贵太妃那种人的脑子,是想不出什么复杂路数的,必然有人在后头指点,直接叫宫正司把人抓进去审一审就是了。”
  行吧,庄采薇也不是什么喜欢迂回曲折的人,这般简单粗暴的方法也正中她的下怀,于是点了点头就抛开不管这件事了。
  然而到了下午的时候,青竹却听了宫人的回禀过来说,苏婕妤那边闹起来了。
  庄采薇眼前一亮,闹起来好啊,有热闹看了!
  当即便让青竹给她收拾收拾行装,打点得有皇后派头一些,浩浩汤汤地往苏婕妤宫里去了。
  苏婕妤住在北边一处临湖的宫殿里,地方挺大,布置得也挺不错,景色还好看,除了距离主殿的清勤宫和承和宫比较远之外,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毛病,看得出来言成简说没有亏待过她,那就是真的没有亏待过。
  这会儿原本应该很是清冷这一处宫殿,却被宫正司带人严严实实地包围着。
  庄采薇也没有往里头靠近,就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动静。
  宫正司的宫正崔姑姑是个面相古板的高瘦女子,见到庄采薇的身影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免礼了,你忙你的就好,那头怎么了?我听说闹起来了?”庄采薇手搭在额头上往前眺望了一番。
  “回娘娘的话,苏婕妤不太配合,在里头哭闹着砸了许多东西,原本我们带的人不够,叫她闹得有些没辙,这会儿调了人过来,已经制住了准备带走。”崔姑姑低着头恭敬地回道。
  “哦?她闹些什么?说来听听……”庄采薇饶有兴致地说道。
  崔姑姑脸色一僵,就有些支支吾吾:“都是些不大好听的话,没得污了娘娘的耳朵。”
  “没事,你看我像是那么容易被污染的人吗?让你说你就照实说,我就听听到底都有什么。”庄采薇却浑不在意,只叫崔姑姑赶紧说,别耽误了她听热闹。
  于是崔姑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学了起来。
  什么我得不到的,你庄采薇也别想得到……
  什么别以为进了宫就能安稳了,他一辈子都欠我的……
  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嫁给心上人了……
  “嗯?”听到这最后一句,庄采薇有些惊讶,“这话是怎么说的?她还说了别的吗?”
  “奴婢听她神志不清地哭闹了许久,从其中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倒是听出不少来,斗胆一猜,苏婕妤从前好像有个定了亲的表兄,是等着放出宫去就能成亲了。”
  “……可是陛下也没拦着她出宫啊?”庄采薇很是奇怪,言成简不光提前让她出宫,还给钱呢!
  “奴婢听苏婕妤的意思,好像是她觉得自己个儿不清白了,就算这般嫁过去也是心惊胆战地过一辈子……都是陛下误了她……”
  庄采薇闻言肃着脸想了片刻,吩咐道:“那这件事,你就不要呈报给陛下了。”
  “这……不大好吧?”
  “若有一日陛下问起,你只管说是我吩咐的就行,我保你无事。”
  说完,庄采薇看了一眼从宫里头被架出来的苏婕妤,蓬头垢面满脸泪水,哪里又有平素那番端庄谨慎的模样。
  ……这竟也是一个如此表里不一的人。
  庄采薇对此失了兴趣,转回头走上长长的宫道,往自己宫里而去。
  她有意散散心,便踏着步子慢慢地走,间或抬起头来看看头顶那一片湛蓝湛蓝的天。
  从前她以为,曾经在崇天的荒野里肆无忌惮纵马驰骋的她,若要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四四方方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宫殿,恐怕是要疯。
  如今想想,因为言成简从来不管她做什么,甚至大张旗鼓地出宫都没有人过问,她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被困住的感觉。
  住的时日久了,竟也生出一种属于家的归属感。
  这个家比别人的家要大一些,住的人也有很多,形形色色的都有,但是她要在家中做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变,那就是圈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然后努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爱人。
  从前在庄府,她和爹娘还有哥哥们互相保护彼此。
  如今在宫里,她想从这些层出不穷的恶意和诡计中,保护言成简。
  这样想的一瞬间,庄采薇忽然觉得,自己终于是把言成简真真切切地刻进了从此以后的人生里,而不再是因缘际会下对婚事做出的妥协。
  或许等到这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
  一个属于她和言成简的孩子,他们一起保护这个孩子成长,让这个家变得更像一个完整的轮回。
  于是等到走回承和宫时,庄采薇的脸上就带着很是虔诚的笑意,看着等在屋里的言成简,走上前去将他抱了个满怀。
  “言成简,我好喜欢你哦。”她丝毫也不含蓄地表达了一番今日的感悟。
  言成简原本是忙完了一天的事,过来与她说说话,问问她要不要去郊外的行宫玩耍,没曾想刚一见到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收到了这么猛烈的甜蜜攻击。
  媳妇太爱我了可怎么办哦!
  于是他十分识趣地把庄采薇给搂住了,忍不住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为难道:“薇薇,虽然我挺高兴的,可是白日宣淫会不会有点太过了,我怕万一被御史台的老古董们知道了要气到呕血,大家一把年纪了也不容易。”
  “言成简,你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啊!”庄采薇原本打算来一通感人肺腑的真情表达,只是还没开始就被言成简给带去了下三路,气得一把推开他。
  言成简也很委屈,他好端端地在这里坐着等她,结果她一来就往他身上扑,一边扑还一边告白,身为一个正常而健全的男人,叫他怎么往别处想?
  庄采薇端正坐好,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苏婕妤宫里的情况说明了一番,只是跳过了她有个定了亲的表兄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的事她不想再加深言成简的负罪感。
  然而言成简听完之后还是挺惊讶的,觉得这女人疯起来也挺可怕的,还是他家薇薇好,从来就不懂得玩什么阴谋诡计,怼人都是照着脸上怼的。
  ……
  苏婕妤被宫正司审了一天,就什么都交代了。
  她平日里确实还算安分,是在庄采薇回京准备成婚时才起了坏心的,因而还来不及做太多坏事。
  根据苏婕妤的交代,庄采薇先命人把贵太妃看管了起来,不让她踏出宫门一步,进而把所有和他们有关的暗茬和钉子都扒了个遍,宫里来了一个久违的大清洗。
  另一边,前朝的事情也接近了尾声,言成箫谋害先帝以及勾结外族企图谋害皇后娘娘的罪名已经是证据确凿,只差最后在早朝时昭告天下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将他下狱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下了朝回来的言成简,却一脸凝重地告诉庄采薇:“言成箫,外逃了。”
  第五十六章
  言成箫外逃这件事, 说起来, 有利也有弊。
  从言成简的角度来说, 能够以谋害先帝的罪名将言成箫定罪固然是好,但是因为毕竟是亲兄弟,于情于理他都只能将其软禁一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然而他此番出逃, 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一个犯了罪的皇子,戴罪潜逃,不是为了谋逆还能是啥?
  这个大帽子扣下去,言成箫自然没有活路。
  但是,言成箫原先在呼南地区就已经经营了多年,很难估算他手上有多少可用的兵马人手, 若是真的叫他成了气候,万一没有成功的压制住, 这就成了个大麻烦,一个不好怕是要马失前蹄。
  庄采薇对于这种打仗的事还算有些见识, 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了个遍。
  言成简的手脚也很快,当天就将言成箫的罪行公布于众,并发下海捕文书, 敦促各个州县加大排查力度。
  不过言成箫早在宫里因为庄采娴自尽一事被转移重点时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是的,如今想来可能这才是他这一步布置的真正目的——所以一路南下的行踪也掩藏的很好,言成简的人只能大致上摸到他逃窜的路线, 却是一直都没办法成功将人拦截。
  约莫一个月之后,言成简就接到了消息,说言成箫已经顺利地潜入了呼南,因为地势过于复杂,且人员鱼龙混杂,他们的人很难再深入探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言成箫揭竿而起的目的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是庄采薇挺好奇的,这历史上造反的人有千千万,无一不是有个啥正当理由才能叫人跟在他后面卖命,言成箫都已经被整到这个地步了,他到底手上还有什么王牌能拿出来劝服众人呢?
  言成简倒是不在意这种事,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把朝堂上原先言成箫的人一个个都清算了,愿意弃暗投明的就留作观察,实在难以收为己用的老古板们,要么严惩不贷要么叫其告老还乡,一时间把手下这班人都梳理得神清气爽。
  庄采薇看他忙活了好多天,似乎心情越来越好,便很是好奇地问道:“看你这么高兴,就不担心你二哥那边还有什么后手?”
  “自然担心的。”言成简这么说着,脸色却很是镇定,“只是在他出逃的那一刻,结局就基本可以预见了,天道并没有站在他那边。”
  “……你说得我都差点就要信了。”庄采薇嘴角一抽,对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迷信说辞十分不捧场。
  言成简却笑笑地把人抱进怀里,道:“薇薇,你把男人想的太复杂了。只要夜里的生活过得如意,哪里还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呸呸呸!”庄采薇一边推开他这张不要脸的大脸,一边十分唾弃道,“你给我正经点!”
  “这不是你问我的吗?”言成简不服。
  庄采薇懒得跟他理论,转而问起呼南那边的形势。
  “我与你爹仔细商议过,”言成简闻言倒也没再插科打诨,一本正经道,“呼南地区易守难攻,皇兄轻易不敢出来,但我们还是有不少方法能打进去的,不用担心。”
  “我爹……”庄采薇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思索片刻又没有再继续说。
  “怎么了?”
  “没事。”庄采薇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言成简把她的脑袋给捧住了不让摇,非要刨根问底。
  庄采薇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老庄家的人,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打仗这种事有多难,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了。”
  她以前不曾与人说过这个话题,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场景不愿意去回忆。
  庄修然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昏迷了数日才清醒过来,若不是运气好恰巧没有伤到心脉,恐怕当场就要丧命。
  庄采薇至今都还记得在等待庄修然醒来的那几天里,她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的,包括她娘,她的两位哥哥,每个人都像是失去了表情一样,麻木地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想要它走快一些好让庄修然早日醒来,又怕它走得太快让他们永远失去了希望。
  不仅仅是庄修然,岑氏,庄君源和庄君安,都遇到过许多九死一生的时刻,也就只有一直没有正经上过前线的庄采薇,被保护着没有受过太大的伤,但是在大大小小的很多次冲突中,也都有过惊心动魄的险境。
  如果可以,她希望战火可以永远都不要燃起。
  可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言成箫不可能不走这一步棋,而言成简也不可能不以武力来彻底制服他。
  所以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然而言成简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明白了几分她的心思。
  于是他捧着她的脸,很是郑重地说道:“薇薇,你放心,我会努力把战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切。”
  “嗯。”庄采薇闷闷地点了点头。
  “毕竟我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言成简轻声笑道,“可不能让我的皇后对我失望。”
  一天天的就知道说些玩笑话,庄采薇终究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时间又过了约有个把月,眼看着春暖花开的时节,言成箫在呼南地区高举起旗帜,当起了造反头头。
  他找的由头特别的没有创意,就是“清君侧。”
  这要清的人是谁呢?自然就是庄修然一家连带着当今皇后庄采薇了。
  根据言成箫发表的洋洋洒洒的檄文所书,如今的朝堂已经被庄修然彻底把控了,他通过自家女儿蛊惑言成简,叫言成简色令智昏对庄采薇言听计从,又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掌握北方兵权一个掌握宫中防卫,俨然一副朝堂一言堂的模样,假以时日恐怕这个天下就不是言家的天下而要变成他们老庄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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