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星沉强压着怒火问道。
我连忙摆着手道:“没……没看到什么,只瞧见师父说你虽有错,但罪不当诛,弱水仙子因看到师父说此事涉及旁人的隐私,便没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只自己去看了个究竟,醒来便一巴掌将元籁师兄他们扇走了。”
慢慢师姐在一旁点头如捣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我和师姐十分默契的绝口不提星沉受刑的惨状。
星沉却低下头,捏了捏青筋暴起的额角,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火了,我急中生智,忙指着霁月师兄远去的方向说道:“不好了,霁月师兄早我们好些时候去闯最后一关了,这会子怕已将莲灯摘到手了……”
星沉蹭的蹿了起来:“什么……他怎么没被扇走。”
我实话已到嘴边,却不由自主扯了个小谎:“他后来站在了我们这边,也是赢了的一方。”
星沉一脸白日见鬼的表情,却忘了接着生气,我们三个不敢耽搁,沿着一条荒野小路朝最后一关跑去。
第38章 池水
芳草萋萋,金乌西沉……
不知阵外已是何时,我只觉这三关闯过来,好似过了漫长的半生……
我们脚下的路渐渐变得崎岖陡峭,抬头竟是一座直插入云端的险峰,没有仙力加持,只能手脚并用向上爬,才爬了一小会儿,便觉手脚酸疼,我担心星沉没有内丹,身子受不得这般磋磨,悄悄问他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谁知他脸上一阵难看,爬得比方才更快了。
我们爬一程,歇一阵,捱到峰顶时已数不清歇了多少次,因为这一路耗时太久,整整用了一个晚上……
星沉将我们两个拽到山顶时,远处海平面刚刚好蹦出一轮圆日,东边漫天红霞绚烂,我和慢慢师姐却像两只土狗,瘫在地上只顾喘气,星沉不紧不慢走到悬崖边上,对着朝日大海坐了下来,若不看他那惨白的脸色,还真以为他是闲庭信步溜达上来的……
慢慢师姐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给我看,我一看不要紧,突然觉得自己两只手也疼的厉害,低头一看亦是满掌深深浅浅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疼……
慢慢师姐感慨:“难怪凡人皆道行路难,我仙龄三百岁,活到今日方知什么叫苦……”
我瞧着师姐灰头土脸的样子,知道自己瞧着应是一样的狼狈,再看一眼坐在悬崖边上的星沉,人还是那个兰芝玉质的人,身上的衣服却被一路的山石草木刮擦的破破烂烂,与那逃荒落难的别无二致……除了背影还是那么好看……
一时间心头涌上无限感慨,原来凡胎一具,在这世上当真是举步维艰,一条大河,一座峻岭,或许便是此生越不过的天堑了……
回想进入迷阵闯关这一路,始于惊醒动魄的剑光血影,终于平凡无奇的行路之难,我却觉得这一关的确比一关要难,直到最后这一关,尝了一回凡人货真价实的不易,我此刻同慢慢师姐一样,也是活到今日方知了什么叫苦……
难怪世上多有苦行的僧侣,他们定是知道慈悲之心需设身处地方能真切……
不知迷阵引着我们行了这一路,是否也是希望我们能有些许感悟……
“饿……”
师姐喃喃道。
“渴……”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星沉回头看了我们一眼,起身离开了悬崖,朝不远处一丛茂林走去,不一会儿,林子里传出他的声音:“里面有水。”
我和慢慢师姐一听来了精神,忙忍着一身酸疼从地上爬起来,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跑进林子里,这林子从外面看颇为繁茂,进去后才发现只有外面一圈参天古木,里面却是一块敞亮的平地,覆着一层嫩绿的青草,青草中央是一个清澈的泉眼,往外汩汩涌着山泉,在草地中央汇成一泓波光粼粼的泉水。
星沉怔怔站在青草上,驻足不前。
我和慢慢师姐走到他跟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泉水边跪着的一个身影,正是霁月师兄。
“霁月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只一动不动跪在泉边,一手泡在泉水里,低头似是陷入了沉思里……
“霁月师兄……”
我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他也没反应。
“师兄,这水里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我不安的问星沉。
他点点头:“若没猜错的话,莲灯应是在这泉水里了。”
想到最后一关考验就在前面,我紧张的全身都不觉得疼了,扯着星沉的袖子便向前走:“师兄,还等什么,早点拿到莲灯,回去好吃好喝一通,然后睡上三天三夜……”
一想到我那柔软馨香的锦被,竟比亲手摘下莲灯还令我欢喜……
星沉脚下却有些迟疑,被我拽着才勉强走到泉边,果然如他所言,莲灯就在水中,这泓清泉很浅,水面也不宽,伸长胳膊便能从水中取出。
瞧着这么容易,反到让人心生不安了……
我在霁月师兄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声叫他:“喂,霁月师兄,醒醒……”
星沉一把拎开我,自己蹲了下来,一巴掌抽在霁月脸上,啪的一声脆响,霁月师兄捂着脸猛地跳起,嘴里慌乱喊着:“父皇,你别去,父皇,你别去……”
他一边喊,一边竟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渐渐又觉得哪里好似不太对劲,他摸着被星沉一巴掌扇肿了半边脸,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混账东西,竟敢打我……”
他抡起拳头朝星沉扑过去,两人顷刻间又打作一团。
我瞧着这每隔三两日便要上演的一幕,甚觉乏味至极,与慢慢师姐一边一个,费力将他们拉扯开来,慢慢师姐挡着还要扑上去的霁月师兄,连声劝道:“师兄,莫要激动,莫要激动,方才你中邪一般,非要投河自尽,星沉师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只好将你打醒了……”
我看了一眼未及膝盖深的泉水,默默闭上了准备连声附和的嘴巴……
师姐戏精上身,独自一人也能扛起一台大戏,她脚下步子踉跄,做出将倒未倒的样子,一脸真诚的继续胡扯道:“师兄,方才真是惊心动魄,若不是星沉师兄出手相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你一边寻死觅活,一边还哭哭啼啼的说……”
星沉闭上眼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听得眼皮直跳,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师姐虽劝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却奇迹般的转移了霁月师兄的怒火,他气得一蹦三尺高,凶神恶煞的吼道:“谁他娘的哭哭啼啼了……”
师姐连忙摆着手解释:“说错了,说错了,师兄英明神武,哪会跟个大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师兄是热泪滚滚,铁血柔情……”
星沉额角抽了抽,转头看向别处,眼不见为净……
我瞧着慢慢师姐怕是要遭霁月师兄一顿毒打,忙硬着头皮上去插嘴:“霁月师兄,你方才为何不摘那莲灯啊,难道是水中有什么蹊跷?”
慢慢师姐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忙顺着我的话茬,说了一串:“是啊,是啊,是啊……”
霁月师兄气得胸口一阵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们方才听到我说什么了?”
瞧他那神情,颇有些要杀人灭口的意思,我们忙说:“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星沉冷不防问道:“你见到父皇了?”
霁月师兄脸上一阵黑紫,瞪着星沉看了半晌才咬着牙回道:“你也有脸提他?”
星沉黯然道:“是不是因为触到这泉水?”
霁月师兄脸上煞气更浓,他攥着拳头,死死盯着星沉,我瞧着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渐渐发现霁月师兄似乎在微微的颤抖,突然间,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池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该告诉他,我不该告诉他你去了哪里,他若不知道,就不会去寻你,他就不会为你死,父皇就不会为你死……”
我和慢慢师姐好似被天雷劈过一般,惊成了两截一动不动的木头……
霁月师兄边哭边骂道:“你就是个扫把星,害死父皇,气疯了母后,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星沉一动不动,任凭他破口大骂,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已无半丝血色……
按理说别人的家事,我们是不该掺和的,可霁月师兄这一通发泄也太不讲道理了,什么叫“你这这个扫把星”,什么叫“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这话说的,好像星沉不是他父皇的儿子……
好像失去父皇的,就只有霁月他自己一人……
慈父护子,本就是非如此不可的事,我虽不知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深信若那日涉险的是霁月,他父皇同样会舍命护他周全,听霁月断断续续透露出来的事情原委,这些年最受煎熬的人,明明是星沉,霁月却还要拿这件事反反复复来折磨他……
况且现在是什么时候,放着莲灯不想办法摘,先搞起内讧来了……
我默默给自己壮了壮胆,挡在了星沉前面:“霁月师兄,你父皇的死,今日你有多难过,星沉师兄便有多难过,你何必拿这件事反反复复折磨他,眼下还有最后一关要闯,你若放弃了,就请自便吧,我们还有的忙,就不听你哭了……”
霁月突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你哪来的胆子……”
“我爹娘给的胆子,不服找他们去,你父皇当年舍命救下星沉师兄,定是盼着他好好活着,不负每一日的韶光。我若是你父皇,看到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儿子,被你三天两头磋磨,早从九泉之下气活了,亏你还年长他这许多岁,家里出了变故,不替他多扛着些,整日只知寻他撒气,你好意思让他叫你一声哥吗?”
霁月被我怼得一愣一愣,拳头捏得咯嘣响,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瞧着他那拳头甚是吓人,强自镇定着扯住星沉的袖子,绕着泉池走了半个圈,在霁月师兄对面的泉边停了下来,隔得远些,他若突然暴起,我也有个机会跑路。
星沉由着我拉扯,让走就走,让停就停,停下来后低头看着我,目光旁若无人的专注,好像我脸上蹭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用袖子蹭了蹭脸……
他却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嗤笑,不是哼笑,不是坏笑,不是阴笑,不是偷笑,不是似有若无的笑,不是转眼就看不见的笑,不是我以往在他脸上见过的任何一种笑……
这笑容漾起在唇角,直达到眼底,缱绻明亮,坦坦荡荡。
我叫不出这笑容的名字,若非要形容一下的话,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匹独行的狼,在雪原的孤月下,不期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长啸……
我袖子停在脸颊上,呆呆看着他,有种到底是撞鬼还是撞到天仙,傻傻分不清的感觉……
他见我不擦了,伸出拇帮我轻轻蹭了蹭……
第39章 摘灯
身后传来师姐的脚步声,我回头让她看我脸上擦干净了没有,师姐茫然道:“你脸上没脏啊……”
星沉轻咳一声,看了眼泉水中的莲灯问道:“你们两个谁来摘?”
我和师姐骇然道:“为何是我们摘?”
星沉道:“这泉水应是能感觉到每个人心中的恐惧或是执念,越是没心没肺的人,越有可能摘下莲灯,我瞧着你俩人……都挺合适的……”
我和师姐面面相觑,这家伙好像在拐着弯骂人啊……
师姐迟疑道:“这样一来,你就当不上传灯使者了。”
星沉道:“无妨,只要到了这一关,出去便都有机会下山游历,还能随传灯使者一同去须弥山,多少人进来只图这个好处,我们几个此番都已经是赚足了。”
师姐闻言,表情轻松了许多。
我却想到星沉梦里那可怕的一幕,他娘亲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差一点将他勒死……
他语气很轻松,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若不是我误打误撞知晓了这些过往,又怎会在他懒洋洋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
他未必不想亲手摘下这盏莲灯,只是回忆太过刻骨,他不想冒着再面对一次的风险罢了……
慢慢说:“既如此,娉娉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一则你最小,少不经事,哪来那些恐惧和执念,二则前面那三关,皆是蹭了你的运气,这莲灯本来也该归你。”
师姐虽说的有道理,但她却不知我心中确是有个深得不能再深的恐惧,那恐惧的源头正站在我身旁,美其名曰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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