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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谢白脚下的步子没停,很快便进了小区大门。不过他走路向来悄无动静,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气息,这个角度下,风狸和立冬都是背对着他,自然一个也没发现他已经折返回来了。
  殷无书掐掉了之前那条消息,转眼便传来了下一条:“阴客走了?”
  立冬按着手机屏道:“走了啊。”
  殷无书又传了一条消息来,语气平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嗯……你俩在那里等两秒,我现在过来。”
  风狸惊讶:“啊?老大要过来?不是说每逢十五不出门么?”
  立冬“啧啧”两声,一边说着“你懂个屁!”一边转过身来想看看花坛里风狸掏妖尸时挖出来的坑,结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谢白。
  立冬:“……”
  第3章
  他举着手机,一脸一言难尽的懵逼相,发消息也不是,不发消息也不是,最终干笑了一声,道:“大人你……你落什么东西在这了?”
  平时碰到一些尴尬的场景,若对面站着的是其他人,谢白必然视若无睹,径自做完想做的事情后转头就走,理都不会理;若对面站着的是太玄道的人,那他少不了要出言刺上两句。
  可这回他却一反常态,非但没讽刺,居然还回了立冬一句:“发现点东西,不过既然殷无书要过来,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说完扭头就要离开。
  这种季节的雨天本就阴湿得很,偏偏不知从哪儿又吹出一股子邪风,冲得谢白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大人——”立冬忍不住担心地叫了一句。
  谢白却根本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他的脸色依旧冷漠,步子却有些急,根本都等不到走进暗处便抬手甩了片黑雾出来,一边掩着围巾抑制咳嗽,一边抬脚就朝黑雾里迈。
  结果那片浮空的黑雾突然被冲散了,就像真正的烟雾一样化开在空气里。
  一个高大的人影取而代之,站在了黑雾原本浮着的地方,脸都没露全就带着嫌恶的语气“啧”了一声道:“这一脚的泥水简直——”
  谢白猛地刹住脚,整个人都下意识朝后让了一步,哪怕再迟一秒,他就要撞到来人的怀里去了。
  “……小白?”黑雾刚散尽,面前的人便掐断了话头,惊讶而又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
  谢白下意识地抬起头,差点儿就要应声。然而那个“嗯”在他喉咙底滚了两圈,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殷无书……
  平时张口就能说的名字,在这种时候却叫不出来了。毕竟百来年前,谢白从来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这个人,而百来年后,他又太久没再见过这个人……
  谢白冷着脸把咳嗽闷进胸腔里,干脆地略掉了这声久违多年的称呼,沉默着没说话。
  看殷无书的表情,他显然也没想到“已经走了”的谢白会站在这里,他的左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修长的五指间松松握着一方鸽灰色的布帛。
  这模样谢白再熟悉不过,以殷无书挑剔至极的性格,来这种妖尸气味还没散尽的地方,即便他封闭掉嗅觉,也还是会象征性地掩住口鼻,好像在恶劣的气味中直接张口说话舌头就会烂掉似的谢白沉默着不搭腔,他也没急着开口,而是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谢白看了好一会儿,才略微动了动,偏头扫了眼缩在花坛边的两坨人影。
  立冬讪讪地道:“老大你来得好快啊。”
  风狸跟着叫了一声,就又蹲回去守着挖出来的那个坑,眼观鼻鼻观口地假装自己不存在。
  殷无书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就又把目光投到了谢白身上。
  这人个头高得很,看谁都要半低着头。
  他的穿着打扮和街上的常人无异,铁灰色的半立领大衣衬得他英挺又不失稳重。他眉眼生得极好,乌沉沉的眸子在温黄色的路灯映照下又黑又深,似乎还含着一层水光,这样微蹙着眉垂眼看下来,没情也能看出三分情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谢白脸上,似乎想透过那三层黑色绷带看见谢白的眼睛。
  可惜谢白丝毫没有把那层遮挡收起来的意思。
  “你……”殷无书开了个头,却半天不知道该在后面接什么话,顿了了很久才自嘲一笑,道:“太久不见,我这话都颠三倒四说不清了。”
  谢白嘴角噙了一抹笑,讽刺味十足:“百年避而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换我也会语无伦次,因为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打算。”
  殷无书微微蹙了蹙眉,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像是似懂非懂。他顿了顿,又道:“没有说话的打算,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谢白右手又拉了拉围巾,掩住了大半口鼻,而后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回道:“骗鬼?”
  殷无书:“嗯?”
  谢白冲立冬的方向一扬下巴,淡淡道:“我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你们发的消息。”
  殷无书:“……”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立冬,后者立刻举手对天发誓:“下次一定记得戴耳机。”
  殷无书收回目光,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跟立冬的对话,摆手道:“误会而已,我原本确实打算……”
  他正解释,却发现谢白已经直接偏头面向花坛,抬手指着风狸守着的那个坑洞道:“与其在这干站着,不如赶紧去看看里面的东西,毕竟这么半暴露在外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殷无书:“确实有这个原因,不过——”
  “我也忙得很,没工夫在这里耗。”谢白打断了他的话,掩着围巾,抬步就要绕过挡在面前的殷无书离开这里。
  殷无书反手一把抓住他,道:“你等等。”
  谢白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裹着黑色绷带的手指挣动了一下,却没能挣开。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打断殷无书:“这手刚刚摸过妖尸。”
  殷无书:“……”
  谢白:“摸了很多下。”
  殷无书:“……”
  他的脸色由青转绿,又转成翠绿,最终还是没撒手,他深吸一口气,把王八绿气压回去,略有些无奈道:“小白你——”
  谢白心中烦躁极了,根本不想听到他说话,于是又挣了一下,冷着脸放大招:“整个妖尸都被这只手吸完了,血水还粘在上面。”
  殷无书一秒破功住嘴。
  立冬“嘤”地一声,仰倒在风狸身上:“他妈的这两个大爷简直不给强迫症活路,每句都打断,愁死我了,倒是说完啊!”
  风狸:“……”
  立冬揪着他的衣领摇:“好像打他们怎么办,可是不敢,要不你替我去?”
  风狸木着一张脸:“我今天没吸毒,脑子尚且清醒,暂时不想自杀。”
  听得清清楚楚的谢白:“……”
  这两位专门捣乱的下属倒是拉回了殷无书的思路,他趁着谢白正无语,直接拽着谢白走到风狸旁边。
  谢白本不想抬脚,无奈殷无书那双手是出了名的神鬼皆愁,被他捉住的东西还没有能跑得掉的。而他堂堂阴客,跟太玄道齐名,监管天下百万妖灵,太玄道掌生,他掌死,在这种破旧小区里被人拖着走,就算对方是殷无书,说出去那也是个笑话。
  于是谢白不情不愿地迈了几步,顶着一张冰渣子脸,紧抿着唇,站在坑边嗖嗖释放冷气。
  风狸默默看了眼自家老大抓着阴客的手,又默默垂下视线,指了指面前的深坑,道:“这就是刚才掏那妖尸挖出来的洞,有点儿……瘦长。”
  那洞何止是瘦长,洞口狭窄不说,还深不见底,站在坑边借着路灯也只能看到深处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风狸的手究竟伸了多长才把妖尸从这种鬼地方掏出来。以至于立冬刚才偷偷扒在洞口研究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殷无书要来看这个洞。
  殷无书一手死死拽着谢白以免他跑,一手抓着鸽灰色的布帛掩着口鼻,站在立冬他们旁边,居高临下、一脸深沉地看着那个洞口。
  “老大这洞有什么稀奇,值得你看这么久?”立冬见他一直没有动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白冷笑一声,在旁凉凉道:“他只是在愁腾不出手。”
  立冬和风狸同时仰脸,看了看他左手的布帛,又看了看他右手的阴客:“……”真特么腾不出手啊。
  风狸慢吞吞道:“这洞确实稀奇,刚才那妖尸身上那么重的味道,四处都沾了点,唯独这洞里半点没有。”
  殷无书闻言,眉毛一挑,二话不说把左手的布帛放回了大衣口袋里,而后凭空手腕一抖,两指间多了一根细细的木枝,散着淡淡的木香,木枝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正中间系着一根极细的银色蛛丝,另一端则自然垂落着。
  他两指轻轻拨动了几下,那根木枝就打横滚转起来,缠绕在正中的蛛丝顺势一点点被放长,很快垂入了那个窄而深的坑洞里。
  随着蛛丝深入,木枝在殷无书指端摇摆不定,像是没找到方向的指针。
  来回转了片刻,木枝突然稳稳地定住了,殷无书随即翘起嘴角,懒洋洋地捻动木枝,开始往回收蛛丝。
  立冬和风狸忍不住好奇,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洞口。就见长长的银色蛛丝绷得笔直,终于被收了上来,出洞的瞬间,他们看见蛛丝的另一端吊着一个很古怪的东西,比拳头大一圈,本色似乎很深,有些偏红,但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白膜,白膜上还沾着血迹。
  一直冷着脸的谢白终于忍不住朝洞口的方向偏了偏头,又很快转开了。
  殷无书转眼便把那怪东西连同木枝和蛛丝一起收了起来。
  立冬有些茫然地问道:“老大那是啥?”
  殷无书:“心啊。”
  立冬:“……卧槽谁的心这么惨,被挖出来埋在这种地方?”
  殷无书笑得云淡风轻:“我的啊。”
  立冬、风狸直接当机:“……”
  而他们那语出惊人的老大,却随意得好像只是挖出了一颗卤煮鸭心一样,转头问谢白:“小白,诶,别偏头,问个正事,刚才挖出来的那具妖尸,妖丹在哪?把妖尸埋在这种地方,蹊跷可大了去了。”
  谢白答:“掏了。”
  两人身后,立冬和风狸默默捂了捂自己的胸,立冬顺手搓了个纸团丢给风狸,道:“看见没,这两位祖宗,一个酷爱挖心,一个专门掏丹,一脉相承,十分凶残,都是变态。”
  风狸终于忍不住:“你等等,一脉相承是怎么回事?”
  第4章
  立冬偷偷回头瞟了眼两位祖宗,搓着纸团跟风狸倒八卦:“哦,这事儿知道的人确实少,连我在内不多于五个。这是看在你入了太玄道算自己人了我才告诉你……这任阴客啊,是咱老大养大的,养了小一百年呢,不过后来反目了,闹得可僵了,两个人一百多年没见过面。不过说起来也是奇了怪了,以前在老大面前提起阴客,他脸色都挺不好看的,尤其这几年,简直了,我还偷偷想着是不是年纪越大越不禁撩呢,今天见了面居然还挺和谐的也是日了狗了。不过老大这几天确实有点儿反常,你觉不觉——”
  “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自作聪明说领导坏话?”殷无书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一定要说记得不要回头看我一眼再说,几十年傻如一日你也挺厉害的。”
  他语速一贯慢悠悠的,有股懒散的调子在里头,显然不是个急脾气的人。而平日里这类话他也没少说,一听就是随口溜出来的玩笑,没人当真,尤其立冬这种跟了他百来年的老油条。
  但这几天的殷无书却莫名让立冬有点儿害怕。于是他被惊了一跳,而后毕恭毕敬地拽着风狸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殷无书身后。
  “你这是个什么打算?”谢白抬了抬被殷无书抓着的手,眉心紧皱,连蒙在双眼上的黑色绷带都挡不住。
  他除了最开始和殷无书面对面说过话之外,就再没抬过头,不论谁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始终半颔首,显出一种包含抵触的漠然。
  殷无书“哦”了一声,沉默了两秒又突然笑了一声,道:“下意识觉得还有话要说而已,你这么冷不丁一问,我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要说的。大概百年没见了,希望你能在面前多呆一会儿。”
  谢白终于抬了头,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殷无书说出来的话:“你今天吃错药了?”
  殷无书欣慰地看他:“呦呵,变幽默了。”
  谢白忍无可忍地偏头,冲立冬和风狸冷声道:“你们不觉得他很反常么?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把他弄回去。”
  立冬下意识点了两下头,又猛地刹住,急忙摇头道:“还好还好,不反常,可以理解的,你想想人间那些空巢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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