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当时,周牧禹刚刚入赘到顾家,成天还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算命先生纳闷不已,顾峥也只是微微一笑,压根儿没听进去,她也更是觉得无稽之谈。
心想:这老不死的,果然是瞎说胡扯的、他压根儿就不会算!……当时便也没在意。
然而……
※※※
顾峥这天脚不慎又扭伤了。
俗话说,和尚买的梳子,煎过三遍的药,枯树烂木头,雨后的伞……全都是过失而无用。这天晚上,她刚忙活完糕饼铺的事情,天空中还果真下起了绵绵密密的细雨。那雨,被冷风斜斜吹夹着,携着几片枯黄树叶,在帝京城的半空乱纷纷飘洒着。帝京城的东内城,又是一片烟雨蒙蒙。她正站在铺子的台阶出着神。
方才,徐万琴来过了,两个女人话了好些闺阁闲谈。徐万琴坐着轿子又离开了。
并临走之前,还真把一瓶上次说的玉容霜亲手塞了送她,说道:“我只有这一瓶了!你那表妹我都没送呢,还有,我给你说件事儿啊,你那表妹,我看见她就心里不爽!幸而她今天没在你这铺里!”
顾峥嘴角微扯扯,失笑不语。女人之间的小是非小口舌战争,多得去了。
有时候,是撞一件裙衫,会引起场矛盾争闹;有时候,是一个话题不合;其中,最最当属厉害的,莫过于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她甚至还假想,假若,时光回溯,而今徐万琴口中所思慕的那男子,就是当年的那周牧禹,两个女人撞一块儿去了,这徐万琴还会不会和她如此之深友谊?会不会和她吵嘴翻脸?而她呢,又是何反应?
……
想着想着,顿觉这女人之间的友谊还是无趣无聊,再深,也不过如纸般脆弱。
君子之交淡如水,或许,再好的姊妹情深,都得保持一定距离?
※※※
这雨下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正杵在那儿,觉得手有些冷,不知是该站一会儿,还是继续冒雨前走。
突然,头顶一把伞遮来,竟是前夫周牧禹。“我来接你了,娇娇,咱们走吧,一块儿回去!”
彼时徐万琴的轿子刚刚从他身侧擦肩经过。
周牧禹穿一件月白色彩云团花锦袍,气质沉俊,丰神俊朗,穿梭的人流中,当真如同鹤立鸡群。
说来也怪,从搬来后,他从未穿过一件正式的皇子朝袍,大概是每日去朝部现更现换、只在特定的场合穿罢,故而,住那么久,都少有人发现他的王爷身份。小七虽痞,却是个死守秘密的人,顾峥和这男人的关系,从未对外人道过。小七幸而这时早离开了店铺,要不然,顾峥又得看他如何在这男人面前低头哈腰一脸谄媚的嘴脸。
那伞,滴滴答答就有面上无数颗小雨点儿从边缘滚落下来,雨线如珠,甚至有几颗沾染到男人的墨黑鬓角。
风吹着男人的衣袍下摆,那月白月的锦袍外罩一层薄纱,便如流云在飘动飞卷。
顾峥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出了会儿神。
是的,和尚买的梳子,煎过三遍的药……
她又在想:现在,他给她说的、表白的那一番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男人,每天来店铺里买糕,各种理由和她搭讪接触,最后甚至还搬来同一院子里住……她真的什么都看不明白吗?还是懒得去思索?
周牧禹:“这么冷的天儿,为什么还穿得这么单薄?”
顾峥想着,走神的时候,男人将身上穿的那件玄色披风何时已经轻轻披她肩上,一边老妈子般唠叨抱怨,并一边帮她系领间带子。
顾峥表情复杂、怔怔地凝望着他。
男人的眉眼温柔,动作也满是宠溺之爱。
顾峥又在想:为什么,这样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毫无一丝感觉?她的心,看来是真的死了……
换做在以前,他随意一个小动作,内心就会如石头激起千层浪,稍微他动动眉,挑挑嘴,便是天翻地覆。
周牧禹见她只顾发愣发怔,嘴角微地一扯,又是一个溢满宠溺温存的眼神。“这手也很凉,走快点吧,回去,我让娘给你熬点热汤来暖暖身,别又得了风寒,这苗苗才刚好,你别又病了……”
一只手撑伞,另一手,则把她的柔夷轻轻捉起,捉在胸前,紧紧用大掌去温暖包裹着。
一丝热气,忽然慢悠悠、飘荡荡,从顾峥的皮肤骨血传到五脏六腑。
男人阳气重,看来,这个男人的阳气果真能渡入她全身,甚至要看就要冲向她脑门。
顾峥猛地一震,霎时如梦初醒。不!不行!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他几乎让她死过一回,现在,她好容易重生了,涅槃了,做一个全然崭新的自己,无心,无情,无爱,无痛,无纠结烦恼,无风花雪月……怎么还能被这男人牵着走。
——
他以为他是谁?是神佛吗?随意一个眼神动作,一个怜悯之色,她就会再次沉沦下去?再次让她被他涨昏了头、然后对他去顶礼膜拜吗?
……
顾峥气不打一出,越想,越恨不得离这个男人远远的。
她冷笑着,说了一句:“——我要你管!”
便把手一撒,飞速地往雨中跑去。
雨,越下越大,地面的青砖地很滑,她在前面跑,跑得是酣畅淋漓,裙摆被雨水溅得近乎湿透,男人霎时惊疑,忙撑着伞去追喊:“娇娇,小心!骡车!——”
一辆骡子车正载着大袋大袋的米、从顾峥身侧碾过。
自然,顾峥的脚,就是这样被扭伤的。
男人急忙去拉她,她却越跑越快,就这样,两人拉扯之间,男人迅速帮她避开了那辆大骡车,甚至手腕胳膊都被撞了好几个大淤青……
然而,男人倒是帮她把骡车避过了,她却裙底下打滑,一下摔了个正着,脚,于是就那样被扭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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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无关对错
“像对付这种脚跟扭伤啊,老娘我是最最拿手的了!”
“用冷帕子先敷一敷,再按一按,揉一揉,不出两天,我保管你活蹦乱跳,下地到处走!”
“……”
周氏厢房,点着盏烛灯。烛光晕黄,周氏让顾峥在她炕上躺着或坐好,然后把她扭伤的那腿往身前一放,就麻溜帮她处理起来。
顾峥是被周牧禹背着回院子的,远远地,站在院子大门口,周氏上前一问详情阵仗,便立马拍胸口,说,自己对付这种脚扭伤,最有经验。
周牧禹都还未说什么,她已经让儿子赶紧将女人放进去……就这样,周氏给顾峥处理起那扭伤的脚后跟,并道:“牧禹,你去看看厨房里我正熬的鸡汤,别被烧糊了……”
周氏是想把儿子支开,可能单独有话和顾峥说。周牧禹怔了一怔,当即会意,便依老娘意思去了。临走前,看了顾峥一眼,也不知思索什么。
周氏:“哎,你说这女人呐,要是生就了一副男人的铜墙铁壁,随便怎么摔摔打打,倒也无所谓……”
顾峥:“伯母像是有话对顾峥说?有什么话,还请伯母但说无妨……”
周氏又叹了口气,想了想,便道:“我们牧禹那孩子啊,自小就生得闷,有什么全装他肚子里谁都不倒,从不对外人讲,包括我这个老娘……”
“你看不出他一个脑袋瓜究竟在想什么,你拿针戳他一下,他半天才告诉你说,他疼……哎,说起这些事儿,也都怪我……罢了罢了,提起也是心伤!”
顾峥道:“伯母,您也很不容易的,一个女人,独自拉拔个孩子长大成人,后来,王爷他还不是考上状元了么?他那么能干优秀出色,这背后,可都离不开您的功劳……”
“您也终于承认他能干优秀啦?”
周氏喜得眉欢眼笑,顾峥脸一红。周氏又冷下脸道:“哎!他优秀?他优秀老母猪都会上房!他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出色啊,现在就给我讨一房媳妇回来,一年生两娃,十年生一窝,这才是他的真本事!”
顾峥笑:“伯母,放心吧,王爷怎么会缺女人呢?你们不去挑别人,就是对方的万幸了!”
周氏冷道:“嘿!你还真别说,我可是很挑儿媳妇的!怎么着?”
便语气改了,一脸认真严肃,给顾峥揉脚的动作也顿了顿,缓缓抬起眼眸,流露追忆往昔的心酸。“顾峥呐!”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涩哑:“我还记得,当初,你俩刚刚成亲,本来,你爹用了那种不要脸下三滥的手段,我也不怎么待见你,也从没给你个好脸色瞧,后来,是你一点点儿、慢慢让我感动,让我觉得我这个当娘的、才真是无地自容!……那会子,我脚受伤了,生了毒疮,你也是这么来着,蹲下腰杆子,放下大小姐的身份架子,每天用药水亲自给我泡,给我按摩推我,不嫌脏不嫌累的那么伺候我……我手长了冻疮,连周牧禹那小崽子想不到的,可你却想到了,每天盯着我,帮我挑水,煮饭,让我按时涂药……娇娇,人心都是肉做的!你说,我这么好一个儿媳妇,偏那小兔崽子不争气,还给你弄跑了?现在,我还要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又上哪去找呢?”
顾峥也听得很是心酸,“伯母……”
“娇娇!”
周氏又道:“再叫我一声娘好吗?你和牧禹那孩子离了归离了,但是,咱们婆媳情分却还在的是不是?”顾峥泪目潸然,不停点头。“娘……”喉咙哽咽,终于,挣扎了半天,还是叫了出口。“哎!好孩子,乖,快别哭!别哭了!”周氏拿着帕子,忙去擦拭她眼泪。“你说你啊,对我一个婆婆,尚且当年能看在自家相公的份上,爱屋及乌,对我是那么孝敬体贴,想这天下女子心中的大爱,你差不多都做得齐全了,毫无错处可挑……可为什么,如今就是不愿意和他复婚呢?”
顾峥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便道:“其实,也不是爱屋及乌,伯母你错了……”
“我也是个命苦的,自小没了娘,我是想着,你是我相公的娘亲,那么自然也是我的娘,我是没娘的孩子,自然,突有个母亲了,我就孝顺你,尊敬你……”
周氏用帕子继续不停擦眼泪:“娇娇!是我们没这个福分……但是!”
她还是那句话:“你真的不打算再给牧禹一次机会了吗?你们两个,难道就这么蹉跎耗下去?当年,你可是把所有的心血全都耗在他身上了……”
“伯母……”
顾峥打断了她。“过去的事,自然都已成为过去,你也在说‘过去’这两个字,而今,我都放下了,那么你们……”
那么你们应该放下,难道不是么?
周氏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
顾峥的脚,这时已经被冷敷了好一阵儿,差不多肿也消去了大半儿。她赶紧坐起身,给周氏连声道谢,整整裙摆,自己弯身去趿鞋子,准备回自己屋。可是,刚要一瘸一拐走出屋子门时候,不慎回头,见周氏一脸落寞凄然,她到底是于心不忍。便决定推心置腹坐下来,和周氏好好再详谈一番。
顾峥:“娘……”
周氏猛一惊,抬头。
顾峥轻轻去拉她手,坐于周氏桌前对面。“你是个好婆婆,可知真正没福的,是我顾峥呀!”
周氏掏出手绢擦眼角。
顾峥又道:“你刚才还问我说,我是不是也承认王爷他本人很优秀出色?对,顾峥从来没有说谎……论才、德、貌,品行,您这儿子都是样样优秀出色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和我还适合走在一起!”
“他大概是一个不懂得如何去爱人、如何去经营婚姻的男子……”
“或许,我这么说,你还是听不明白,我这样说好了,现在,我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女人了,再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无知冲动,可以一根筋、热血到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少女……”
“以前,我为了他,可以什么不要,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把自己扮成个男儿身说去书院读书就去读,什么豁出去不管,天塌了都不顾,单单只为了相思能看见他,可是然而,现在,就算我有那份心,也没那勇气和胆量了……”
说着说着,她站了起来,两眼环视四周:“经历了这么些年生活的洗礼,柴米油盐的洗炼,我假若就算再想去找个男子成婚,找个依靠,想的,无非也是这些——这男人,她会不会值得我去付出?会不会心疼照顾人?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会不会给我婚姻带来实惠性的便利好处?会不会对我女儿好?……是的,我会计较,拿着秤杆子掰碎了去算斤两,若是达不到我需要的索求,那秤杆子稍有所倾斜,我都会害怕、觉得划不来的!”
“爱不爱的,对我说不重要了!心不心动,对我更不重要!目前,对我最最重要,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去再为个男人呕心沥血的精力!”
“伯母,我这么说你明白吗?!我和他如今走到这地步,无关于咱俩谁对谁错,而是我俩各自的性格造成的!……”
“人的性格,他改得了一时,可改不了一世啊!”
“假若说,有什么误会、矛盾、纠结……尚且能一个一个攻破,可这人的性格,又如何去改变?”
“说来,我花了那么几年的功夫想要去改变攻破他尚且不能,如今,他又是这样的地位身份,我还能如何去改呢?”
……
周氏闭了闭眼,轻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可是顾峥……万一,万一,他能为你去改呢?就算改得慢些,他愿意为你去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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