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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74节

  她似乎因为精神太累而睡着了,但又因为太疼,一直无法睡安稳,但她的面容依旧松弛而柔和。
  邓瑛抬起头,朝宫墙上的花枝看去,忽然轻声问了她一句。
  “婉婉,你要不要花。”
  谁知背上的人竟含糊地答了一声,“要一朵厂花。”
  厂花是什么,邓瑛不知道。
  可是看着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憨甜的笑容,竟也跟着笑了。
  ——
  承乾宫的宫人们此时已经得到了杨婉被开释的消息,簇拥着宁妃守在宫门前,御药房的彭御医带着两个女医,也一道候在承乾门前。易琅牵着宁妃的袖子,轻声问道,“母妃,为什么女医也来了。”
  宁妃叹道:“你姨母受了伤,这几日,你都要轻一些,不要打扰到你姨母养伤。”
  “谁伤的姨母。”
  宁妃看着易琅严肃的面容,沉默地摇了摇头。
  合玉道:“娘娘,还是把西配殿给掌籍住吧,东面虽然宽敞些,但奴婢们离得远,怕顾不好。”
  宁妃道:“不用再去收拾配殿,横竖也来不及了,等她回来,就让她住我的寝阁。”
  “那娘娘呢。”
  “我照顾她几日再说,她一定吓坏了,心里也有委屈。”
  合玉忙道:“掌籍是娘娘的妹妹,又待我们小殿下那般好,如今遭这样罪。我没谁不心疼啊。”
  宁妃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都好,只是我心里不安,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说完,弯腰摸了摸易琅的脸,“你姨母回来,你不要一直问她,让她好好休息,知道吗?”
  易琅道:“母妃,姨母是不是因为谋害二弟的事,才被带走的?”
  宁妃还不及回答,合玉便已经迎下了台阶。
  “邓厂督,您慢一些,让我们扶稳。”
  宁妃直身朝承乾门上看去,见邓瑛正半跪着,反手护着杨婉的腰,让合玉等人将杨婉搀下来。
  杨婉的衣服上全是血痕,从腰腹到大腿触目惊心。
  宁妃忙提裙迎下去,也不敢冒然碰杨婉。“怎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杨婉听见宁妃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娘娘……”
  “没事,难受就别出声,姐姐带你进去。”
  “不难受……就是看着吓人。”
  她说着朝易琅看去,“您带小殿下回去,没得吓着他。”
  易琅道:“我不害怕。”
  杨婉苍白地笑了笑,“那你一会儿可不许吓得哭啊。”
  “不哭。”
  他说完看了一眼邓瑛,又仰起头朝杨婉看去,“我都替姨母记着。”
  邓瑛并没有起身,低头对易琅与宁妃道:“奴婢向娘娘和殿下请罪。”
  宁妃还未开口,却听易琅道:“是你救的姨母吗?”
  邓瑛直起背,“奴婢不敢这么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邓厂督直说。”
  邓瑛抬头看向杨婉,易琅的声音一提,“你不用看我姨母,她不想我为难你。我问你话,也不是为难你,我只是想问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
  邓瑛再伏身道:“奴婢没有照顾好掌籍,请殿下责罚。”
  易琅低头道:“你不必顾及我的体面,请你不该请的罪,你先起来。”
  第67章 天翠如翡(四) 我们总有一日,可以从……
  “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呀。”
  杨婉靠在合玉怀中催了他一句。
  邓瑛被她催得一愣,忙谢恩起身,“是,奴婢谢殿下。”
  说完侧身朝宁妃又行了一礼,“奴婢还有厂务,先行告退。”
  “邓厂督请留步。”
  邓瑛直起身,“娘娘还有吩咐吗?”
  宁妃冲他点了点头,回弯腰对易琅道:“你先扶着你姨母进去,母妃一会儿就跟过来。”
  “是。”
  易琅恭顺地应下,轻轻牵起杨婉的手,“姨母我们进去。”
  杨婉牵着易琅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宁妃。
  她大概猜到宁妃要向邓瑛问什么,但宁妃却一直没有回头看她。
  邓瑛目送杨婉走到地屏后面,这才收回目光,向宁妃揖礼。“娘娘有话请问。”
  宁妃在阶上侧身让了一步,“此处有人来往,请邓厂督借一步。”
  “是。”
  邓瑛随着宁妃走进承乾宫的前殿,此时前殿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并无旁人。
  宁妃亲自合上门,转身对他道:“厂督请坐。”
  “奴婢不敢,娘娘有话直说。’”
  宁妃侧过身,锦窗上的阴影渐渐地移到了她的脸上,她比杨婉生得还要更白一些,那灰褐色的叶影在她皮肤上,竟有些像是干涸的血痂一般。她将手交叠在腹前,向邓瑛走近两步,屈膝朝邓瑛行跪,伏身就要行叩礼。
  邓瑛忙跪下扶住宁妃的胳膊,“娘娘不可。”
  宁妃抬起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合宫规,会让你为难,但我今日此举,已经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付与了你,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邓瑛试图扶她起身,“奴婢扶娘娘起来说。”
  宁妃摇了摇头,将手臂慢慢地从邓瑛的手中抽了出来,仰起脸望向邓瑛。
  “我很感谢你救了婉儿,我也明白,郑月嘉活不下来了……我虽然不如婉儿灵慧,但也不是愚蠢之人,你放心,我对厂督没有过分的期许,对陛下也不敢有妄求,我只是想……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最后见他一面。”
  邓瑛垂下头,“奴婢明日会接他回内东厂看守,但是为了娘娘和殿下,奴婢不能让您见他。”
  宁妃道:“就一面,我想跟他说一句话。”
  邓瑛沉默须臾,仍是摇头。
  “即便是一面如此,仍然对娘娘不好。”
  “好……”
  宁妃目光一暗,咳叹了一声,朝后跪坐下来,脸色苍白地望着地上的影子。
  “你就当我……没有提过此事。”
  邓瑛伏身叩首,“奴婢对不起娘娘。”
  宁妃看着邓瑛的背脊,轻轻摇了摇头,“你和婉儿已经尽力了,你们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只是我这个活下来的人,心有不甘而已。但是……”
  她说着看向窗影,“我的确不能让你们,还有哥哥和易琅犯险。”
  邓瑛直起身,“娘娘放心,娘娘今日对奴婢说的话,奴婢出去就会忘掉。”
  宁妃抿着唇笑了笑,“你不用忘记,这件事我和郑月嘉放在心里快十年了,除了婉儿,我没有对人说过,至于月嘉,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邓瑛摇了摇头。
  宁妃叹道:“是了……他为我进宫的这件事,当初……只有何怡贤知道。十年了……”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邓厂督,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明白婉儿心里想法,不要像月嘉那样,因为不能和我说话,一辈子都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她说着抬起手背摁了摁眼角,怅声道:“我少年时就喜欢他,收藏他写的字帖也读过他写的诗文。后来年岁大些,与他相识,识得他是一个很好很得体的男子。如果不是父亲将我送入宫中,我与他也许就不是今日的下场。不过事到如今,我并没有后悔,宫中相顾十年,我虽然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任何一句话,可只要看见他,我就觉得,我可以生活地很宁静,不去想陛下对我的态度,也不和其余的妃嫔纠缠。我从不觉得,喜欢月嘉是一件羞耻的事,如果只惩罚我一个人话,我真的很想把我心中话,对世人说出来。我想成为他的尊严,而不是他自己强加给自己的罪孽,可是我做不到……”
  她说至此处一顿,手指在膝上渐渐握紧,“所以,我希望他后悔,后悔为了我受那么大罪,后悔为了我落到这般下场,若有来世,恳请他好好在阎君面前陈述此生不幸,好好过奈何桥,喝掉孟婆汤,下一辈子,把我这个人忘干净。”
  邓瑛望着宁妃的面容,她和杨婉很像,并不喜欢哭,难过的时候会红眼,但总会将眼泪忍在眼眶里。但她的话一直说得比杨婉悲哀。
  邓瑛垂下眼,轻道: “奴婢帮娘娘见他一面。”
  宁妃一愣。
  “可以吗?”
  “嗯。明日午时,东厂厂卫会带他进宫,走东安门,然后经东华门,过文华殿,小殿下在文华殿受讲,娘娘可以立于文华殿西面看一眼他,不能说话。他有刑伤在身,不会走得太快,但厂卫不能停留,请娘娘不要怪责奴婢。”
  “好……谢谢你。”
  她说着不顾邓瑛阻止,愣是朝他行了一拜。
  邓瑛搀扶着她站起身,退后揖道:“还望娘娘无论如何,不要在陛下面前露悲。南方清田还没有结束,生死一线间,娘娘请珍重。”
  宁妃忍泪点了点头。
  邓瑛不忍再与她相对,直身辞了出去。
  ——
  宁妃独自立在门前仰头平复了一阵,这才朝后殿走去。
  后殿的寝阁内,杨婉刚刚上过药,合玉正端了一碗粥喂她。易琅坐在一个墩子上翻书,
  宁妃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易琅在做什么呢。”
  杨婉轻轻挡开合玉手中的粥碗,“上完药那会儿疼有些厉害,殿下拿着那本《幽梦影》给奴婢念呢。”
  宁妃接过合玉手中的粥碗,坐到杨婉身旁。
  “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这几日你安心养伤,姐姐服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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