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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段云琅听得云里雾里,他哪里分得清什么书体好坏,全是凭印象说话罢了。于是他决定耍赖:“就是硌人,不信的话,你给我摸摸!”说着他便两手抱住了殷染,惊得她“啊”了一声,字纸脱手,飘飘荡荡撒了床边一地。
  他干脆将她膝上两只小盒也都拂开了,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压将下去——
  床板一震,他已经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仰面躺着,全身都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两具身躯猝不及防地贴在了一起,她突然感觉到什么,眨了眨眼,“你……”
  “闭嘴!”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懊恼地低低喊了一声,便再度欺压下去。
  ☆、第82章
  第82章——防火水中(二)
  如果一定要找个词儿来概括他们的每一次欢爱——其实总共也不多,两年半了,不会超过二十次——那应该就是四个字:乱七八糟。
  每一次相会之前,两人总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找了满天飞的借口;每一次相会之时,也总还要先正儿八经假模假式地谈一番话——可是忽然之间,总是“忽然之间”,两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也许只是那些话不够悦耳,甚至是刺耳的,就像现实一样。床帘拉下,被褥覆上,隔绝了阳光和空气的同时,也隔绝了所有令人不快的过往与将来。他们在被子下面焦急地动作,早晨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此刻全都乱得不成形状,急切的亲吻与摩挲带出滚烫的颤栗,像是赤足行走在炮烙之上,疼痛难忍,可是无法离开。
  并不充分的爱抚过后,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上,低喘着道:“可以了么?”
  团团黑暗之中,她舒展着皓白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轻笑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响在他的耳畔:“你今日格外着急。”
  他顿了顿,放弃与她和解,决定直接攻城略地。
  她的手臂突然收紧了,眉心蹙起,忍耐地咬着牙,可终究没能管控住自那牙关之间逸出来的呻-吟,甜腻的,熏得人心都要发软。他感觉到了,眼神一暗,即刻动作得更加激烈,直到他自己都自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哼声。他一手抓住她两只胡乱作恶的手臂扣在枕头上方,另一手撩开了热死人的被子,眼睛里那飞快纵逝的情-欲的辉光便这样不管不顾地披离而出了,似潜伏水底的暗影突然现了形,那是一头兽,一头巨大的凶残的兽,这头兽低低地嘶吼着,湿热的舌头扫过她敏感的耳垂,四爪抓扯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劈裂开来……
  她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背脊,些微的痛,却更刺激。他仰起头来,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滴答落在了她的锁骨,滚烫似一点火痕。
  有时候,只有痛,才能解了痒。
  自情-欲的巅峰跌落下来,将一切意识重新一片一片拼凑回去,才觉出脚下虚软。飘忽中摔得不疼,但却心悸得可怕。好在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情人,□□过后,他会耐心地吻她,安静地抚摸她,又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床上和身上的乱象。她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方才被掀动得如惊涛骇浪一般的床顶,渐渐地笑出了声。
  听见这诡异的笑声,还在抽褥子的他停了动作,疑问地望过来。
  “白、日、宣、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色、无、耻。”
  他挑了挑眉毛,直起身道:“我却觉得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了,对着你的时候,也不时常想宣淫的。”
  “……”她脸上臊得可以蒸鸡蛋了,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摇头晃脑地叹口气道:“你听过司马相如的《美人赋》吗?‘古之避色,孔墨之徒,闻齐馈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车,譬犹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见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就是说,见不着美女的人,当然不能叫君子;得像我这样,见着美女还能不至于时时乱了套的,才是不好色的真君子。”
  她将被子把自己头都罩住了,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你怎么不乱套了?你乱套得很呢!”
  他嘿嘿一笑,手脚麻利地清理完了,又爬上床来,将她连人带被子全抱住了,低声哄她道:“是是,我乱套,我最乱套。我将那些字帖都收好了,你现在还想不想看?”
  经他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这才是正事。忍不住又剜了他一眼,下床披衣时又险些摔倒,他连忙扶住了,表情隐忍地问道:“……弄疼你了?”
  她不答话,只一瘸一拐地往桌边走。那只绿漆小盒已看过了,还有一只红漆的,打开一看,却是两只草编的小蚱蜢。
  段云琅走过来,看见了也是一怔:“这东西也要单独装一盒儿?”
  殷染将那两只草色都已发黄的小蚱蜢拿起来看了看,表情淡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叫段云琅怀疑方才床上那个与自己一同辗转呻-吟的女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一个。殷染起身将两只盒子都收入了箱子里,回过头来,才见段云琅还在发怔。她笑笑道:“那是我小时候爱玩的东西。”
  他低着头,走上前,将她的手捂进了自己的手掌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又笑道:“是不是挺没劲儿的?我小时候,拿着那两只草蚱蜢,可以玩一整天。要是有人来陪我玩,就更好啦。——可惜没有。”
  每一句话都是平铺直叙,偏生到了最后一句又莫名地逗趣,他笑不出来,只低声道:“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
  她怔了一怔,旋而道:“傻瓜,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是欺负两个字就能说清楚的?你说殷衡吧,他确实是欺负我,还曾经借着酒醉撒酒疯——可是殷家里肯跟我说话的人实在不多,他是其中一个。”顿了顿,又道,“只是自从撒酒疯之后,连他也不跟我说话了。”
  “他怎么欺负你的?”他闷闷地道。
  她眨了眨眼,眼神里笑意盈盈,“你以为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他说不出口。
  她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傻瓜,你以为他真能欺负我?”
  他奇异地安定下来,凝着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很想我阿耶。”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今日,我还以为今日来探望我的是阿耶呢……那两只草蚱蜢便是他给我编的,陪我玩得最多的,也是他。”仿佛是站在地心有些冷,殷染皱了皱鼻子,段云琅连忙拉着她去桌边坐下,又去烧了一壶热茶给她捧着。她看着他来来去去地忙活,眼神里有些迷惘了,她从来不曾感知到这样明确的关切,父、母、兄、姊,都不曾给过她这样明确的关切……
  “我也说不上喜欢读书写字,只是若不读书写字,我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殷染低着头又道,“好在我家里书多,后来去了秘书省,书更多了。我想阿耶是高兴我呆在秘书省的,我在家里,总是给他添麻烦……他处理不好,每每在我和昭信君之间来回跑,他很累,很难过。于是……我就宁愿成日成日地留在秘书省,有时候还会在秘书省过夜。”
  “这是好事儿。”段云琅柔声道,“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殷染恍惚转头看着他,那眼神竟然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雨淋过,长长的睫毛都变作了厚重的雨帘。她忽然又恍惚地笑了笑,轻声喃喃:“是啊,若非如此,我岂能碰得见你。”
  这分明是一句柔肠百转的话,却听得他心中揪痛。这话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他忍不住要问——
  至正十四年的秋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走了,你的母亲过世了,而我,被废了。
  这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可是殷染却已经很累了。她闭上了眼睛,依恋地抓着他的衣襟,身子朝他轻轻地靠了过去。
  他小心地抱住了她,就像抱住世上最珍贵又最脆弱的琉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尽力了……脖子以下什么的……
  段五表示很不高兴。
  ☆、第83章
  第83章——峥嵘初露(一)
  年关过后,百官归位,却发现朝堂上多了一个人。
  陈留王,段云琅。
  他现在的官阶不高,仍是护卫天子的左羽林大将军,但他每次都必要穿得整整齐齐,冠带巍峨恨不得把自己压老二十岁。大朝时诸臣便议论着,这惫懒无赖的陈留王倒确实生了一副风流好皮相,这样周正一捯饬,立马就将旁边的淮阳王给比了下去。
  而立刻,诸臣便又发现,这陈留王,绝不是只有一副风流好皮相而已。
  他的第一封奏本,便是弹劾前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今任户部侍郎的张适,在城郊强占民田,大兴土木,蓄奴养婢,奢侈行乐,极尽耳目声色之好,而不以国事为重……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说,这摆在台面上一吆喝,不是让大家都想起至正十四年那两次延英奏对?把陈留王从太子位上拱下来的,不就是这个张适?可见这陈留王锐气有余,智谋不足,想要什么全都写在脸上,那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样子。
  有人说,当年废太子,也不全是张适一个人的“功劳”,后来刘嗣贞已经把张适打压去了户部,陈留王这会子又何必穷追不舍?而况他说的这些罪证,都什么罪证啊?不就买点儿地,玩几个女人,这能把张适拉下马吗?
  有人说,别忘了张适背后可是有高公公撑腰的,若不然,当年废太子哪得如此轻易?陈留王这刚一上朝,就自己找钉子碰,这不是犯傻充愣么?且等着瞧吧,待高公公出来说一两句话,陈留王就该被打回原形了。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从清晨上朝,到午后散朝,段云琅慷慨激昂幼稚天真地说了那么一大摞,将张适骂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了,而高仲甫,却始终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张适张侍郎急了。
  他自然也在朝上,只是他所站的班次靠后一些,屡次向前排使眼色而高仲甫却只当做没有看见,他是真急了。赶忙爬将出来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六七个头,才抬起一双浑浊老眼冲高高御座上那人道:“陛下!臣是老糊涂了,可臣是忠心的啊!臣买地,可花的也是臣几十年攒下的俸禄,陈留王殿下说臣强取豪夺,这是、这是诬蔑臣啊陛下!”
  张适这一叫冤,立刻也有旁的大小官员出列为他辩护。段云琅侧身站在殿上,听他们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表情里似笑非笑。
  说得再好有什么用?这一回,高仲甫不会帮你们了。
  圣人被他们吵得头疼,索性道:“若真觉得自己冤屈,便去写奏本来。陈留王这本子,朕瞧着该有五千言了,你们也别写太少。圣祖贤宗的话朕不想听,就给朕写,你们都有多少地,地面上多少宅子,宅子里多少个下人,下人们领多少料钱——写清楚这四样就够了。”
  众臣傻了眼。
  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了,怎么也没想到圣人这回用了个这么呆的办法。
  这办法呆,可这办法还真是挺唬人的。
  他们心中叫起苦来:原本只是帮张适说几句话,怎么连我自己也要写状子?于是乎他们退缩了。
  帮帮张适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不能给自己也惹一身腥啊。
  段云琅嘴角的笑意愈加明显,这时候,刘嗣贞站了出来。
  “陛下英明。”刘嗣贞躬身道,“然此事牵连甚广,一时半刻难以厘清,臣请还是先查张侍郎,顺藤摸瓜,再提其他。如此不仅简便,更不致人心惶惶。方今是用人之际,不可以大意。”
  他这番话说得耿直周到,滴水不漏,段臻凝了他半晌,表情阴晴不定,终于,挥挥手道:“就依你说的办。”
  于是朝堂上痛哭流涕的便只剩了张适一人。其他人无不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向刘嗣贞的眼神都带了感激钦佩。刘嗣贞却仍是一贯的清高模样,掸了掸衣襟,便退回他该站的地方去了。
  他说的是就着张适的线索顺藤摸瓜,这透露出两点:其一,张适其人,无论如何都要审,不是刑部就是大理寺,总之是保不住了;其二,待审出了张适的口供,再去抓那些与张适一样强夺民宅、作风不谨之人。
  诸位臣僚哪一个不是人中之精,听出来这两点意思,也就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其一,同张适马上、果断、坚决地断绝所有关系;其二,赶紧洗干净自己。
  一场朝会,风云变幻,每个人走出大明宫时,都被春风吹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多数人仍旧不能明白:为什么高仲甫不出来说句话呢?
  他只要跺跺脚,圣人就会放过张适,不是么?
  那乳臭未干的陈留王,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
  殷衡急冲冲地回到家中,却在前院里撞上了前来送礼的林丰。
  “哟,原来是殷家大公子!”林丰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搬运着几只箱子,见他来了,忙搓了搓手满脸堆笑道,“奴婢正为淮阳王殿下给殷小娘子送礼来呢,大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殷衡脚步顿住,狐疑地望了林丰一眼,摆手让那两个小厮退下。他伸出手去,将那箱盖稍稍打开一条缝,登时黄澄澄的光芒散了出来,他“啪”地一声又合上了箱子。
  “退回去。”他冷声道。
  林丰为难了:“大公子,这可不厚道……我家殿下这也是一份心意,便昭信君都答应了的……”
  殷衡再也不想理他,径自往母亲所住的院子里奔。
  昭信君许氏和丈夫殷止敬早已离居,殷衡闯进来时,许氏正在点着礼单。
  “这是什么?”殷衡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您知不知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敢把成箱的金子往家里堆?朝廷现在忌讳这个——”
  “朝廷忌讳的不是收受金子。”许氏慢悠悠地道,“朝廷忌讳的只是结党营私。”
  殷衡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想思考这二者有何差别:“总之您的亲家翁,马上就要下大理寺候审了,您还一点儿不着急吗?”
  “急啊。”许氏顿了顿,“怎么不急?急有用吗?我今日听闻了早晨的事情,立刻让秀仪去找高公公了——她们家的关系,还是她熟络。她现在还没回来,但我又听闻了刘嗣贞说的那番话——我想高公公是不会帮忙的了。”
  张秀仪便是殷衡的正室夫人,张适的亲女儿。
  殷衡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为何?”
  “人啊,若有可能引火烧身时,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救火?”许氏叹口气道,“我看亲家翁是救不回来了,我现在更担心你,张侍郎给秀仪买过宅子,转给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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