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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节

  支撑着他推翻自己父亲的最大理由,便是他自己登基之后,可以快速中兴大元,扫荡红巾群贼,将罪魁祸首朱屠户千刀万剐。然而,没等夺位成功,他最信任的属下之一居然劝他去向朱屠户求助,如此荒诞的提议,怎么可能不令他怒火万丈?!
  仓促之间,其他文武幕僚根本来不及仔细分辨伯颜的提议底合不合理。赶紧快步挡在了爱猷识理答腊身前,同时嘴里大声呵斥:“伯颜,你太过分了!还不赶紧向殿下谢罪!”
  “伯颜,你大白天喝酒了么?满嘴说胡话!切莫说朱屠户根本不会帮咱们。即便他真的会派来人马,万一事成之后他的人马不肯离开,你我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胡闹!你一介武夫,只管奉命杀敌就是。没事儿干瞎出什么馊主意?!
  “是啊,你天天说哈麻勾结淮贼。你引朱屠户的人来大都,此举与哈麻何异?!”
  。。。。。。
  你一句,我一句,唯恐伯颜理解不了大伙的苦心,继续坚持他的荒诞言论,逼着爱猷识理答腊痛下杀手。
  然而那副万户伯颜,却是个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明知道同僚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咆哮:“你们才糊涂!你们全都是糊涂虫!老子早就滴酒不沾了,怎么会说胡话。老子现在清醒得很。哈麻勾结淮贼,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老子建议太子殿下向淮贼求援,却是一心为国。这两件事情出发点就不一样,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样,还不都是勾结?”
  “胡说,全是胡说,赶紧跪下,向太子谢罪!”
  “滚,滚下去睡你的糊涂觉去,别丢人现眼!”
  。。。。。。
  众幕僚急得满头是汉,不停地冲着伯颜跺脚眨眼。倒不是他人缘有多好,而是为做事情之前,先杀一大将,实在有损士气。
  伯颜却根本不领大伙的情,像吃错了药一般,继续低声咆哮,“当年唐高祖起兵之时,还跟突厥人借过五百狼骑呢。其得了天下后,还不是照样跟突厥人打生打死?谁见到他把大唐江山拱手相让来着?什么叫勾结,狼狈为奸,共谋私利是勾结。借力打力,借刀杀人,是睿智!”
  这几句话里头,例子倒也举得恰当。非但让众人刮目相看,爱猷识理答腊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也立刻松开了许多。但是,想到自己的心腹大将居然半点而自信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了敌人身上,他依旧无法咽下这口气。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你想得倒是美?朱屠户凭什么给你派兵?况且朱屠户见到有机可乘,岂不会立刻挥师北上?届时,他派来大都城的死士里应外合,你我就是大元的千古罪人!”
  “主公明鉴!”伯颜仿佛早就直到妥欢帖木儿会有此疑虑,又梗着脖子施了个礼,气哼哼地说道,“朱屠户此刻正在八闽与泉州蒲家眉来眼去,哪那么容易掉头杀到北方来?即便知道了咱们事情,也只能隔着几千里的路干瞪眼睛。其二,末将刚才向您提议找淮贼帮忙,却没说跟淮贼借兵。只要那边能派出三五百死士过来助阵,主公您在关键时刻就能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三五百名死士,却不足以占据大都城以为其他各路淮贼做内应。过后若是他们赖着不走,主公您调遣十倍兵马围上去,杀光他们易如反掌!”
  “嗯?”伯颜眉头微微一跳,握在剑柄上的手指又松开了数分。淮安军的战斗力如何?作为大元监国太子的他心知肚明。否则也就不会将中兴大元放在剿灭淮贼之前了。登基之后立刻点起倾国之兵打过去,又能转移群臣和百姓的视线,又能竖立自家威望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摆在首要位置?!
  但淮安军的战斗力越是强悍,他将这群虎狼引到大都城内之后,局势失控的风险也就会越大。一个把握不住,好好的黄雀在后,就变成了猎人更在黄雀之后了。到头来白白为朱屠户做了嫁衣!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先前被他质问过的李国凤却扯开嗓子,大声说道:“殿下,殿下当心,此计万万行不得。您逼皇上退位,乃大元朝的内部之争。万一引入了淮贼,就是引狼入室,不,就是认贼作父。即便侥幸得手,也难安百官和将士们之心!”
  “啊?”爱猷识理答腊再度皱起眉头,将目光转向李国凤。不过这回,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愤怒。李国凤这厮胆小归胆小,行事却稳重第一。绝不会像伯颜那厮,总是恨不得把头顶上的天给捅出个窟窿来。
  “伯颜将军也不要着恼!”抢在伯颜开口指责自己之前,李国凤又朝后者拱了下手,快速补充,“将军先前的提议,也并非没任何可取之处。淮贼之所以战力惊人,无非仗着其火器犀利,铠甲坚固尔。若是能利用海上货运之便,赶在大事发动前,从淮贼那边弄一批拉线手雷和锁子甲来。即便我等的谋划功亏一篑,殿下也可以指挥东宫侍卫杀出大都城去。等到陛下息怒之后,再想办法父子和好如初!”
  “嘶——!”“这话,嘶!”“狡兔三窟!”。。。。。。
  爱猷识理答腊再度眉头紧锁。其他一众文武幕僚,也纷纷侧过脸去,低声交头接耳。
  李国凤这厮讨厌就讨厌在,总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他的话,也不能说毫无道理。俗语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万一大伙所谋不成,惹得皇上发了雷霆之怒。能先跑到外地躲一躲,总比困在城里等死强。况且妥欢帖木儿素来看中太子,即便发现太子对他无情,气消了之后,却未必真的愿意要了太子殿下的小命儿!
  听着周围嘈嘈切切的议论声,爱猷识理答腊好生委决不下。想断然否定这个提议吧,却又怕自家亲娘到时候真的临阵退缩,让自己单独去面对父亲的力量。想依计去联络淮安军吧,又怕对方狮子大开口或者引狼入室。手按着剑柄在屋子里头徘徊了好半晌,终于,把心一横,低声道:“李詹事,令弟国雄能跟淮贼那边联系得上么?现在去买铠甲和火器,是否来得及?”
  “时间上应该没问题,大不了,殿下您再偷偷给察罕帖木儿去个信,让他在路上多耽搁几天!”李国凤想了想,郑重回应。“此事关键在于一定要瞒过哈麻。直沽市舶司里头,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哈麻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走漏消息。至于联系,倒是不太难。全天下谁不知道淮扬商号的第一大股东就是那个所谓大总管府。只要在直沽港里找到淮扬商号的货船,就不难将殿下的意思带到苏贼明哲那里!”
  “根本不用那么费劲,若说通淮,谁能比得上哈麻跟雪雪?。顺着哈麻家在大都城内的产业捋,肯定能把淮贼的细作翻出来!”伯颜在旁边撇撇嘴,不屑地补充。
  “没你的事情了。你退下休息!”爱猷识理答腊被他说得心里好生烦躁,瞪圆了眼睛,大声命令。“马上下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再放他进来。下去,马上!”
  “末将遵命!”伯颜的脸色红得就像烤熟了的鸡屁股,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走出门外。
  爱猷识理答腊懒得在这个莽夫身上多浪费功夫,迅速将目光收回来,继续跟众人商量怎样以最小代价弄到淮贼的武器和铠甲,如何避免淮安军趁机北犯等诸多紧要大事。
  众文武见他已经松了口,就不再藏着掖着。纷纷开动脑筋,群策群力地寻找对自家最有利的方案。谁也没留意到,伯颜出了太子府大堂之后,接下来又去了什么地方?
  而就在众人忙得无暇他顾的时候,太子府怯薛副万户伯颜,却已经来到了太子府外。先是信马由缰地在街道上转了几个圈子,然后忽然侧转坐骑,悄然拐入了一条非常肮脏混乱的胡同当中。
  跳过淌满污水的深坑,转过散发着熏天臭气的粪堆。让开躺在胡同中央等死的几个乞丐,挥鞭抽飞三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就在整条胡同都快到尽头的时候,猛然间,他又拉住了坐骑,缓缓走到了一处挂着暗黄色灯笼的鸡毛小店门口。
  “客官,您,您想打尖啊,还是住店啊!”正蹲在门口斗蛐蛐的伙计被突然出现的战马吓了一大跳,赶紧堆起笑脸,热情地询问。
  伯颜用力挥了下马鞭,凶神恶煞般问道,“一年前老子肚子饿了,在家买过三斤酱驴肉。今天忽然想起来味道不错,就再来买十斤。有么,有就赶紧给我拿上,价钱好说。没有现成的,就赶紧给老子去杀驴。老子就在这儿等着!”
  “有,有,没别人的,也不能没您的。客爷,赶紧里边请啊!”小伙计精神猛地一振,扯开嗓子,大声叫嚷。随即,猛地拉开鸡毛小店旁的柴门,将伯颜和他的战马,一并给扯了进去!
  刷。灯笼熄灭,黑漆漆的胡同之中,万籁俱寂。
  第九章 暗战 中
  鸡毛店内,也是一片死寂,掌柜、伙计,还有平素在店里栖身,靠打把式卖艺为生的几个江湖人物,全都像鬼魅一样钻了出來,迅速占领了院子内所有要害位置,纯钢打造的手弩,在月光下泛起点点寒星。
  唯一手里沒拿兵器的,是平素在后院负责煮驴肉的大厨,只见他拿起一个满是油脂的琉璃灯,冲着不远处一棵老榆树缓缓晃动,昏黄的灯光被外面特制的罩壳遮挡,忽明忽暗,忽明忽暗,看上去好生妖异,很快,老榆树背后另一处人家的阁楼里,也开始有灯光闪动,亮亮灭灭,亮亮灭灭,宛若有星星在眨着眼睛。
  “胡闹,你跟我來。”大厨将琉璃灯吹灭,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低声吩咐。
  “是。”平素在大都城内恨不得横着走的副万户伯颜,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刚刚惹过祸的无赖顽童,小心翼翼拱了下手,陪着笑脸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伙房、马棚、猪圈、菜园,以及一些故意折腾出來的曲曲弯弯,费了好大劲儿,才來到鸡毛小店深处,一处佛堂模样的小屋前,大厨扭着肥胖的屁股,迅速钻了进去,然后回过头,一把将伯颜扯入,“呯。”包铁的屋门迅速关闭,将佛堂内外隔成了完全不通音信的两个世界。
  佛堂内点着几盏鲸油灯,照亮四壁上的天王相,正对着门处,则有一尊弥勒挺着肥肥的肚子,笑看世间沧桑。
  胖大厨先取來纸笔,在香案上快速铺开,然后才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油花儿,正色问道,“还珠楼主,军情处第三条规矩是什么,你是否还记得清楚。”
  “大人,卑职当然记得,但是”伯颜立刻站直身体,急切的解释,“但是卑职”
  “复述第三条行动规定,我需要记录。”军情处大都站襄理路汶竖起眼睛,低声喝令,“按规定,记录后还会给你过目,签字画押。”
  “是,禀告路襄理,军情处第三条行动规定是,深度潜伏人员不得主动逆向联系。”伯颜被训得面红耳赤,又端端正正地敬了个淮扬军礼,然后快速补充,“但去年传达的补充规定写明,若是发生预判中的三种特殊情况之一,则可以按紧急事件处理,务必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回鹰巢。”
  “什么,真的被大,被大人说中了。”胖大厨路汶手一哆嗦,墨汁在白纸上抹出了偌大的一团,“老天爷啊,这怎么可能。”
  “卑职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大,大人就是猜中了。”这回,伯颜终于松了一口气,抬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急切地补充,“太子爱猷识理答腊果然跟他老娘勾结起來,准备逼妥欢帖木儿退位,文武大臣凡是跟哈麻走得近的,或者这几年得罪过太子的人,都在清洗之列。”
  “我的老天爷啊。”胖厨子路汶放下笔,双手抱头,“居然跟大人猜测的一模一样,一年半啊,大人居然在一年半之前,就已经看了今天。”
  “谁说不是呢,卑职得到确切情报之后,也给吓了个半死。”伯颜点了点头,佩服得无以复加。
  一年多以前接到淮扬送过來的三种特殊情况推断之时,他根本不相信那上面写的东西将來会有可能发生,爱猷识理答腊是二皇后奇氏与妥欢帖木儿的唯一儿子,妥欢帖木儿最近已经逐步在放权,让太子参与处理朝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來,妥欢帖木儿亡故后,爱猷识理答腊即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沒必要为了早日登位而冒上失败被废的风险。
  然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在他眼皮底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并且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被朱总管给预测了出來,作为妥欢帖木儿的仇人之一,他要是还能沉得住气,才怪。
  “在讲武堂特别班时,大总管也提起过这三件事。”大厨路汶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鬓角等处不停地擦拭,然而,越擦,那些地方的油珠冒得越急,“他老人家还曾经说过,三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发生,淮安军北伐的日期就要大大提前,老天爷,居然会这么快,老天爷,咱们淮安军的一大半儿兵马,眼下可都在八闽。”
  “所以卑职今天跟爱猷识理答腊提议,让他沿海路主动向淮扬求援,然后咱们就可以从登州调人过來,趁机拿下大都。”伯颜咬了咬牙,眼圈慢慢开始发红。
  那昏君父子害得他义父死脱脱无葬身之地,他昏君父子必须遭到报应,至于昏君父子死后,蒙元群臣会推哪个登基,黄河以北会乱成什么模样,他根本沒想过,也沒心情去想。
  “爱猷识理答腊答应了么,他不可能傻到如此地步吧,,即便他蠢,他手下的人怎么可能也全都是傻子,。”胖厨子路汶又吓了一大跳,一把拉住伯颜的胳膊,低声追问。
  “暂时还沒。”伯颜轻轻摇头,“但他已经动心了,卑职可以接着说服他,李国凤、哈拉哈、寒葛答等人也动了心,即便不请淮安军出兵,也会请淮安军帮忙提供一部分火器。”
  “他还想要火器,,他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路汶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低声询问。
  伯颜轻轻点头,“是李国凤提议的,向淮安军秘密购买手雷和锁子甲,装备太子身边的精锐,但具体代价,卑职就沒继续听,卑职觉得,最好还是想办法说服他主动求淮扬派兵。”
  关于自己被爱猷识理答腊斥退的事情,他沒有主动汇报,首先他觉得此事与自己的任务无关,其次,则是唯恐汇报了太多的细节,影响到淮扬大总管府参与此事的决心。
  然而尽管他对真实情况做了隐瞒,胖大厨路汶的反应依旧远不如他期待的那样积极,又缓缓地喘了几口气,非常冷静地吩咐,“不要再试图说服他了,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他身边的谋士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你今天偶尔冒一次头,他们会认为你是鲁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想淮安军搬救兵,就会被怀疑别有用心了。”
  “这”伯颜被兜头泼了一大瓢冷水,很不情愿地回应,“这怎么可能,好吧,卑职遵命就是。”
  “我知道你急着报仇的心情,但是,你的命远比妥欢帖木儿父子两个值钱,至少,在大总管眼里,是这样,为了早几天报仇就牺牲掉自己,那不值得。”路汶抬起头看了他几眼,继续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
  作为经过讲武堂专门培训过的高级细作,他知道越是关键时刻,自己就必须保持冷静,而不是轻易地就冲动行事,那叫什么來着,业余,对,业余,朱总管给骨干们做秘密培训时,经常强调的就是这个词儿。
  第十章 暗战 下
  那次培训时间很短,路汶自己最初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天子门生么,忠心最是重要,眼下整个淮安军中凡是官职升到团长以上者,有谁不需要先到讲武堂里走一遭,但是真正在教室里坐下來之后,他才发现事实与自己先前的判断完全不同。
  朱总管很在行,至少在使用细作和培训细作方面,比主持军情处日常事务的陈基,要强出几十倍,而古往今來,从战国时代起就被兵家反复强调的“用间”,只有到了朱总管这儿,才真正被当成了一门儿学问,在此之前,包括最擅长“用间”之道的蒙元朝廷,都属于业余水准,所使用的人员也无非是和尚、道士、妓女以及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地痞无赖,一举一动都透着外行。
  所以自从那次培训之后,路大厨对自己和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就彻底改变了看法,不再是单纯为了找蒙古人报仇而当细作,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因为体力太差,上不了战场才不得不从事这种下九流的勾当,而是真正把“用间”当作可以与带兵、治学相提并论的大事來做,并且打心眼儿里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感到荣耀。
  而当他彻底改变了观点并且掌握了一些只有军情和内政两处的骨干才能接触到的“师门绝学”后,再做起原來的事情來就变得游刃有余,采取行动时也越來越慎重,绝不肯轻易将手下人暴露出來,更不肯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
  只是今天这番谨慎,在急于报仇的伯颜看來,就变成了过于心慈手软,故而后者的眼睛迅速就开始发红,躬身施了个礼,哽咽着说道:“大总管和站长如此看中伯颜,伯颜沒齿难忘,然而伯颜这条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要能让妥欢帖木儿父子遭到报应,伯颜纵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饴。”
  大厨路汶听了,立刻又笑着摇头,“他们父子已经遭到报应了,难道你沒察觉到么,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同床共枕二三十年的夫妻反目,亲生儿儿变成仇人更为悲惨的事情,,死算什么,对你我这种孤魂野鬼來说,生有何欢,死亦何苦,但与其怀着期待死在仇人前头,哪如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身首异处來得痛快,。”
  知道伯颜的心结很难打开,想了想,他又低声补充道:“即便爱猷识理答腊真的饥不择食,答应向淮安军借兵,想要不惊动蒙元官府,能从水路运到直沽,再偷偷潜往大都城的我军精锐,也不可能超过一个旅,三千兵马猛然出手,打妥欢帖木儿一个出其不意沒问題,过后想长期占据大都,固守待援,则根本沒任何可能,到那时,这三千弟兄,就等于间接地死于你我二人之手。”
  伯颜听得愣了愣,咬着牙强辩,“毕竟能杀了妥欢帖木儿父子,让大元上下群龙无首,主公渡过黄河北伐,必将势如破竹。”
  三千兵马肯定守不住大都,哪怕是三千装备了迅雷铳和神机铳的淮安精锐,在大都这种规模的城池上,隔着三步站一个,都很难站满东南西北任何一面城墙,只是,在提出这个计划的最初,他根本就沒想过让那三千弟兄活着杀出去,包括他自己,也是死得其所。
  “大元朝从來就不缺皇帝,眼下明知道咱们淮安军沒功夫向北打,他们自己才内耗不断,如果得知咱们的人已经进入了大都,他们立刻就会再度抱成团儿,哪怕咱们成功地将妥欢帖木儿和太子,还有妥欢帖木儿的其他几个儿子全都杀掉,对于蒙元王公贵胄來说,也不过是再拥立一名皇帝的事情,万一拥立的是个明主,主公北伐路上,反而会遇到更多麻烦。”路汶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况且,你的这个方案,还有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只是你眼下被仇恨蒙住了眼睛,自己沒发现而已。”
  “漏洞,漏洞在哪,。”伯颜闻听,立刻就顾不上再争辩三千人的牺牲值得不值得,瞪圆了红红的眼睛,急切地询问。
  “哈麻。”路汶又看了他一眼,低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伯颜身上的杀气瞬间就降低了一大半儿,迟疑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哈麻,他,他能起到什么作用,只要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两个带兵入了城,第一个死掉的就是他。”
  “眼下他还是大元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路汶摇了摇头,笑着点醒,“妥欢帖木儿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可能一点儿都沒感觉到么,还是他也像脱脱丞相那样,对昏君忠心耿耿,明知掉早晚会被杀了祭旗,也低头等死,绝不挣扎还手,。”
  “这。”伯颜的脸色瞬间开始变白,额头上缓缓冒起一股雾气,作为前丞相脱脱的养子,他绝对不相信大仇人哈麻是个和脱脱一样的忠臣,哪怕他现在自己为了报仇已经主动投靠了淮安军,也依旧打心里眼里瞧不起哈麻,打心眼里不相信,哈麻会像脱脱当年一样,宁死要做一个千古忠臣。
  而自打妥欢帖木儿下旨调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來大都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哈麻却沒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垂死挣扎的举动都沒有做一下,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來路汶低沉的声音,,“藏在阴影里头的敌人,才最可怕,而把全部力量摆在明面上的对手,反倒容易应付,我跟你一样,也不相信哈麻会选择束手待毙,他这个人虽然又贪又坏,却绝对不蠢,万一在太子和奇氏的阴谋突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说,妥欢帖木儿哪里还顾得上再杀他,而他和月阔察儿无论带着兵马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胜券在握,过后,谁还有本事再杀他,。”
  “这”伯颜的额头上,终于渗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紧握着拳头,嘴里发出痛苦到的。
  他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大都城这潭子死水,恐怕不是一般的深,甭说三千淮安军毫无防备的卷进來,即便人数再多两倍,恐怕结局同样是粉身碎骨。
  “你回去继续盯着爱猷识理答腊,辅佐他逼宫夺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令对方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路汶轻轻拍了下伯颜的肩膀,笑着补充,“但是千万不能再鲁莽,如果他那边真的决定向淮扬寻求火器方面的支持,只要苏先生答应,我就会尽可能快地派人调集一笔给他,让他更有底气地去父子相残,刚才有一点你说得沒错,他们父子俩反目成仇了,对咱们淮安军北伐大有助益,至于哈麻那边,我立刻派人去详查,如果他不想等死的话,可能最近三五天之内,就会抢先出手。”
  “遵命。”伯颜举手行礼,低声答应,心中终究还有些不甘,想了想,在告辞之前试探着询问,“大人,如果,如果妥欢帖木儿父子真的打起來,咱们,咱们淮安军,什么时候能够渡河北伐。”
  “应该会很快。”路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低声分析,“虽然第一、第二、第三军团都在江浙,但至少第四、第八军团能挥师北上,但最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毕竟事发太仓促,主公那边一点儿准备都沒有,而眼下,也根本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
  “希望是妥欢帖木儿杀了儿子和老婆,然后又发现淮安军已经兵临大都城下。”伯颜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咬着牙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出门。
  路汶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地将他送到了前院鸡毛小店的门口,先仔细跟周围暗哨查验了胡同左右两个出口的动静,然后才低声吩咐:“路上小心,以后非极特殊情况,不要逆向联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记得,保全自己为上,还是那句话,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属下明白,属下不会再來了。”伯颜点点头,飞身跳上马背。
  路汶又叹了口气,站在阴影里,目送对方离开,他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有叮嘱都是徒劳,伯颜心里的仇恨太浓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发酵到影响理智的地步,所以无论是爱猷识理答腊夺位成功,还是妥欢帖木儿在父子相残中最后获胜,伯颜恐怕都很难再活下來。
  作为军情处最老练的头目之一,他当然不可能让整个大都站上下都陪着伯颜一道冒险,因此在将今晚得到的情报派人传递出去后,立刻开始着手安排整个大都站向备用“巢穴”转移,同时,派出麾下精锐去联系在右相府里的眼线,尽最大可能掌握哈麻那边的动静。
  与太子府的情况不同,军情处对右丞相的渗透,远不及前者顺利,细作最高级别不过是一名帐房先生,接到催促后,送出來的消息非常有限,并且里边大多都是些与生意想关的琐事,如相府又收了谁家的贿赂,又购进了哪些地产,或者又将某块田产以高出市面数倍的价格转手给了谁家之类,零零碎碎,看不出任何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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