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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节

  只剩下极少数脑袋实在不太灵光者,觉得朱重九出尔反尔,未免有些过于凉薄。但他们所发出來的抱怨声,很快就被周围的吐沫星子给彻底淹沒。因为周围几乎所有同僚都还记得,四年以前,大伙被贪官污吏祸害得有多悲惨。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当了官之后,就可以做得和最初的蒙元官吏一样过分。更不愿意,自己的行为哪天也激起民变來,让自己落到当年被百姓诛杀的那些官吏同样之下场。
  毕竟这支队伍还年青,还沒有病入膏肓。而各级官吏们,还牢牢地记得自己被逼着提刀造反的缘由,不愿意重蹈蒙元官吏的覆辙。所以在大总管府的“廉政”命令下达之后两个月内,很多刚刚兴起的风潮,就迅速被遏制了下去。至少,从表面上看,各级官员任人唯亲的情况,大为改观。
  那些在府学和集贤苑当中表现出色,品行可靠的才俊,即便沒有荐书,也能得到一个比较不错的职位。而那些靠着别人庇护走了捷径者,则发现除了入门时相对容易之外,自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路都要靠着自己的双脚走。曾经答应过照顾自己的亲朋,变得非常不讲情面,轻易不敢再为任何人出头。
  至于这场“廉政”风暴能刮多久,效果最后能维持多长时间,朱重九就很难判断了。因为,很快,就有更为要紧的情报,摆在了他的案头。
  天完政权出事了…
  六月中,天完国左丞相倪文俊,率领麾下十万精锐,倒戈归顺蒙元。被蒙元朝廷封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兼义兵都元帅。天完政权刚刚光复沒几天的黄州、德安、安陆三府,再度落入蒙元四川行省丞相达矢八都鲁之手。天完朝的国都门户洞开,危在旦夕…
  第五十七章 风暴 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沒有更详细的情报?”朱重九将密报朝桌案上重重一拍,沉声问道。
  淮扬徐宿各地年初才刚刚摆脱战争的威胁,许多城乡,特别是去年曾经被洪水吞沒过的地方,都急需休生养息。而淮安军的五支主力部队,上半年有三支刚刚结束对太平、集庆两路元军的征讨,根本沒來得及休整,军火粮草无一不缺。偏偏这个时候,位于长江中上游的天完政权岌岌可危。淮安军如果出兵去救,肯定要损兵折将。而万一徐寿辉的老巢被蒙元和汉奸联手攻破,恐怕蒙元朝廷的下一个进攻目标,就又要落在淮扬头上…
  “还有一些,但都未经证实…”军情处主事陈基瞪着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头充满了疲惫。每天从那么多消息中反复甄别挑选,去芜存菁,令他形神俱疲。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儿刚到淮安时那种翩翩儒者气度,反而像一个终日埋头于账本的店铺掌柜,哪怕是已经累佝偻了腰,也无法掩饰其内心的精明。
  “让你的人都拿过來。包括带消息回來的弟兄,如果还沒休息的话,也请他过來再坚持一下…”朱重九想了想,尽量掩饰住自己心中的烦躁。
  “是…主公…”陈基拱了拱手,匆匆出门。须臾之后,又抱着厚厚的一大摞公文返回了议事堂。紧跟在他的身后的,则是一个满脸市侩气息的胖子,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都上下颤动。
  “过來见过大总管…”陈基先将公文转交给迎上來的近卫团长刘聚,然后扭头向胖子吩咐。再接着,举手给朱重九行了个标准的淮安军礼,“报告,军情处从不同途径,共计获得了二十六份消息。除了倪文俊已经投靠蒙元的消息得到了核实之外,其余全都无法印证。微臣已经将负责长江上游情报收集任务的路宣节带來了,主公随时可以向他询问详情…”
  “末将路汶,见过主公…”路校尉身上沒有半点儿军人气度,却腆着圆圆的大肚子,给朱重九行了个军礼,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路校尉请坐…”朱重九抬起右手,郑重给宣节校尉路汶还礼。
  军情处乃是他参照另外一个时空的情报部门所建,专门负责收集对手和盟友的消息。因此选人的标准以忠诚为第一。形象和其他则远远排在后面。而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万一细作被其刺探对象抓到,也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再活着回來。
  当值的近卫手脚麻利,快速给路校尉端來一把椅子。宣节校尉路汶则有些受宠若惊,欠着屁股坐了个椅子角,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家主公的垂询。
  只见朱重九紧皱着眉头,在一大堆文件中迅速翻动。很快,就过滤掉了其中绝大部分,然后拿着剩下的几份,重新对比揣摩了起來。半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低声问道:“倪文俊杀了徐寿辉的内宫采办太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主公,具体原因好像是因为那个太监在集市上多次抢东西不付钱,并且打得是皇家,是徐寿辉的名义。而倪文俊的手下却查明,被抢的大部分货物,转手就又被太监卖了出去。所得到的钱财,也被大小太监们给瓜分掉了…”胖校尉路汶虽然长得貌不惊人,言谈却非常有条理,三两句话,就将整个事件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总管府一干文武闻听,纷纷皱眉,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徐寿辉本人是个布贩子出身,当初被贪官污吏逼得沒活路了,才扯旗造了反。而他自己身边的人,抢起小商小贩來却毫不手软,这他奶奶的不是忘本,又算是什么?
  “还不够,光是这个原因,两人不可能反目成仇。”朱重九的目光又落回文件上,继续慢慢翻动。
  倪文俊是天完政权的第三号人物,并且手握重兵。虽然狠狠的扫了徐寿辉的面子,但后者既然能成为一方诸侯,就肯定不是什么莽撞之辈。不可能在沒哟丝毫把握的情况下与倪文俊公然翻脸。至少,他需要先将右相彭莹玉及其麾下的队伍调回身边來。
  剩下的几份公文里,所记载的也都是天完政权的一些内部纷争,从中可以清楚地分析出,徐寿辉在称帝之后,的确有些得意忘形。而倪文俊心里头,则多少还保持一些起义之前的理想,试图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国度。二人的心思背道而驰,又沒有彭莹玉在当中做缓冲,难免就要不停地起龌龊。
  “还有一个消息,末将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汇报…”见朱重九的眉头越皱越紧,宣节校尉路汶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请示。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來。哪怕沒有任何依据…”朱重九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期待鼓励。
  “据,据谣传。。。。。”宣节校尉路汶抬起胖胖的手指,在自己满是肥油的脖颈上挠了挠,然后非常忐忑地补充,“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末将,末将向來不愿意写到公文当中。一來根本无从核实,二來许多都是蒙元那边故意散布的谣言,图的就是朝咱们红巾军的头上泼粪…”
  “先别管真伪,你先说來听听…”陈基等得心急,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
  “是…”路汶赶紧将手收回來,规规矩矩在膝盖上放平,“末将,末将一直扮作贩货布商,往來于长江之上。前些日子偶然听人说起,徐寿辉的皇宫中,藏着上千美女。很多女人他睡过一次就彻底忘干净了,根本不会再理睬第二次。但是为了保留天完皇帝的颜面,这些女人也不能放归民间,只能养在皇宫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那和倪文俊又有什么关系?”陈基越听越纳闷,再度低声追问。
  “据说,据说其中有一个,曾经与倪文俊有过数面之缘。因为耐不住深宫寂寞,就偷偷派人请倪文俊救自己出去。然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就暗中勾搭上了。倪文俊多次向徐寿辉要人,而徐寿辉却宁可自己不要那个女人,也不肯给倪文俊。。。。。”
  “荒诞不经…”朱重九“啪…”地一声放下公文,低声打断了路汶的汇报,“你做得对,这种谣言,的确沒有任何价值。不过。。。。。”
  想了想,他又继续问道,“倪文俊领兵外出作战期间,徐寿辉在他背后做沒做过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倪文俊的家人呢,都接走了么?”
  “沒有,并且徐寿辉还宣布,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倪文俊…”胖校尉路汶稍作迟疑,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同时被赐婚的,还有陈友谅、邹普胜和张定边三个。要娶的都是徐寿辉的族妹。只待倪文俊班师回來,四人就一起拜堂。谁料倪文俊却悄悄将家眷全都接走,然后转身就投靠了鞑子…”
  “你说还有谁?陈友谅…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大声追问。
  别人未曾留意到这个名字,他却对此人知之甚深。按照朱大鹏的记忆,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杀掉了徐寿辉,与朱重八恶战鄱阳湖的,就是这位陈有谅。若不是朱重八的船队中使用了大量的火炮,外加上常遇春勇冠三军,最后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陈友谅?”路汶愣了愣,胖胖的脑门上缓缓渗出几滴油渍,“末将,末将不太清楚。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对了,末将想起來了,他是彭和尚的手下,与张定边一道,为了向徐寿辉献俘而回…”
  “怪不得倪文俊急着造反…他再不造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议事堂中,顿时涌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淮扬核心人物,在当年彭和尚派遣使节前來求救时,曾经见过陈友谅一面。对此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而此人返回到徐寿辉身边,则表明彭和尚已经暗中介入了徐、倪之间的冲突,并且极有可能,完全站在了徐寿辉那边。
  “末将,末将失职,请,请主公责罚…”听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路汶的脑门上,顿时渗出了更多的“油珠儿”。起身敬了个礼,红着脸说道,“末将,末将只顾着盯着徐寿辉的举动,忘记了,忘记了他还能从外边调兵马过來…”
  “这也是大伙的推测,未必准。况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何罪之有?”朱重九摆摆手,笑着鼓励,“你回來之时,答矢八都鲁已经跟倪文俊合兵一处了么?”
  “还沒…”路汶抬手擦了擦铮亮的脑门儿,大声回应,“只派了他的儿子孛罗帖木儿带领数千兵马,前往倪文俊的军中封官许愿,鼓舞士气。鞑子朝廷这次特别肯下本钱,直接给了倪某人一个湖广平章的头衔。他麾下的将领,也个个加官进爵。并且末将还听说,鞑子朝廷已经决定重新启用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给这两个人也都封了很大的官儿,随时准备命二人南下扯我军后腿…”
  第五十八章 风暴 下
  “北方谁负责,有这两人的消息沒有?”朱重九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警惕,再度向陈基询问。
  朱大鹏的历史老师死得早,脑子里头大部分功课已经变成了浆糊。但越是这样,能在他记忆中留下痕迹的人,也越是强悍。而王保保的养父察罕贴木儿,恰巧是其中之一。
  “有…”陈基果断地点头,快速回应,“本月初十,鞑子朝廷下旨,封察罕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左丞,李思齐为河南行省平章。二人麾下各自给了四个万人队的兵额,粮草辎重由鞑子朝廷支付。但这两个人接到蒙古皇帝的圣旨之后,却迟迟还沒任何动作…”
  “这官封的…”朱重九笑着撇嘴。河南江北行省的五分之四都归各路红巾所有,朝廷却封了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将,一个左丞一个平章。这不是明摆着要求二人尽快跟红巾军去拼命么?怎奈二人也不是傻瓜,居然玩起了拖延战术,不见切实的好处绝不动身。
  “早在上个月,蒙元资政院使朴不花外出替奇皇后办货,路过察罕贴木儿的驻地,二人相谈甚欢。随即,察罕贴木儿便命令养子王保保带领一百亲兵,将朴不花的车队一路护送回了大都。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在东宫设宴招待了王保保,二人追溯族谱,王保保之父乃是赛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台氏。其祖先做过忽必烈的怯薛长,阵亡于河南。所以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以礼敬功臣之后为名,与王保保结了安答。”
  “呵呵呵。。。。”四下里,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淮扬大总管府众文武,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
  结安答是很古老的蒙古族礼节,意思为相约为生死之交。才十六岁的蒙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对王保保如此折节相待,明显是受了他老爹妥欢帖木儿的影响。早早地就开始给自己培植起了党羽。
  只不过,他老爹妥欢帖木儿利用了脱脱一辈子,最后依旧将脱脱给活活逼死了。这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跟王保保地方将领之间的友谊,又能维持得了几天?
  朱重九自己,也觉得爱猷识理达腊行为过于幼稚鲁莽,笑了笑,将注意力转往其他方向,“咱们的老主顾那边呢,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基微微一笑,也轻轻摇头,“老主顾私下里跟王将军联系过,不到迫不得己,他不会主动向胶州和登莱发起进攻。即便蒙元朝廷苦苦相逼,他也会先给王宣将军递个信儿,然后双方再一道商量怎么打?具体打到什么程度?以便糊弄差事…”
  因为雪雪的存在,胶州半岛虽然距离蒙元的都城更近,却极为安全。从去年交易中尝到甜头的雪雪,根本不愿意在战场上获取功劳。而益都、济南和泰安等地的高门大户,也从去年朝廷官兵的行为中,得到了充足的教训。宁可帮着雪雪一道糊弄蒙元朝廷,也不愿意再被兵痞子们再“保护”一遭…
  “其实蒙元朝廷那边,未必全是聋子瞎子…”见在座众人笑得十分暧昧,陈基想了想,继续补充,“年初的时候,就有御史老里沙弹劾雪雪虚报战功,与我军暗通款曲。并且脱脱麾下部将数人联名为证。但罢黜脱脱之令乃是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亲手所下,雪雪的兄长哈麻又纠集一伙党羽反告老里沙构陷大臣,太尉月阔察儿也伏地喊冤。最后雪雪非但沒事儿,御史老的沙反而被勒令归家闭门思过。那些在奏折上联署的蒙汉将领,也被降职的降职,放逐的放逐,以至于蒙元朝廷那边,再也沒人敢弹劾哈麻和雪雪两兄弟的过失。”
  “呵呵呵。。。。”闻听此言,众文武笑得愈发开心。敌人越愚蠢,大总管府的前途越光明。要是哈麻和雪雪两兄弟能永远把持住蒙元那边的朝政才好,有个两三年时间來养精蓄锐,淮安军将不再畏惧任何敌人。
  “军情处做得不错,但对蒙元方向的情报收集工作还是要加强。咱们不能总把希望全寄托在敌人的错误上头…”陪着大伙笑了一会儿,朱重九挥了挥手,正色补充。
  “微臣明白。”陈基认真地点头,“但微臣从目前情况判断,至少两到三个月之内,蒙元朝廷集结不起足够的力量向我淮扬反扑…”
  “你说得对…”朱重九眼睛里精光一闪,断然做出决定,“既然北线暂时还算安宁,咱们就把精力集中放在西南。大伙考虑一下,如果徐寿辉向我军求援,我军最少要派出多少兵马,才能确保他不被蒙元朝廷剿灭。他可能为此付出多大代价?…如果他沒等坚持到我军抵达,就已经兵败身死,接下來局势,我军该如何应对才更为妥当?…”
  救兵肯定得出,虽然朱重九心中对徐寿辉这个刚刚翻身就开始盘剥百姓的白眼狼半点好感也欠奉。然而留着他在,至少能挡住长江上游的答矢八都鲁父子,确保淮安军在下一次与蒙元朝廷作战时,不至于三面受敌。而天完政权的存在,也能对羽翼日渐丰满的朱重八起到牵制作用,令后者无法大步向湖广扩张。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朱重九早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只想四处找人抱大腿的朱八十一。哪怕他在现实面前,一次次被撞得鼻青脸肿。但是受一次伤,他就变得更现实一些,也变得愈发与这个眼前这个世界贴近。
  哪怕淮扬大总管府有很多地方令他失望了,清醒时的他都坚持相信,自己亲手打造出來的怪物,是目前世界上最健康的政权。自己将來哪怕真的做了皇帝,也不会比另一个时空中的朱重八來得更差。
  换句话说,随着实力的不断成长,朱重九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胀。理想和稚嫩,在一次次碰撞中渐渐被磨去,现实和老辣,慢慢取代了他心脏上空出來的位置,让那些位置慢慢变得冷硬无比。
  如果换做现在的他,在两年前的淮安遇到朱重八,他甚至不可能放后者平安离开。只是这个假设,他很少去想。哪怕偶尔在自己心中一闪念,也迅速被驱赶了出去,免得自己被自己吓得,不寒而栗…
  第五十九章 战前 上
  经过连续两年多的摸索,朱重九的大总管府内部,早已有了一整套成熟的运转机制。只要他本人做出了决策,各部门立刻就围绕着这个决策开始行动,很快,两份完整的应对方案,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份,是在假设徐寿辉的使者及时赶到扬州的前提下做出的,最小目标为打退元军和倪文俊部的联合进攻,确保天完政权不被彻底摧毁。以这两个条件为核心,参谋本部拿出的应对计划是,先派遣水师快速逆流而上,在长江和浠水的交界处扎下营盘。如此,便可以随时切断元军和倪军的粮道,令他们不得不回头自保。
  如果元军和倪军依旧不知道进退,则淮安军派遣一个主力军团,直接从水路进驻蕲春。与徐寿辉、陈友谅等人共同防御天完政权的国都。并寻机给來犯之敌造巨大杀伤。待敌军知难而退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徐寿辉放弃帝号,重新与北方各路红巾联合在一起。
  第二个方案,则是假设徐寿辉迅速败亡,蕲州全境被叛军和蒙元夺取为前提。淮安军的战略目标,也相应地变成了扶植彭莹玉,让他带领南派红巾退保池州。如此,长江南岸的彭莹玉和北岸的朱元璋,则成为阻挡答矢八都鲁和倪文俊二人顺流而下的两道屏障。再加上淮安水师,足以确保淮扬一带短时间内的安全。
  “有沒有更好的选择,比如说让彭和尚打回蕲州去,完全占领徐寿辉的地盘儿。”缓缓放下两套方案,朱重九略带着几分不甘心询问。
  两套方案看起來都有些保守,丝毫不像当年他领兵南下攻打扬州时那样气势恢弘。而眼下他所掌握的兵力和钱粮,却超过当年二十倍不止。
  “启禀主公,这是对我淮扬最有利的方案…”谘议参军冯国用想了想,如实汇报,“臣等以为,彭莹玉和徐寿辉二人,区别并不大。无论是谁掌握了天完朝廷,跟我淮安军的关系,都不可能太长久。张士诚和朱重八两个,就是先例。而我淮安军出兵之后所面临的形势,却非常复杂。且不说朱重八的地盘刚好卡在蕲州与扬州之间。南面的张士诚在我军攻取集庆之后,也与泉州的蒲家往來不断。”
  “张士诚比朱重八还不可信。朱重八野心虽然大,却不冒失。而张士诚却是贪心不足,外加傻大胆儿!”苏明哲用金拐杖敲敲地面,气哼哼地补充。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张士诚和朱重八二人在起家的初期,都得到了淮安军的大力扶持。但这两个人翅膀硬了之后,却都果断选择了与淮安军分道扬镳。特别是张士诚,因为心虚,居然跟当年给了南宋最后一击的泉州蒲家勾结在了一块儿。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起兵反元的初衷,敌我不分。
  “主公,在红巾群雄当中,我军已经是木秀于林,实在不宜跨境作战。且第七军团尚未整训结束,二、三、五三个军团也正在休整当中。新光复各地,也未完全纳入掌控…”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中兵参军刘伯温走上前,低声提醒。
  局势已经变了,当年朱重九只是芝麻李麾下一员虎将,所以蒙元朝廷的主要征剿目标为刘福通和徐寿辉,其他红巾诸侯也不会对淮安军虎视眈眈。而现在,淮扬大总管府的实力却已经跃居各路红巾之首。非但蒙元将其视为第一铲除目标,所以其他诸侯绝对不愿意看到它继续发展壮大下去。在能偷偷使绊子时的时候,绝不会将腿收起來。
  此外,去年刚刚接纳芝麻李留下的巨大地盘,今年上半年又一口吞掉了太平、集庆、镇江三路。淮扬大总管府已经有些膨胀过快。如果还继续毫无止境地扩张下去,早晚要遇到大麻烦。
  刘伯温和冯国用两人的见识和能力,都堪称当世翘楚。朱重九闻听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有些太贪心了,已经完全违背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广积粮,多造炮,缓称王”的原则。于是便笑了笑,点头说道,“也罢,谁叫那边距离太远呢,咱们自己也沒强大到可以藐视群雄的地步。就先按照第一套方案去布署吧,让吴良谋部立刻结束休整,到江湾港集结,随时准备登舰…”
  “是…”冯国用答应一声,立刻提笔起草军令。
  “吏部抓紧时间,向集庆、太平和镇江三地委派地方官员。这三地都是产粮区,最迟至冬小麦播种前,必须将各级衙门建立起來。”朱重九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尽量派有经验的人去,别尽派刚刚选拔出來的新丁,他们太容易成为当地缙绅手中的玩物。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是从因伤退役的老兵中选拔,也比用了不该用的人强…”
  “老臣遵命…”逯鲁曾佝偻着腰站起來,大声回应。
  “刘参军,你替我给徐达一道下命令。委任他为征南将军,总督江南各地。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來不及请示,就自行决定战守。眼下江南三个路的所有兵备,也由他全权负责…兵局主事的差事,则暂时交卸给刘子云來承担…”第三道命令是下给刘伯温的,但具体针对目标却是兵局主事徐达。令周围的一众文武闻听之后,无不在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
  总督江南各地,自行决定战守,全权负责兵备事宜,这已经相当于拥有一方诸侯权力,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开府建牙了。
  但是大伙羡慕归羡慕,却沒有任何人出言劝阻。首先,以当前的通信条件,江南要发生什么变化,消息传到扬州至少得两到三天。许多机会将一闪而逝,再也追之不及。而朱重八的队伍在长江南岸站稳脚跟之后,却显出了极大的进取姿态。大总管府虽然迫于高邮之盟的约束,不便出手打压。却无论如何不能落在他的身后。
  其次,徐达有勇有谋,做事谨慎,又严于律己。在先前的廉政风潮当中,五大主力的其他几个领军人物,或多或少都被发现了有任人唯亲之嫌。唯独徐达,从未干涉过其他部门的人事安排,军中选拔将领,也是完全做到了秉公而行,根本沒给任何亲朋好友开过后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徐达出身于当年的徐州左军,是朱重九一手挖掘并提拔出來的心腹。受信任和倚重程度,丝毫不亚于老长史苏明哲。如果连他都沒有主持一方军务的资格,其他人就更永远沒有资格。凡事都由朱重九一个人來操持,早晚会把他活活给累垮。
  “给第五军补充的兵器,尽量准备充足。让吴良谋尽快赶到大总管府來见我,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他当面安排…”扫视一周,见大伙都沒有反对的意思,朱重九继续发号施令。
  经过战争的反复检验,淮安将士对火器的理解和掌握水平,也在快速地增加。已经很少有人再推崇当年刚刚拥有火炮那会儿,恨不得人手一门,对着敌军前进路线狂轰滥炸的战术。相反,关于不同火器之间的配合,关于冷兵器和热兵器之间的协作,关于不同战术队列在战场上的威力比较,以及不同射程火炮的摆放与安排,都有了相对明晰的说法。
  而在其中表现最出色,对新式战术理论贡献最大的,则是吴良谋、刘魁和逯德山这三人组合。因为都读过很多书,年轻胆大又勇于摸索,所以很多新式战术,都是由这三人先提出來,然后在第五军团内摸索形成的。导致第五军团在战斗力与日俱增的同时,武器的配备却逐步简化。已经基本抛弃了过去的大部分冷兵器,每个连里头,仅仅保留了一个排的胸甲长枪兵…
  众文武官员们对这一条命令,也沒有任何异议。出征之前面授机宜,原本就是主帅体现存在感的一种传统方式。而朱重九过去对任何将领的指点,经过实践证明,都并非光是为了体现了他的个人权威。而是总能出人意料地推测出一些事情,并且每一回都如传说中的马前课一样准确。
  这一次,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和水师都督朱强联袂出征,当然也少不了自家主公的锦囊。说不定在关键时刻拿出來,就又让二人能茅塞顿开,收获加倍。甚至有可能逢凶化吉,建立盖世奇功。。。。
  正当大伙带着几丝羡慕胡思乱想的时候,朱重九却又笑了笑,自己主动揭开了谜底,“吴佑图一直抱怨说火绳枪怕水,不便在江南作战。神机铳射程虽然远,装填起來却麻烦无比。大匠院和工局上回立下军令状,说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如今新的火枪和神机铳都造出來了,刚好给第五军装备第一批,让吴佑图拿到战场上去试试效果。”
  “什么,神机铳,主公是说,神机铳可以像火绳枪装填得一样快了?…”闻听此言,在座的文官们表现还好,武将则一个个喜出望外。不约而同地忽略掉了朱重九的话语中关于火绳枪和火枪的区别,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射程高达四百余步的神机铳上。
  “还是要慢一些,但比先前的那种神机铳已经提高了将近一倍…”朱重九笑了笑,轻轻点头。“并且受雨天的影响也不像原來那么大了,已经完全可以取代强弩…”
  “主公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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