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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笑成,刚我一朋友打电话给了确定消息,那块地批了下来。政策上已经通过。”
  他声音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一丝丝激动,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扬起声音,“好啊你小子,消息竟然比我还灵敏,干的漂亮!”
  笑成也笑了,虽有克制,眼角眉梢却俱是愉悦,正要说什么,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卫邵歌。
  他就和导师简短说了几句,约好明天见面再谈,就挂断电话,马上接起了卫邵歌的。
  他心情愉悦,还有那么点兴奋,正想和人分享一下。
  卫邵歌不啻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然而电话一接起来,那边就传来对方微微不稳的声音,“……笑成,你父亲出了点事,你……你最好现在就赶回来。”
  ☆、第五十七章
  抢救室门上的灯灭了。
  笑成立刻站起来。
  门裂开一条缝,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侧身挤出来,脱下手套和口罩。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极了,笑成刚一抬脚,就是空荡荡的回音。
  “医生。”他极力克制,“我父亲……”
  医生脱下淡蓝色的口罩,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职业化的压低声音——
  “请节哀。”
  他匆匆扔下这三个字就转身离开。惨白惨白的荧光灯从屋顶上打下来,地面上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影子,三两下就消失不见,像是慌忙逃窜。
  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白的惊心的墙壁上忽然弥漫出一片片阴影,又像是鸽子般骤然飞离,在天花板上盘旋不已。天花板忽悠悠越转越快,吊灯摇摇欲坠。被金属条分隔成一块块白色正方形的地面,忽然碎开。像白巧克力一样被一块块掰下来,一个个黑洞连成一片,变成深不见底的深渊——
  将他吞了进去。
  笑成猛然睁开双眼。夕阳里的天花板被镀上一层暖色,像是在发光一样。
  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好像他一直在大口大口吸气,却什么都没呼出来。
  “……放松,笑成,深呼吸,别憋着……”
  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对他说话,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只要微微偏一下头,就能确认声音究竟从哪里传来。
  他却一动不动,持续的,固执的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片亮光。橘黄色的暖光一点都不刺眼,时间久了,却在视网膜上烙下一片片晶亮的光斑,整个视域都模糊起来——连带变得恍惚。
  让他有点判断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笑成?”
  “笑成!”
  他转了转头,目光落在对方有些紧张的神情上,语气平稳,“现在什么时候了?”
  卫邵歌微微松了一口气,“六点四十,你想吃什么?”
  “不是,”笑成还有些恍惚,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几号?”
  卫邵歌目光一怔,随即落在他脸上,过了几秒,“九月二十七,你才睡了两个小时。”
  “还困吗?”他突然站起来,“你四天都没合眼了,先吃点东西再睡,我去给你拿。”
  门轻轻一响,被合上了。
  笑成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亮光看了一会,又闭上了眼。
  过了几分钟,门被推开了。有人轻轻走进来,他以为是卫邵歌,结果耳边传来一个女声,“先生?先生你醒了吗?”
  笑成睁开眼,发现是一位护士。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能不能现在到……下面签个字?”
  见笑成似乎没什么反应,护士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麻烦现在去签字确认一下好吗?遗体只有家属确认签字才能送去殡仪馆……”
  “砰”的一声门弹开,卫邵歌脸色不善,“你怎么进来的?不是说了有事情找我处理。”
  护士说,“这也没办法,遗体必须家属确认。下面来人已经在等着了。”
  卫邵歌把饭盒在床头柜上一放,正要开口。
  笑成闭了闭眼,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弯腰穿鞋,“我现在跟你下去,稍等一下。”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在笑康抢救的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忙前忙后处理各种事情,直到刚刚实在支持不住,才稍微躺了一会。
  这时突然坐起来,眼前就是一花,手脚发软使不上力,脚在鞋里踩了几下,没套进去。他扶着桌子皱起眉,闭眼抵制着虚弱。
  脚被人抬了起来。
  卫邵歌单膝跪在地上,握着他脚帮他把一只鞋套了上去,然后是另一只。看得小护士一惊,来回打量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卫邵歌神色里没有一丝异样,又给笑成理了理裤脚,站起来,“我扶你?”
  笑成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一触即收,“不用。”他说,然后撑了下桌子,稳稳站了起来。
  就像是被抽干的力量一瞬间又重新回归到这具躯体之中。他松开手,对护士点点头,“麻烦带路吧。”
  目光在对方挺直的背脊上停了停,卫邵歌马上也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坐电梯,到地下室,在医务人员带领下,在成片的单架车之中,找到笑康的那个编号。“嗤啦”一声拉开了拉链,往下扯了扯,让露出来的面积更大一些。
  “你看一下是不是。”
  那人简短冷漠的说了一句。
  笑成低下了头。
  卫邵歌随即移开了视线。
  他突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看到对方现在的表情。
  地下阴冷极了,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碎的鸡皮疙瘩,目光不论放在哪里,都会看见灰蓝色的袋子躺在担架车上。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看什么,只好把目光落在地面上。
  过了几分钟,又好像只有短短十几秒。
  他终于听到笑成的声音,“没错。”
  “哦,”那来这边签个字,那个医护人员动作利落的重新把袋子拉上拉链。另外一个人对他们说,“先过来签字吧。”
  笑成转身。
  卫邵歌立刻跟了上去。
  在对方低头签字的时候,他终于悄悄看了眼笑成的侧脸。
  深刻的五官和唇线,在有些暗淡的光线里勾勒出一个明显的轮廓,冷锐,锋利,坚毅。
  仿若高山巍峨,不可动摇。
  又仿若大地厚重,亘古不变。
  “好了。”
  他听见对方说,语音没有一丝丝的波动。只有家属确认那一栏“成”字最后一个笔,勾破了一点纸,才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稳。
  下面就是等殡仪馆来交接。
  笑成本来想就在这里等着,卫邵歌没答应,让他上去吃点东西,或者再睡一会,笑成也就没坚持。两人上楼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卫邵歌拉过床脚的折叠桌推上来,把饭盒打开摆上去,笑成自己取了筷子,速度不快不慢的吃起来。
  吃了两口,他抬头问卫邵歌,“你吃了吗?”
  “我不饿。”卫邵歌立刻摇头,“你赶快吃。”
  笑成也就没客气。
  吃晚饭他又躺了一会,就有人给卫邵歌打电话,说殡仪馆的到了。他就要叫醒笑成,但又犹豫了一下。这个他就能办,不如让对方多睡一会?
  但是看到笑成即使睡着也蹙在一起的眉头,他就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然后就是各种手续,直到笑康的遗体搬上殡仪馆的车子。本来家属不一定要跟着过去,笑成不放心,也上了车,车上位子不够,卫邵歌就没法陪着一起去。
  他留在医院这边了结了最后几项手续,只剩下两张声明,还有自愿书要留给笑成签字。
  那天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
  就在实验室里,笑康正和威廉姆斯讨论一个操作的细节,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卫邵歌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把笑康送到医院,笑康所在研究所的所长很快也赶到了,一边紧急治疗,一边和院长商量讨论专家会诊。
  这时候情况还算稳定,他们都没有很担心。送笑康过来的研究员呆了一会也都散了。卫邵歌却没有跟着走。
  结果没两个小时,笑康身体陡然衰竭,情况极其危险。舒雁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正好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当时就晕了过去。
  卫邵歌当即心里一沉,联系了笑成。笑成当天晚上就赶到了医院。
  然而无数专家紧急抢救了四天。笑康还是没支撑住。
  他想象不出这对笑成而言是怎样的打击。
  医院里人来人往,仿若剪影,有的人带笑,大部分是面无表情和麻木,剩下的,都是刺目的痛苦。
  生老病死。
  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空茫。
  不知道从何而起,也不知来自何方。
  一个半小时,笑成赶了回来,签了了最后两个文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算是了结了。
  舒雁现在状态不稳,笑成没在医院多呆,最后弄完之后就往家里赶。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了。
  笑成对他说让他回去休息,他这里能处理好,卫邵歌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手里接过了包,“走吧,我帮你提着。”
  笑成忽然一偏头,吸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笑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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