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到了这天傍晚,瑶光悠悠醒转,看到小竹正一手端着小瓷碗一手拿着棉花球要往她唇上蘸水呢。
  小竹见瑶光醒了,激动得小瓷碗都軲辘到地上了,“师父——”她扑倒瑶光身前,搂住她的脖子,用鼻尖蹭她,发出无人看护的幼兽才会发出的呜呜声,眼泪落在瑶光颈项上。
  瑶光眼眶滚烫,用尽力气抬起手放在小竹毛绒绒的后脑勺上,嘶哑道:“别哭,我死不了!”
  我还不能死。这场仗还没打完。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瑶光能下床时已是八月初六了,距离中秋不到十天了。
  她原本打算在中秋时再干一票大的呢,这一病,也没能捣腾出什么新式月饼。
  倒是薛娘子生出巧计,将岩浆蛋糕、雪纺蛋糕用预备好的月饼模子做了,一样放进中秋礼盒礼篮中当“新式月饼”卖。销量还挺不错。
  中秋不像中元节那样,大家都赶在那么几天来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早早地就预备起节礼了。不少人家中元节时或是买了灵慧细点的礼篮礼盒,或是收到了伴手礼,尝过之后都觉着这点心店“细点”之名倒是名副其实,糕点新巧,味道极佳不说,便是看起来也比寻常点心铺子的多出几分体面。别说太清宫,就京城里几家点心铺,什么燕桃斋、蜜芳居的点心也没想起来用礼盒礼篮装啊,谁家不是买了点心回家后才装在匣子或是盘子里的?
  薛娘子诸事不叫瑶光费心,让她安心将养,还把她尚未完成的几幅画、画布画笔、诸般颜料胶泥等等都拿来了,不过,她也嘱咐了伺候的婆子们,瑶光躺累了起来走动走动画几笔可以,超过半小时坚决不行。还将她的那个计时沙漏也拿来了。
  瑶光问了几次点心店的事情,也渐渐放了心。现在这店产品也很丰富了,名气也打响了,规章制度,卫生条例也都订好,薛娘子管着事,又有李静微宋静守两人襄助,厨房由吴嬷嬷监工,多宝秦婆子分别在漱玉街和瑞莲坊负责售卖,其余人等也各自尽心,临近中秋前店里每天都有上千两银子流水。
  瑶光本来就不是一个管理型的人才,又没有打造“古代稻香村”的野心,见现在点心店显然是已经上了正轨,她当然乐得逍遥。
  倒是瑞莲坊那边的装修耽搁了下来。二楼的壁画还有许多细节没有完成,尤其是天花板。师傅们没听说过什么天花板,最初以为是藻井,后来知道不是,瑶光不能亲临现场讨论指导,他们也不便上门询问,于是薛娘子做主,给暂时弄了个阁楼楼板,刷了一层淡蓝色的油漆。
  她们要开的是个不逊色于紫绛阁、芸香楼的奢侈品女性购物天堂,那店内的陈设布置也都得用心,现在搞软装修的设计师在养病,开新店的日子也就遥遥无期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芸香楼苏大掌柜久候瑶光的新货不至,派人上灵慧祠拜见薛娘子,顺便将她们上次留下的彩妆盒、口红盒还了回来——没有人愿意合作。至于在梨溪山上开设柜台跟她们合作,更是没可能。
  瑶光听了捶床大怒:不识货!我们这就找别人合作去!
  不过,薛娘子也有好消息。暖云深和软云香这两个的幕后大老板周娘子对流云衣很感兴趣,但她也有些疑虑,想知道这流云衣是否胖瘦女子都能穿。薛娘子叫她找了三位体型各异的侍女准备当“模特”(这词是瑶光告诉她的,意即以特为例,作为模型)。只待瑶光身体再强健些了,就去暖云深给她们量体定制。定钱五十两已经到手了!
  瑶光一阵欣慰。趁机向薛娘子提出要去暖云深。
  她早想去暖云深好好搓个澡放松放松了。生病这段时间,只要她想洗澡,竹叶和秦婆子就会立即报告给薛娘子,然后三个人一起劝她洗澡时毛孔张开倘若病气入体可就病入膏肓了!
  她们这想法和路易十四时期的法国贵族不谋而合,她们给她的选择也跟那时候的法国贵族如出一辙——用稀释的酒擦洗身体即可。
  又养了几天,到了八月十二这天,瑶光实在忍耐不住了,她算了算,从八月初二那天到现在,十天了!没洗头!莫非我会是晋江第一个头上长出虱子的穿越女么?
  今天谁来也不好使!我要去暖云深洗澡!
  薛娘子看她虽然清减了不少,但精神恢复了八成,也就随她去了。
  瑶光临去前,把秦婆子叫来。她养病期间画好了那副观音图。这幅图,她原本打算作为中秋贺礼,在中秋前去给太妃请安时亲自送过去,这一病自然不能去了,此时离中秋只剩两天了,便叫秦婆子带着她早备好的节礼——从太清宫后山松林收集的松针晒干磨粉做的香丸,她做的两对香囊荷包,还有两对柳枝小筐装的乳清奶酪和另外一些吃食,和画一同送去。
  瑶光写了封信,交给秦婆子收好,又给她五两银子在路上花用,兼做打赏。
  瑶光生病这阵子,秦婆子每天赶着骡车早出晚归,她叫两个婆子将停在净房旁边的骡车赶过来,先扶瑶光上了车,才缓缓出谷。
  到了暖云深,秦婆子等扶着瑶光下车,汤屋中的人都已知道瑶光是新晋的客户,一见她来,立刻慇勤招待。常悦更是脚下生风跑出来迎接,接过竹叶捧的包袱,“炼师许久未来了,近日可好?炼师今日来得巧了,孙掌柜刚派人送来几坛桂花酒,都是去年收了金桂酿的,窖藏了一年,现在喝着又香又甜,菊花酒过几日也要送来了……”
  瑶光先美美洗了个澡,又修剪了指甲,这才换了衣服去专属院落。
  这次她不想看小哥哥们讲她听不懂的笑话或是跳舞唱歌了,又让常悦叫了琴语来打香篆。
  琴语打香篆时,瑶光就画了几幅他的速写。
  待他燃起香,她招手叫美少年过来,“你看看,像不像你?”
  瑶光是想趁机撩一把美少年,带着“求表扬”的心态显摆呢,没想到琴语看了她画的速写,哭了。
  哭了!
  瑶光手足无措,怎么也没预料到美少年会是这个反应,急忙给他拭泪,“你怎么了?嫌我画得不好也不用哭啊?”
  琴语用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看着她,握住她拿手绢的手,柔声道:“求炼师垂爱,救我一命!”
  这怎么就要命了呢?
  瑶光问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中元节太清宫祭祀是大节目,几位皇室出身的女道士焉有不来之理?
  其中便有广泰公主。她也是暖云深的vip客户。她带着几个晚辈来玩耍,其中一位郡主看上了琴语,在此盘桓了数日,出大价钱和美少年嗨皮了几晚上。然后,人家走了。
  琴语被抛弃了。
  而且还是以一种毫无留恋的方式。不留体面。
  郡主走时,就跟在饭店吃完饭离开一样,没有送什么礼物表示“我走了可我会思念你给我的美好时光的”,更没派人来告别,甚至连一封表示基本礼貌的信都没有。这种态度,对待食物无可厚非,你见过谁在饭店吃完饭还对着桌上的鸡骨头鱼骨头说拜拜的?但用来对待人,就很失之于礼了。
  如果琴语是个在青楼工作的女孩子,一个见异思迁甚至有些粗鲁的恩客是不会造成什么对她名誉上的损害的。但琴语是个男孩子。而他工作的暖云深是个熟客介绍给熟客的地方,换句话说,这是个只有口口相传,才能成为入幕之宾的地方。
  这位郡主的所为,可以理解为粗鲁无礼,也可以使vip客人们认为:她对琴语的服务很不满。但碍于女性的羞涩,她没说出来。
  虽然,这也很可能是因为郡主听闻了新乐子,慌忙要赶去,所以才忘了跟琴语告别,而她身边的人又忘记提醒她。
  琴语迷惘地转动眼睛,追悔又疑惑,“我想不起我得罪了郡主身边什么人……还是,她确实不喜欢我?我做了什么让郡主不快?”
  他低着头默默流了会儿眼泪,低声问,“炼师想想,暖云深这种地方可会留无用之人?”
  听到瑶光叹气,他拉住她的袖子,小心地抬起头,用泪光盈盈的双眼看着她,“炼师,从郡主离开,到今日,已有十七天了,您是第一个叫我出来的客人,求您——救救我吧!”
  瑶光熟悉他这副表情,她不久前在孟萱辞别送行的粉丝们时看过。哭得这么美,一定对着镜子练过很多次吧?
  她见过孟萱真正哭泣时是什么样子,但她无法不对这虚假的哭泣产生同情,谁让这么假哭的是一个美少年呢?
  瑶光对他微笑,“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琴语嫣然一笑,两颗大大的泪珠簌然落下,他眼里还含着泪,可是脸上带着笑,他仰望着瑶光,目光羞涩中暗含妩媚诱惑,两只白玉般的手抬在胸前,轻轻拉开前襟的系带……
  第85章
  琴语穿了一件绯色织茶花的锦罗衣服胸襟前的丝带一拉就开露出里面的单纱圆领中衣。单纱这种织物嘛,轻,薄,柔软,贴身介于半透明与完全透明之间,十分美丽。尤其是穿在美人年轻美好的□□上时。
  瑶光正在为眼前的美好□□目眩神迷,还没反应过来呢琴语又伸手去拉中衣上的系带了。
  这下瑶光慌了不是——我说,小兄弟——这怎么回事?咱们不是正在好好说话嘛你怎么就开始脱衣服了呢?
  瑶光赶紧拉住琴语的手,“等等!等等!”
  琴语呜呜地又哭了,挣扎着要扒光自己“炼师,求求你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让我服侍你吧!”
  不是啊——你听我解释——我说我会帮你——可我不是想这么帮你啊——
  瑶光手忙脚乱刚替美少年掩住胸口他又把小腹给扒拉出来了然后琴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拉住她的手不放,生拉硬拽要让她感受一下他为她提供高质量服务的决心和硬件条件——
  瑶光终于崩溃了。她一手按在琴语的硬件条件上,一手捂着眼睛扯着脖子嗷嗷了三声,“啊——啊——啊——”。
  琴语给她嗷嗷懵了。
  瑶光趁机挣开他站起来,命令道:“你——先不许动!”她赶快又补充,“也不许哭!”
  “好好听我说话!”
  “我很喜欢你的陪伴。我尤其喜欢看你打香篆。但其实,哪怕你合出的香篆烧到一半断了,我也不在意。因为我真正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会做什么,做的有多好。”瑶光停一停,轻轻呼口气,“你很美。所以,郡主才会选中你。美貌是上天所赐的,可以是一笔财富,也可以招致不幸。”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琴语能不能明白,但还是看着他双眼说:“我答应帮你,不仅是因为你美,还因为你有灵性。”你让我看到了孟萱。可能还有韩瑶光。
  “所以我不会用与郡主对待你一样的方式对待你。因为一旦那样,我就很难再碰触到你藏在内心里的,更美也更迷人的东西了。”
  郡主这种行为,用曹公的话说,是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其片刻之趣兴,是个滥淫的蠢物,她韩瑶光虽然不敢自称比郡主所为高明太多,但她心里坚持一条,男欢女爱,必须得建立在某种平等的基础上,不然,实在没什么意思。不过杵臼而已。
  瑶光说完,静静看着琴语。
  琴语显然听懂了。他正一正衣服,肃容合掌而拜,“方才是我唐突了炼师。万望您原宥。”
  瑶光一笑,“你这样就很好。来,你坐在这里,我为你画幅画。”
  琴语早听说瑶光之所以能来的第二次就成为入幕之宾,乃是因为她给老郡主画了幅画像,老郡主视若至宝。
  他再次拜谢,然后叫人取来笔墨纸砚等物和一张矮脚长条几方便瑶光作画。
  瑶光笑道:“我有惯用的画具,叫人取来便是。你来,我告诉你要怎么摆姿势。”
  瑶光命人去她的别院取来她的各种画具,让琴语依旧穿着这身绯色的袍子,一手支着头,侧卧在茶室内,身后是那炉还未燃尽的香。
  多好的模特啊!
  而且还是自愿的!愿意配合我!不会一味僵硬羞涩!
  老子想画人体的手早就按捺不住了好嘛!上一次画人体可是穿越之前!不不不,我还得暂时再忍耐忍耐,别吓着孩子。
  这幅画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完工。
  瑶光技痒已久,效率惊人。她借鉴了在太妃那儿看过的几张美人图的意境,糅合水墨画与水彩的画法,画了一副写意画。
  画中的琴语只有一个背影,难辨雌雄,乌黑的长发有些散乱,有几缕从发髻中散开,落在茶室的薹上,绯色的衣襟半开,这位美人的寂寥就如身后袅袅而升的无声轻烟一般,虽然无形,但却弥漫于室内,甚至在观画者鼻端浮动萦绕。
  瑶光画完后让琴语去请常悦。
  常悦惴惴不安来了,一见这幅画,立即拉着琴语齐齐下拜,“炼师再造之恩万难报答!”
  常悦又看了会儿画,哭得比不久前的琴语还痛呢,废话,她们暖云深把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养到这么大,其间淘汰过多少次?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钱?结果才接了第一个客人就报废了?报废了!还有可能造成品牌公关危机!特么的我们做错了什么啊?
  郡主不告而别之后,常悦等管事肯定要将琴语是怎么服侍的过程事无巨靡复盘呀!可不管复盘了多少次,结论都是:我们并没做错什么啊!
  真是气死了!遇到这种缺德客人倒了八辈子霉了!可特么人家是郡主!跟当今皇帝喊叔叔。我们能怎么办?
  今天瑶光一来,常悦就暗搓搓地推荐,炼师今天可还要琴语作伴啊?
  按平时的行情,瑶光虽然成了vip顾客,还由老郡主代付了一年的年费,可她才来了几次?要跟美少年共效于飞,那还差着一两千两银子的消费呢!
  但是现在琴语眼看著名头要坏了,可顾不得了!只盼着他能接个客人,韩瑶光再美言几句,留个五星好评啥的,暂时挽救一把,把公关危机度过,然后再想别的招儿吧。
  万万没想到——人家韩道长是大触!瞧瞧这幅画吧,这画虽是写意,但画法和寻常写意又迥然不同,美人的散发,衣襟,衣褶也不知怎么画的,异常灵动,活灵活现,似乎下一秒画中人就会转过身来,看得久了,甚至会有种错觉,仿佛画中香炉里的烟在不断盘旋变化。
  常悦负责美少年们的素质教育,自身的鉴赏水平自然不低,她立刻做出判断:此画价值千金。
  常悦满面堆欢,忙又叫了一群美少年端酒菜上来,她亲自服侍瑶光用宵夜,再饮几杯甜丝丝的桂花酿,“观主大人曾言炼师为她画了幅画像,精美绝伦,世所罕见。我们听了都极向往,可观主大人何许人也,她的画像我们又哪有眼福看到呢?哎呀,没想到!我的黄天菩萨,我们琴语这是什么福分呀,竟能入得炼师的眼!炼师竟然愿以他为画。哎呀,哎呀,这让奴说什么好呢?”
  除了慇勤招待,常悦非常大方地说,免单了。并且希望瑶光还能再多来几次,再为琴语画几幅画像,如果有别的孩子炼师看得上眼的,尽管说,都能拿去当模特!
  瑶光心想:白嫖还能有免费模特?值了。
  一个急着给手中的潜力红牌刷声望值,一个技痒许久没有模特,双方一拍即合。
  画卷墨迹一干,常悦当即要差人骑马去郊外墨宝斋一位画师的住所,请他糊裱了,尽快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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