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不过,敲着敲着,小姑娘就累啦!她靠着火墙睡着了,正好手一扒拉,把已经睡得呼呼的妙妙带到自己怀里头。
  一九九四年农历的最后一天,老苗家第三代全体守岁失败,谁也没熬到十二点。
  大人们看着炕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一炕的孩子们,悄悄地调低了春节晚会的声音,只有苗星俊的小呼噜格外响亮。
  到十二点了,被外头震天响的鞭炮吵起来,妙妙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被奶奶给塞进去一个饺子。
  牛肉馅儿的一兜肉饺子!赵香云特意把饺子弄得小一点,小孩子也可以一口一个,肉汁一点儿都不会流出来,别提多香了。
  已经过去十二点啦,妙妙的新年从一口喷香喷香的牛肉饺子开始了!
  她懵懵懂懂地吃了两个牛肉饺子,想起来再吃几个,可是她还太小啦,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王秀琴勉强给闺女灌了两口水,跟苗栋一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回了后院。
  年初三,王秀琴就坐不住了,跟苗栋商量着重新开了早餐摊子。
  俩人照例早上三点起,人的惰性是强大的,过年才歇了两天就起不来了。王秀琴笑:“我现在知道为啥这早餐摊子最容易赚钱,但是出这摊的也最少了。早起可真不是个容易坚持的事儿啊。”
  苗栋困得不行,硬是披衣服去外屋拿冰冷的水洗了把脸,这才能回媳妇儿的话。
  “可不咋的,我刚才真不想起来了。”
  他自己用冷水洗了脸,又从水壶里倒热水出来,调到烫水的温度洗了毛巾,递给王秀琴。
  王秀琴接过来滚烫的毛巾,也不擦脸,就这么敷在脸上。早上起来用热毛巾烫一烫,可太舒服了。她伸出手去抓了两把,感觉苗栋伸手握住她。
  “咱这铺子现在可攒了有六千了,再攒点儿,正好到春天的时候,就上广州上货去!”
  王秀琴用毛巾蒙着脸没感觉,苗栋皱了皱眉,刚刚他起来洗脸倒水,门闩开了,李福蓉咋跑进来了?
  “福蓉,啥事儿啊?”
  王秀琴感觉苗栋手上一紧,拿掉毛巾一骨碌爬起来。她瞅瞅墙上的时钟,这可才三点四十,李福蓉起来这么早?她以前哪天不睡到八九点钟的?
  想着刚刚自己说的话八成叫她听去了,王秀琴心里头有点不痛快。
  “你进来咋不敲门呢?这么老早跑过来干啥了?”
  李福蓉心里头一阵阵地酸,她刚刚可是听见了,王秀琴跟苗栋这早餐铺是去年六月份弄的,到现在都挣了六千块钱了?
  这可是六千块啊,普通农户种地,一年到头也就一千多、两千来块。这两口子平时不吭声不吭气的,居然赚这么多钱?
  王秀琴还躺在炕上,让她男人给她擦脸,老三咋就没有这时候呢?
  听着王秀琴口气不好,李福蓉抬出来早就想好的说辞:“俺家小宝昨天好像有点吃多了,不得劲儿。我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山楂丸给我两个。”
  苗栋脸色不太好,王秀琴也不高兴,不过李福蓉这借口倒是光明正大的。
  “没有,你上妈那问去吧!”
  李福蓉伸头探脑地走了,临走还使劲儿瞧了两眼外屋地上、夫妻俩头一天准备好的菜肉。
  叫她这么一折腾,王秀琴也躺不住了,夫妻俩起床收拾好东西,一边商量着。
  “再有俩月,上货钱就能攒出来了吧?”
  一开始,夫妻俩觉着去广州上货有个三五千块钱就够用了。卖了将近一年早点,做生意有点经验不说,也观察着旁边几个点卖衣服卖鞋的。俩人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多攒些钱。卖衣服卖鞋可不是卖早餐、收支平衡就行,得做个长期战的准备。
  把面和好,馒头花卷都发了,馅饼的馅儿也做好了,两个人这才出发。
  俩人前脚走了没多会儿,李福蓉就鬼鬼祟祟地进来了。
  她也想整个早餐摊儿!
  卖个馒头花卷啥的没难度,横竖都是跟赵香云学的和面,到时候难道赵香云还能光教老二不教老三?倒是这馅饼的馅儿,她听人说过,王秀琴卖的那几样馅饼,别的摊子上可都没有。
  王秀琴跟苗栋只锁了自己屋,她进来看了一圈,把窗台上几瓶酱油蚝油之类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连牌子也记住了。又看见王秀琴拿来拌馅儿的盆,伸出手指头在上头抹了抹,自己用舌头舔一下。
  妙妙正好爬起来上厕所,她现在会看时间啦!屋子里头的时钟上清清楚楚地指着五点,她现在知道爸爸妈妈很辛苦,每天三点多就要出门卖早点,听着外头有声音,妙妙还以为今天爸爸妈妈不用走那么早了呢!
  她打开门,怕吵着屋里头的小姐和小姑姑,却发现外屋地没开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没开灯,说不定是大耗子。
  妙妙可怕耗子了,但是她又怕耗子偷吃家里头的好吃的,顺手抓起来窗台上的皮球,往外屋使劲儿丢过去!
  李福蓉正在那舔手指头呢!她琢磨着试试能不能尝出来王秀琴这独家馅料的味道,冷不防一个皮球打在她后脑勺上,一口把这手指头都给咬见血了!
  她捂着后脑勺,回头一看,居然是妙妙。
  “妙妙,你干啥呢?”
  刚刚妙妙这一番动静、再加上李福蓉吃痛的一声大叫,早就把丹丹和苗玥也吵醒了。苗玥晚上偷偷看小说,起来得晚些,丹丹倒是马上就爬起来了。
  “老婶儿,你别问俺妙妙干啥,”丹丹最烦这个老婶儿了,啥便宜都占,还老惦记着使唤她给看孩子,“你跑到我二叔二婶这屋里头干啥来了?”
  第56章
  “丹丹你怎么说话呢?你你你的!”
  这家里头最能端架子的,可不是当了一辈子老师的苗老师,还是这个李福蓉。可能就因为大家都不把她当回事,李福蓉才越发喜欢端起来长辈的架子。
  丹丹撇撇嘴,去年她抢排骨的时候咋不记得自己是长辈了呢?她爸妈一人就舍得吃一块尝尝味儿,李福蓉自己造了一小盘!
  李福蓉心里头发虚,态度上却越发强硬:“怎地,我又不偷不抢的,就搁你二婶这屋喝口水还不行?咋的,我不是老苗家人啊?”
  丹丹撇撇嘴,屋里头小姑姑也起来了,几个人一起看着李福蓉捂着手指头走了。
  十点钟的时候,王秀琴跟苗栋回来,俩人兴高采烈的。
  别看现在刚过正月初三,可是这会儿假期短,初三好多工厂都上班了。反而是做点儿小买卖的,大多数都还在家里头待着呢。
  附近的几家卖吃食的店,就只有老苗家的早餐摊开了。别说现烙的馅饼和热乎乎的馒头花卷了,连苗栋留着自己吃的糖三角、都叫那老主顾给抢了一个!
  “嘿,小老板,你马上这不就回去了嘛!你一个大男人吃四个糖三角太多了吧?匀给我一个!”
  苗栋也没要他钱,这是个天天早上来买糖三角的单身汉,俩人打趣互相埋汰了几句,他赶紧回家来了。
  没曾想,刚到家就听着丹丹来打小报告了!
  “你看着她还拿着盆尝了?”
  妙妙抢着说话:“我上厕所,以为有老鼠,我就拿皮球撇过去了,结果老婶儿把手指头给咬了。”
  能把手指头咬了,不用琢磨,那肯定是过来想偷师了!
  王秀琴脸都黑了,去把拌馅儿的盆子刷了一遍又一遍,苗栋咕嘟咕嘟喝了一缸子水,抬脚就出门去找老三了。
  苗老大这会儿没上班,他们厂子效益不太好,正月都不能开工了。这会儿瞅着苗栋气呼呼往后走,赶紧过来问。
  “咋回事?老三惹你了?”
  “大哥,今天早上我跟秀琴出门,李福蓉抬脚就上我家去了,”苗栋都气乐了,“你猜她去干啥去了?她去俺家舔盆子去了!”
  “舔盆?”苗老大迷糊了一下,接下来才反应过来,八成是想偷师那馅饼的馅儿了,“这可不像话,要有啥直接去找弟妹问不就得了,偷偷摸摸的像啥?”
  这话苗栋可没接,就算是李福蓉过来问,他也不会叫媳妇儿告诉她的!
  “这事儿是得找老三唠唠,”苗老大是个平时有点虚荣的人,最喜欢揽事儿来解决,显得自己有能耐,为了这事儿吴莉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你也别太冲!哥帮你说,咱哥仨也挺长时间没一起唠过磕了,出去找个地方喝一点!”
  苗栋这时候其实没心思喝酒,可是这大过年的,要是哥俩在家里头吵起来了,爹妈脸上可不好看。
  尤其今天前院还有客,有教育局的干部来看苗老师,还带来了一大堆寄到教育局的信件。
  ——苗老师的事迹上了省报,但是省报没具体说是哪个学校,信都寄到教育局去了。
  “走走走,咱哥仨出去喝点,我掏钱!”
  苗老大叫上老二老三,哥仨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叫了花生米和炸小鱼,一人要了二两二锅头,坐下来。
  老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就知道李福蓉手指头伤了,具体怎么伤的还不知道。这会儿听苗栋说了,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丹丹瞅错了吧?”
  老三不说这话倒还好,这么一说,苗老大有点不乐意了。他们家要说地位排名,必须得丹丹第一,苗老大倒数第一。
  “我闺女还能瞅错?你说吧,就算是我闺女瞅错了,你媳妇儿跑老二屋里头咬手指头,咋的,中邪了啊?”
  老三不说话了。
  他低头,一口气把二两二锅头闷下去有一大半。这一口辣得够呛,老三脸都憋红了,不说话。
  苗栋等着他说话。
  这事儿必须得整明白了,家贼难防,他回头还要跟媳妇儿去广州上货,家里头有这么个事儿还咋放心?
  “二哥,我知道,”老三酒量浅得很,刚刚一口下去,脑子一下叫酒激得有些晕,“你就是……”
  他脸涨得通红,比划着:“你就是不高兴,因为我当初结婚……比你多摆了五桌……”
  农村结婚,排场是个很重要的事情。老大结婚的时候,家里头负担还没这么重,排场还算过得去。苗栋结婚的时候,家里头加盖了土房,之前老大结婚欠的债还没还完,就草草摆了三桌。
  等到老三结婚的时候,李福蓉家里头闹得厉害、亲戚又多,家里头的债务又还了一些,咬牙给他多摆了几桌。
  可是苗栋从来没想过这些。这会儿老三冷不丁蹦出这句话,他倒先愣了一愣。
  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苗老三平时不多话,可是偏偏这寡言少语的“老实人”说的这话,才叫人心凉。
  他不知道心里头这么想多久了!
  这一句话,跟刀子似的,给苗栋心里头捅了一下。
  苗老大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苗栋站起身来,估摸着这顿饭连菜带酒有二十块钱,从兜里头掏出二十块放在桌上,往苗老大那头推了推。
  “大哥,你都听着了,我也没啥好说的了。我回家了。”
  “哎呀这整的这啥事儿啊,老二!老二!”
  苗老大有心把苗栋拉回去,可这会儿老三又在那哇地一口吐出来了,他赶紧帮着店里头收拾,一抬头苗栋人都没影了。
  说了要回家,苗栋也没直接回家。出了小饭馆,他一口气走到榆树沟村门口,又停下了。
  正月初三还正是冷的时候,他站在村口发呆了一会儿,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了点雪花下来。
  这雪初时不大,没多会儿就变成鹅毛大的雪片,被风裹挟着,呼呼地往他脖领子里钻。
  苗栋心里头冰冷,这风也冰冷,军大衣里头穿着棉袄,还觉得身上一点热乎气没有。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把手揣进兜里头,捧着了点东西。一摸,是块大白兔奶糖。
  他笑出来了。
  自打他和王秀琴每天早上起来开早点摊,妙妙这孩子不光是给他俩留东西吃,还总偷偷摸摸把自己的小零食塞俩人兜里头,生怕爸爸妈妈饿着。
  许是当年在刘老六家饿狠了,这孩子一向有囤吃食的习惯,王秀琴咋改也没给改过来,索性随她去。没想到,自打俩人早起干活,妙妙这毛病竟然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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