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回忆起这一幕,林啾的心脏忽然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又酸又烫。
  就在十几个呼吸之前,她还颇有些哀怨地觉得自己孤苦无依,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原来……不是没有,只是自己视而不见。
  隔着虚实之间的混沌灰雾,她呆呆地凝视着那只死去的黑鸦。
  她听到祭渊对着自己的尸身大放厥词。也听到柳清音用一副极其无辜的口吻在身后说着自己的坏话。还听到王卫之大有试探之意地唤她“清音仙子”,而柳清音也默许下了。
  秦云奚离去之后,柳清音果然走上了曾经的老路,利用天然的美丽优势,令这些男人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心甘情愿将秘藏双手奉上。
  林啾心中微哂,隔着灰雾,将手放在了黑鸦的尸身上,心道,‘枉我两世为人,没想到,遇上的第一位生死之交竟是一只鸟儿。乌鸦兄,我定会替你报仇,也祝愿你来世安好,不要再经受苦难。若是有缘再相见,我定会还你这份舍身相护之情!’
  这般想着,眼中慢慢落下一粒晶莹的泪珠。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啾的身影慢慢从虚空中浮出,手持琉璃赤剑,孤独地站在沙质平台一侧。
  地面上的幻像尸身渐渐淡去,唯有黑鸦喷洒在地上的一腔鲜血依旧灼目。
  见到林啾未死,祭渊、王卫之、柳清音三人齐齐眸光剧闪。
  三双眼睛死死盯在她的身上,半晌,王卫之笑着打破了沉寂,道:“方才以为你死了,我还在心中说,待我夺取了秘藏,便去寻那秦云奚,杀了他,替你报仇。”
  他大步走向林啾,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中隐有警惕。
  林啾没看他们,径自弯腰捡起两半鸦身,把它拼接起来,然后默默揣进了怀里,就像它活着的时候那样。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坠在她的胸口,让她心中装满了温暖酸涩的情绪。
  流沙涌动,沙瀑缓缓分向左右,像帘一般,被无形之手撩了起来。
  脚下的流沙越旋越急,渐渐形成四个大小相似的沙漩涡,将沙质平台上的四个人分隔开。
  随着流沙不断涌入漩涡,平台一分为四,每个人足下都踩踏着一个急速旋转的沙漩涡,奇怪的是,人分明是站在疾速流动的沙粒上面,但行动却丝毫也不受影响。
  柳清音足下的漩涡先移动起来,它施着一条长长的沙尾巴,一掠而起,消失在沙瀑之后。
  王卫之急急望向林啾,道:“我替你解决这两个人,然后有话对你说!”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沙漩涡带着他飞了起来,殷红的发带猎猎作响,少年看起来依旧意气风发。
  林啾脚下的沙漩涡也动了,感觉和魏凉御剑带她在天上飞的时候差不多,她微微躬了一点身子,维持平衡。
  穿过淅淅沥沥降下碎沙的沙瀑之后,一片白晃晃的光线刺入眼帘,她不禁抬起手,微微挡了一下。
  这一关,踩在沙漩涡上的四个人会被传送到一处巨大的空间,分别被投放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位。空间正中悬浮着一间草屋,荒川就在那间草屋中。
  四人到齐之后,半空中传来荒川空灵缥缈的声音:“远来之客,荒川已烹好茶,在此等待着你。”
  能来到这里的,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即便没有攻略,他们也能判断出荒川的大致方位。
  四个人可以随心控制脚下的沙漩涡。它像一只漏斗,实际上它也是一只漏斗,沙子会不断地减少,速度越快操作越多,沙粒就会流失得越厉害。一旦脚下的沙漩涡耗尽,便会被淘汰出局。
  赶到荒川的草屋下并非难事,虽然一路会有各种猛兽和异变的植株袭击,也设有颇多陷阱,但只要多加小心,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草屋之外有一道狂风地带,一旦进入狂风地带,脚下的沙漩涡会成倍地消耗,根本不足以支撑到面见荒川之时。
  所以,在进入狂风地带之前,必须从旁人脚下夺取另一个沙漩涡。而且,还得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将两个漩涡都补足,才能保证顺利抵达荒川的草屋。
  这最终一关,其实有一条没有明言的规则,那便是可以对旁人动手了!
  原著中,柳清音在狂风地带之外成功挑起王氏内斗,其中一人打红了眼,一剑刺伤了另外那人,将他踹下了沙漩涡。然后柳清音惊奇地发现,伤人者非但没有被淘汰出局,反而得到了另外那人的漩涡,足以支撑他安然渡过狂风地带。
  可惜此人鬼迷心窍,被柳清音三言两语一挑唆,决定帮她夺了王卫之的沙漩涡,两个人一起去见荒川。
  结果可想而知,柳清音与王卫之在第三关中早已有了交情,一个眼神交换,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王卫之佯装中计,与柳清音一道,反手袭击了那个鬼迷心窍的王氏族人。王卫之夺了他的沙漩涡,然后将自己原本的沙漩涡给了柳清音,这样一来,两个人脚下的沙粒都足以撑过狂风地带了。
  他们说好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就比谁速度更快。结果到了中途,双双变脸向对方下黑手,一番相爱相杀之后,二人居然齐齐踏进了荒川的草屋。
  林啾一边回忆细节,一边慢慢控制着沙漩涡向前移动。她看过攻略,知道只要移动的速度足够慢,沙粒的损失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眼下有两条至关重要的讯息只有她和柳清音二人知道。
  一个是最终进入荒川草屋的人可以有两个。另一个是,这一关可以出手伤人。
  林啾的底牌便是惊莲破,但在秘境入口外,为了抵挡秦云奚那一剑,不得已将技能暴露在了柳清音面前,她定会加以防范。惊莲破的威力虽然足以灭杀元婴期修士,但那只是针对普通的那种元婴期,而不是柳清音、王卫之和祭渊这种变态。
  原本林啾的打算是避开柳清音,夺了另外那个王氏族人的沙漩涡,然后趁柳清音与王卫之相争时,偷偷溜进草屋去找荒川。没想到如今局势竟然变成了这样,另外三个人,竟没有一个是自己吃得下的。
  眼下这形势可不乐观,虽有惊莲破,但祭渊与王卫之二人都不是吃素的,万一一击不中,便再无任何机会!想要顺利通关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柳清音之前找到王卫之,与他联手。
  若是让柳清音捷足先登拿下了王卫之的话,自己就更是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临别时王卫之匆匆对她说的那句话浮入脑海——“我替你解决这两个人,然后有话对你说!”
  他说得情真意切,一双又黑又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足以让涉世未深的少女信以为真。
  林啾心中轻轻一哂。说什么?不过是奔着她那“死而复生”的能力以及这一关的攻略来的罢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抬起手来,隔着衣裳轻轻抚了抚那只黑鸦的尸身,喃喃自语道:“还是你好。这些人啊,连禽兽都不如。”
  虽然心中已看透了王卫之的为人,但此刻与他有共同的利益,也有虚假的情面,与他合作最好不过。
  林啾拿定了主意,抬眼望向西面——她是第三个进入这一关的人,此刻身处南面,所以传送的顺序很可能是东、西、南、北。王卫之在她之前,所以最可能在西面。
  依着王卫之那桀骜的性子,听到荒川的声音时,必定会全力向着中部掠去。等到他发现脚底下的沙在飞速流逝时,八成已冲出了近一半的距离,这时,他定会慢下来,四下寻找补充沙粒的办法。
  林啾细细回忆了一下这一关中的大致陷阱,然后挑了个最短的路径,悠悠哉哉晃到西面一处巨大的沙坑附近,守株待兔,准备迎接王卫之。
  这一关中的动植物都庞大得惊人,地上的杂草高耸入云,叶片上最细的脉络也有磨盘那么粗。林啾操纵着沙漩涡,停在一片巨叶底下。
  叶片上爬着一只瓢虫,一动不动,晒着太阳睡熟了。
  她静静地等待着王卫之的到来。
  在这样明亮温暖的地方,她忍不住开始遥想未来。
  荒川说过,只要她能成功闯关,便会成为虚实镜真正的主人。一旦虚实镜到手,她就再不会受制于人。她若有心想逃的话,就算是魏凉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她很快就自由了。
  以后呢?
  她被阳光晒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前世的遭遇曾让她打心底不信任任何感情,但方才黑鸦之死,却像是一股热泉,注入她冰冷僵硬的心房。畜牲如此,何况是人?
  修真的日子那么长,她一定会遇到真诚与她相交的朋友。
  欠魏凉的,也得还,只不过不是用他想要的那种方式。
  林啾的脸上渐渐浮起了浅淡的微笑。明丽的日光为她蒙上一层光晕,绿叶丛中的女子灿烂明媚,绝美得坦坦荡荡。
  王卫之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竟被攫住了心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细微举动打破了眼前宁静的画卷。
  ……
  秘境外。
  一具通身散发着寒意的身躯缓缓从树后走出来,他的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悲。
  他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被王氏族人团团围住的秘境入口。
  斗龙急得炸了颈毛,它壮着胆,用自己的牙齿叼住了魏凉的衣摆,“呜呜”叫唤着将他往后拖。
  魏凉垂眸,睨了它一眼,淡声道:“她死了。”
  斗龙身体一僵。
  魏凉又道:“人总会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斗龙:“……”既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您老又为什么要往人家王氏扎堆的地方冲呢?
  魏凉道:“但她毕竟是我的夫人。在我面前杀她,不可以。”
  斗龙紧紧扁住嘴巴,依旧固执地叼着他的衣摆,四肢着地,用自己的体重沉沉地坠着,不让他上前去。
  它能感觉得到,此刻的魏凉已是油尽灯枯。
  斗龙拼命摇头:“呜呜呜呜!”
  魏凉诡异地看懂了它的意思,他唇角轻挑,俊美的面容上滑过一抹难以捕捉的微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非君子,一刻也等不得。”
  斗龙重重抿了抿唇,憨笨的脸上露出一抹决然!
  下一刻,小奶狗般的身体急遽膨胀,凶兽的气势轰然炸开,方圆百里顿时鸟惊虫飞,走兽狂乱地撒蹄奔逃向四方。
  它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一层新生的灰白色鬃毛覆满整个脊背,此刻根根直竖,配上呲开的血盆大口,大有一股凶煞之意。
  魏凉嘴角微沉:“……你是观赏宠,不是战斗宠。”
  斗龙肉肉的鼻嘴不断抽搐,本欲择人而噬,被他这么一打击,通身气势顿时变得不上不下的。
  谁来评评理?!闻者色变的凶兽斗龙,在他嘴里竟成了……观赏宠?!观赏宠是什么鬼东西?!
  魏凉看着这张皱乎乎、委屈巴巴的大肉脸,心中那股难以言说的烦闷不由得散去了几缕。斗龙通身覆着灰白色的毛,整张大脸上,最醒目的便是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和一粒黑鼻头,镶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说不出的蠢萌。再配上那条上弯的巨大唇线,整只狗看起来又呆又谄媚。
  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不知是叹息还是苦笑的气音。
  王氏众人已被惊动了。
  幸存的十一位大剑仙,当即摆出了七星阵,还余四人在一旁掠阵,防御如铁桶一般。其余小辈也各自组成剑阵,将魏凉与斗龙团团围住。
  斗龙呲起尖牙,压低了身体,咽喉之中不断发出沉闷的咆哮,巨大的脑袋微微晃动,警惕地盯住每一个敌人。
  魏凉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摁在它的头顶。
  他半眯着眼,声音低沉清冷:“怎么,王氏莫非与我那两个逆徒联手了?”
  王氏诸人面面相觑,少时,一名宫装女子站了出来,喝问道:“剑君魏凉,我只问你一句,杀死我们家主,以及另外十余位大剑仙的凶手,是不是你?!”
  身后有人低声提醒:“明珠当心,莫要着了他的道!”
  王明珠道:“无妨,剑君的为人天下皆知,就算要动手,也不屑行那偷袭之事。”
  魏凉淡笑不语。
  此女颇有心机,看似离开了七星阵,但却始终牢牢把持着阵眼气机,一旦对她动手,便等同于撞上了整个七星剑阵。只可惜魏凉的“意”已超越了世人的理解,这种气机变幻的手段,在他面前就如同白纸一般。
  他自然是不会上当。
  气氛静默了一瞬。
  王氏诸人个个感到冷汗涔涔。
  魏凉终于说话了,他缓声道:“我座下大弟子与七弟子,不日前已叛出师门,还窃走了我的本命剑,以及镇宗之宝——先蒙剑髓。我追到此处,不想逆徒没见到,却‘巧遇’了诸位。我也想问一句,不知王氏对此知情不知情?此刻恰好挡住我的路,是否存心要助逆徒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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