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郑令婉:“她家中亲人去世,昨夜已离府。”
令窈笑了笑,问:“是二姐姐亲自送她出府?”
“是。”
“很好。”令窈颔首示意,“将人抬过来。”
郑令婉面色瞬变。
早就出府避风头的红湘怎么会在这里?
昨夜行事前,她哄骗红湘吃下毒药,又赠三百两银子,名义上是让红湘暂避风头,其实是想等毒性发作,让红湘死在途中。
令窈不疾不徐地说:“我派人找到红湘时,她已奄奄一息,还好红湘命大,遇到一个会解毒的少东家。世间毒物千万种,要想解毒,需得知晓所中何毒,你喂她吃下的毒药乃是靥颜,四哥哥已经用生蜈蚣为她解了毒。”
郑令婉反应机敏,捂住心口,做痛楚状,斥责红湘:“你虽伺候我才两年,但我待你犹如亲姐妹,你到底受何人指使,不惜以性命相胁也要置我于不义之地!红湘,你好狠的心!”
红湘哭道:“二姑娘,一切事情都是你吩咐我做的!我为你做了违心事,你却还要杀我!”
众人大惊失色。
眼前这一幕主仆对峙的画面太过震撼,谁都没想到与人为善的二姑娘,竟会被自己的贴身侍女指认为幕后主使!
先是下药陷害自己的堂妹,而后是杀人灭口,一桩桩,一件件,太过耸人听闻!
令窈知道郑令婉不服气,遂又让人将昨夜分别跟在郑令婉和郑令玉身边的人叫过来问话。
昨夜三奶奶没有做的事,她今日一次性全做完了。
先是郑令玉身边的丫鬟:“昨天二姑娘让我们回去拿衣物,我们刚走开,二姑娘又派人来说不用拿了,就让三姑娘穿她的,还说让我们各自玩去,不必再去伺候。”
再是香暖居的婆子:“昨天本该是我们在香暖居守夜,但东门组了赌局,我们无意中捡到几十两银子,想着小孙将军是男人,平时也不用我们伺候,所以就走开了。”
最后是郑令婉身边的婢子:“二姑娘和三姑娘去送鱼羹,身边只有一个绿玉跟着,我们都被打发出去玩了。昨夜睡到一半,姑娘突然跑出来说三姑娘不见了,让我们去找,我们本想四处去寻,姑娘却说,先从香暖居找起。”
墙倒众人推。
昨夜那些被人忽视的疑点全都抛出来,有红湘这个铁证,又有各人的口供,真相大白。
郑令清第一个冲出去:“竟然真的是你蓄意陷害!二姐姐,你好深的心计!亏我那么信任你!”
三奶奶已经松了绑,奔过去揪住郑令婉:“郑令婉!你将我当猴耍呢?我三房的人怎么招你惹你了!你竟算计到这一步!”
事情败露,郑令婉却毫不在意,任由三奶奶打骂,她直勾勾盯着令窈,似笑非笑。
令窈出声:“够了。”
郑令清和三奶奶停下。
“你们与其在这里叫喊,不如去向三姐姐赔罪,她受了天大的屈辱,理应受你们一百个跪拜响头。”
令窈扫过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三老爷,道:“哀大莫于心死,为人父母,本该为女儿讨回公道,却助纣为孽,所以才给人可乘之机。”
三老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令窈不再看他,吩咐人:“将二姑娘带回揽琼居,派人守着。”
三奶奶拦住她:“她差点害死令玉,她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你还要保她吗?
令窈推开她,往外而去,语气淡漠:“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但她是我的庶姐,轮不到你们处置。”
揽琼居。
令窈正要迈进去,遥遥望见前方有人而来。
令窈一怔,犹豫半晌,停下脚步等待。
待那人来到跟前,她低下去,唤了声:“哥哥。”
“你要做主处置令婉吗?”
郑嘉和开口便是一句发问,令窈抿抿嘴,点头。
终究是在乎郑嘉和的想法,顷刻,她小声说:“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二姐姐与你感情深厚,我——”
话未说完,郑嘉和道:“卿卿不必顾忌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令窈惊讶于他的通情达理,再三相问:“真的不要紧吗?难道哥哥来这里,不是为了替二姐姐求情?”
郑嘉和宽袖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往回拢,藏好刚拿出来的袖珍小刀:“我来看看她,仅此而已。”
第82章
屋内安静得很。
郑令婉不哭不闹, 面上神情平和, 仿佛之前的闹剧与她毫无瓜葛。
在三奶奶院子里时被人扯乱的发髻与衣饰早已整理好,她穿戴整齐,妆容素净, 俨然又是从前那个端庄典雅的郑家二姑娘。
听见脚步声响起时,她正坐在小榻上, 听见动静, 毫不慌乱, 甚至主动待客:“是四妹妹来了吗?”
令窈挑帘而入:“是我。”
郑令婉端正的坐姿更加挺直,张嘴刚要说话,眼睛瞄见令窈身后的人影, 目光中闪过一抹慌神。
很快又定下来。
“兄长也来了。”郑令婉含笑,手臂有些颤抖,掐自己一把, 总算不再抖。
令窈环视屋内摆设。
她来揽琼居的次数不多。
当年怜惜郑令婉住在偏远小院, 所以她才出钱翻修了揽琼居, 腾出来给郑令婉住。毕竟是她的庶姐, 她不能薄待她, 即便两人并不亲近, 吃食用度上,她也还是尽可能地顾着她。
郑令婉心高气傲, 鲜少像郑令清那样直接向她要东西,唯一例外就是穆辰良送她的那串手钏。
也正是从那串手钏引起的风波后,她对她起了疑心, 倒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发觉这个庶姐并不像她记忆里那般安分守己与人为善。
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这次郑令玉与孙昭的事,郑令婉实在做得太过了。
令窈坐下,与郑令婉之间隔着一个榻案。
正对的墙上挂一副《洛水》真迹,墙边大案上摆两个金兽小香炉,旋旋白烟,旁边多宝格上皆是一应古董物件。
郑令婉沏好一杯茶递到令窈跟前请她品尝,见令窈目光停留前方的紫铭古琴,笑道:“我屋里布置简陋,也就那一角稍稍能够见人。”
语气平常得像是姊妹们间话家常。
令窈笑了笑,接过她的茶,连嗅都不曾,直接放回几案上:“多谢二姐姐的茶。”
她的从容不迫使郑令婉生厌。像是她天生高她一等,连问罪都能如此冷静。
郑令婉忽地有些心烦意乱,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她开始说起屋里各个古董的来历,出自谁手,又曾被哪位名家收藏珍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令窈静静地听着,未曾打断她。
郑令婉心里渐渐高兴起来,她说完最后一件古董的来历,笑着问:“四妹妹,你若喜欢,便给你罢。”
这一句,带着十足的挑衅,不需要回应,抛出来便是胜利,郑令婉心满意足。
世上并非她郑令窈才有好东西,她也有。
令窈轻启唇齿:“二姐姐,你屋里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从碧纱馆库房里拿出来的,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若是明说你肯定不会要,所以才瞒了你,托旁人赠你。”
郑令婉僵窒。
从前郑嘉和告诉过她的那些话,此刻又重新清晰现出来。
他早就提醒过她,是她自己不愿信。
翻天覆地的窘迫一股子涌向郑令婉,她被自己的羞愤掐得透不过气。这种羞愤,是被人施舍而不自知带来的恼怒成羞,比之前被当面戳破谎言更令人狼狈不堪。
半晌,郑令婉起身,疯了一样将屋里的东西全扯破摔碎。
婢子们听到动静齐齐冲进来,令窈挥手,示意她们不必管。
待郑令婉砸够了发泄完了,令窈指了满室狼藉,让婢子们收拾干净。
郑令婉喘着气,眼角发红,她一心想要伪装的世家女姿态,一点点坍塌,此时此刻,便连努力维持的尊严都慢慢碎开。
郑令婉恨极了令窈,恨她天生富贵,恨她无忧无虑,恨她万人宠爱。
同为郑家女,凭什么郑令窈就能高高在上,而她却要低到尘埃?
郑令婉眼里泪光闪烁,发狠低吼:“郑令窈,你给我滚出去!从我面前滚开!滚啊!”
令窈纹丝未动,朝鬓鸦使了个眼色。
鬓鸦上前,将郑令婉绑起来:“二姑娘,得罪了。”
郑令婉挣扎:“郑令窈,你敢让人绑我?放开我!”
令窈倒掉之前郑令婉沏的那碗茶,接过婢子从碧纱馆烧好的茶水,上好的龙井,抿一口唇齿留香。
她轻声说:“二姐姐,你现在心情低落,为免你伤着自个,所以只能如此待你,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让人松绑。”
郑令婉抗拒了几下之后,不再继续,她双手被绑在椅子上,脑袋抬高,半哭半笑地瞪着令窈:“郑令窈,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莫要这样羞辱人。”
“我不想怎样,只想替三姐姐问一句,你为何要如此羞辱她?”
郑令婉大笑,眼神癫狂:“郑令窈,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并不想让令玉置身险地,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是你,可惜啊,你身边皆是能人,我根本无从下手,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令玉做替死鬼。令玉她不该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郑令窈!是你让她沦落到如今这种田地!都是你的错!”
令窈蹙眉,一杯茶再也喝不下去,冷眼睨过去:“郑令婉。”
郑令婉笑声未减:“怎么?愧疚了?”
“你简直无可救药。”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若你不是郡主,若你同我一样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庶女,你只会跟我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不对,你会比我更心狠手辣!”
令窈一愣。
原来一直以来,郑令婉是这样看她的。
因为怒意上头而紧攥的拳头蓦地松开,令窈坐回去,曼声道:“我不但心狠手辣,我还自私冷漠,但凡你能想到的缺点,十个里面我占八个,可是郑令婉,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像你,我不会对自己的姊妹下手。”
“姊妹?令玉是你堂姐,我是你庶姐,你为了一个堂姐,捆绑囚禁自己的庶姐,你说这话,脸羞不羞?”
“所以你觉得我该帮你掩埋真相,而不是还她清白?”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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