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他转过身来,正要重又躺下继续睡去,却忽地心有所觉,抬眸一望,竟见多宝架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纤弱身影。
他吓了一跳,正要厉声喝问‘你是谁’,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如遭雷轰,整个人当场便惊住了。
就是她!就是这副容貌!
心里那一直像是缺了一口之处仿佛一下子便被填满了,他甚至顾不上害怕,连鞋也来不及穿便急急地朝着那身影走过去:“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本王府中?”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对方,却碰到了一场空,定睛细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
他不死心地四处寻找着,可满屋除了他自己外,哪还有半个人影。
外间守夜的画鹃听到动静,披着衣袍急急走了进来:“殿下醒了?可是需要什么?”
豫王强忍着心中失望,摇头道:“无事,你继续睡去吧!”
待画鹃退出去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成眠,干脆披衣而起,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略思索一下,凭着方才的记忆和内心深处的希望,一点一点在雪白的纸上勾勒出女子的容貌。
杏儿脸蛋,远山黛眉,翦水双眸,挺俏琼鼻,如花瓣般诱人的丹唇……
良久,他落下最后一笔,望着画中女子,终于满意地笑了。
不错,就是这副容貌,那个人就应该长得这般模样的。只是……世间上果真有长得这般模样的女子存在么?他脸上一片茫然。
却不想次日一早,前来帮他收拾书卷的内侍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收好的画像,笑着道:“殿下这画画得比前几日奴才瞧见的那幅可好多了。”
豫王正被画鹃侍候着穿衣,听到他这话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问:“难不成你也见过这画中女子?”
“倒是见过一幅画,上面画的女子与殿下这幅的十分相似。”那内侍想了想,回答道。
“在何处所见?画如今又在何处?你且寻来让本王瞧瞧。”
“就在一个小画坊里头,那画有些年头了,画者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家,故而店主一直把它扔在角落处,前几日奴才出外办差,偶尔间看见的。殿下若是想要,奴才这便去把它找来。”
此刻的唐筠瑶正在对镜理妆,言妩站在她身旁,垂着双手老实地道:“瑶瑶,昨夜我又去了豫王府。”
“去那里做什么?又梦见什么画面想去证实一下了?”唐筠瑶扶了扶发上别着的绢花,随口问。
“我本来是想要去骂他一顿的,不过见他好像做了噩梦很难受的样子,就放过他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去了”言妩气哼哼的,很快又喜滋滋地加了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的,日后还是咱们一处吧!”
唐筠瑶瞥了她一眼,见她重又回复到那没心没肺蠢笨蠢笨的模样,心中好笑,故意道:那可不行,我日后可是要和廷哥儿一起的,我还要给他生很多很多孩子,组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家。
她一边在心里这般说着,一边往外走。
言妩立即不甘心地追了上去:“瑶瑶你不要冲动,你现在还小呢!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比廷哥儿更好的人出现……”
“廷哥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再没有人会比他好了,我就是瞧上了他,偏要他!”唐筠瑶故意气她,殊不知唐淮周正好走过来,将她这番话听了个正着。
兄妹二人大眼瞪小眼,唐淮周更是一脸见鬼的模样,好半晌才同情地道:“廷哥儿也忒倒霉了些,竟让你这个女魔星给瞧上了。”
随即又一脸恍然:“我说上回你怎的对他那般体贴温柔呢,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唐筠瑶脸皮纵然再厚,被兄长听到她这番话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再一听他接下来说的话,顿时又坦然了,心思飞快地转动着。
虽说这辈子她是打定主意要缠上贺绍廷的,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差事亦繁忙。而她一个内宅女子,也难寻得了太多机会接近他,若是得了唐淮周的相助,事情可就容易办多了。
想到这,她笑盈盈地上前,声音充满了诱惑:“哥哥,爹爹和娘亲替你相中了韦家的姐姐,你可知道?可想偷偷见见韦家姐姐长得什么模样?性子好不好?容不容易相处?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上辈子唐淮周娶的也正是大学士韦良之女韦映竹,唐筠瑶对韦映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一个性子沉静、规规矩矩不怎么爱说话的妇人。不过上辈子多数朝中贵夫人在她的面前都是这副模样,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唐淮周想要假装不在意,可微微泛红的俊脸,不自觉地微微竖起的耳朵已经出卖他的内心,看得唐筠瑶一阵窃笑。
哪个少年不怀春?哪个少年不会好奇自己未来的妻子?小唐大人自然也不会例外才是。
果然,未来的小唐大人清清嗓子,假装不经意地道:“等会儿我约了廷哥儿和一位朋友到京郊彤山赏枫。”
“好的,哥哥乃是尚书公子,出外自然少不了小厮侍候。”唐筠瑶眉眼弯弯。
“正是如此!”唐淮周一脸认真的接了话,兄妹二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却说依约到了京郊彤山的贺绍廷,视线总是忍不住投同唐淮周身边那位总是垂着头的小厮,总觉得他瞧起来有点儿眼熟。
直到那小厮上前奉茶,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他才恍然大悟,一时又好笑不已,无奈地冲着好友道:“你也偏由得她。”
第60章
唐淮周装傻地摸摸鼻子,嘀咕了几句,贺绍廷也没有听清,只是伸指轻敲了敲唐筠瑶的脑袋:“调皮!”
唐筠瑶笑嘻嘻的也不恼,朝着手中的茶盏努了努嘴:“公子,你怎的不用茶呀?”
贺绍廷哑然失笑,终于伸手接过她手中茶盏,呷了几口茶水后,叮嘱一旁的‘假小子’:“今日来赏枫之人颇多,你莫要乱走,以免得走丢了。”
“好的,不乱走,我就跟着你哪儿也不去。”唐筠瑶装了一会儿小厮侍立一旁,站得已是有点儿累了,干脆一屁股便坐到了石凳上,托腮望着他笑盈盈地回答。
长得真好看,既有属于文人书生的俊朗,又有属于习武之人的坚毅,关键明明是那样淡泊的性子,可从来却不会冷待自己。
这样好的廷哥儿,合该属于她的才对!
唐淮周望望笑得一脸春心荡漾,一瞧便知“用心不良”的妹妹,再看看对自己被女魔星盯上一事毫无所觉的贺绍廷,眼神不禁有几分同情。
虽然廷哥儿给他当妹夫确是很好,不过自家妹妹是什么性子,自小遭她荼毒的他再清楚不过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妹妹的‘魔爪’中,到底有点儿于心不忍。
他正想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下无知无觉,正温和地和唐筠瑶说话的贺绍廷,却收到了唐筠瑶淡淡的一记警告眼神,立即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品着茶。
罢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廷哥儿你自己多保重吧!
“你上回给我送的那个伤药很好,前日曹胜与人比试时伤了右臂,用了那药后伤口愈合得很快,比我们在军中一直用的疗伤药还要好用,难为你如此费心了。”贺绍廷温声道。
唐筠瑶却不怎么高兴地噘起了嘴:“我给你的药,你怎的让别人用了呀?那是给你的,只能你一个人用!”
旁人是好是歹与她什么相干?她就只在意他一个就可以了!
贺绍廷耐心地解释道:“当时情况危急,恰好我身上又带着药,故而便给他用了。曹胜虽名为我的亲卫,实则却是与我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实非旁人可比。”
唐筠瑶想了想,也罢,既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自然与别个不同,独木难成林,他纵然武艺再好再有天赋,若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也难以在战场上取胜。
“上次那盒便给了他用吧!下回我再让三哥替我新寻了来,不过你不能再给别人了,得自己留着。”她再三强调道。
贺绍廷失笑,只觉得小姑娘当真是爱计较,不过也乐得哄她高兴:“好,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
唐筠瑶这才满意了,立即冲他露了个甜甜的笑容。
唐淮周依旧低着头盯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一脸认真地研究那茶叶的色泽、口感等等,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瞧见。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忽有一名年轻男子急匆匆走来,唐筠瑶抬眸望去,见是一张陌生的脸,知道必是兄长约的另一名好友,有些无趣地移开了视线。
“来的路上遇着了一位多年未见的同乡,与他多聊了一会儿,才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我自罚三杯……咦?怎的没有酒?”男子望望石桌上的茶水,惊讶地问。
唐淮周幽怨地瞥了一眼仍旧喜滋滋地盯着贺绍廷的妹妹,清清嗓子道:“今日不宜饮酒,不宜饮酒。来,我来替你们介绍。忠武大将军贺绍廷,今科举人沈旭昌。”
沈旭昌三个字传出耳中时,唐筠瑶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似的。她细细一想,终于明白了。
这不就是上辈子从她手中截胡了皇后之位的沈婕妤的兄长么?
紧接着她又听唐淮周补充了一句:“廷哥儿,旭昌兄的叔父是沈师爷,你可还记得?”
贺绍廷愣了愣,很快便想起了当年唐松年仍为安平县令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师爷沈铭。
便是唐筠瑶也觉得意外极了,没有想到这辈子她与沈婕妤还有这么一层拐着弯的联系。
当年唐松年回京述职,继而便留在了京城,他也曾去信邀请沈铭到京城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沈铭却婉拒了。后来唐筠瑶也听说沈铭回了老家开了一间私塾,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那厢三人已经聚起了旧,沈旭昌是个爽朗的性子,本是听闻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的年轻人,居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忠勇大将军贺绍廷,不自禁地有些拘束,但见对方虽然话不多,可言行举止当中却并无半点倨傲轻慢之意,顿时便放下心来。
片刻之后,他才注意到一名唐府小厮打扮的小子坐着一动也不动,不但没有主动上前侍候斟茶,反而还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自家主子动手。
“淮周啊,贵府的下人只怕还要多训导训导才是。”他意有所指地道。
唐淮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见他有意无意地望向妹妹时,顿时哑然失笑,只是也不好对他明言那‘不懂事的小子’真正身份,唯有清清嗓子,假装不悦地瞪向唐筠瑶:“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唐筠瑶终于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又有点儿不爽沈旭昌的态度,假装看了看茶盅,道:“哎呀公子,没热水了,我到车里取些水来。”
说完,也不等唐淮周回答,起身拍了拍衣袍,一溜烟便跑掉了。
唐淮周想叫也叫不住了,唯有讪讪地道:“下人不懂规矩,让旭昌兄见笑了。”
贺绍廷却有点儿担忧地望望唐筠瑶消失的方向。
她哪里去拿水泡茶啊!分明是不乐意呆在这里,才使了个理由跑掉了。
唐筠瑶也确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根本没有往唐府马车停放之处去,而是心情甚好地沿着枫林缓步而行。入目尽是一片红,红得似火,红得醉人,那层层叠叠的红叶迎风摇曳,千娇百媚,尽显千般风情。
这还是两辈子她头一回如此无拘无束地在外头行走,可以恣意地去她想去的地方,不必担心回去晚了会被处罚,也不必担心什么宫规。
她贪看着满山妖娆的红艳,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出了很远,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男子的争吵声,她停下脚步,透过枫树杆望过去,竟然看到太子与襄王的身影。
她听到太子愤怒地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赵元昌,孤到底哪里对不住你?!竟使得你这些年不惜一切代价要与孤作对!当年为了对付孤,不惜陷害孤勾结前朝余孽,甚至还要借前朝余孽之手取孤之性命!这一回你又有什么目的?是想将一切罪名推到孤身上,借以让父皇废了孤的太子之位不是?!”
“赵元昌,孤老实告诉你,你休想!!孤便是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你除了只会把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推,还会做什么?!不是我想要对付你,是你不放过我!!是你!!”襄王怒声回吼。
“好啊,你可总算是承认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设计的,所有的阴谋都是你整出来的!走!跟我到父皇跟前说清楚!!”太子一把扑过去,揪着襄王的衣领怒道。
“放手!!你给我放手!!”襄王奋力推他,见推他不动,骤然飞起一脚就要往他身上踢去。
太子堪堪避开他这一脚,大怒着挥拳上前就要打。
眼看着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就要拳脚相向,唐筠瑶便又见一名锦衣男子从另一旁冲了出来:“皇兄,三弟,你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她定睛细细一看,认出来人正是天熙帝次子——信王。
信王拉着襄王道:“三弟,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又是国之储君,君臣有别,你怎能对他不敬?!”
一会儿又转过头去对太子道:“皇兄,三弟自来便得父皇母后宠爱,难免会有些小孩子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切莫与他计较。”
哪知被他这般一劝,太子与襄王心中怒火更盛了。
襄王愤怒地道:“他还有什么不满?!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就因为他出生得早,什么好的都得让着他!这会儿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呢,便已经恨不得把咱们杀之而后快了,若是他日他坐上了那个位置,那还能有咱们的活路?!”
太子同样万分痛恨:“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但凡孤有什么,父皇必然也会想法子给你一份!同样犯了错,父皇对孤从来都是重重处罚,对你便是轻轻放下!在你眼里,只怕更恨不得孤早早就给你让位!!”
“皇兄、三弟,冷静,要冷静!皇兄,别动手别动手,若是伤着了他,父皇必是会震怒的!三弟,君臣有别啊!三弟……”信王急得劝了又劝,可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与襄王互不相让地动起了手。
唐筠瑶眸色幽深,定定地望着正急得团团转的信王,神情若有所思。
这个信王……倒是有点意思啊!句句话都是在劝说,可每一句话都能轻易地再给那两人添把火,倒是没有想到诸皇子当中还有这么一个妙人。
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掩藏好,看着不远处有听到动静的东宫侍卫赶了来,好歹把那对被怒火占据了理智的兄弟拉了开。
而后她又瞧见一名中年文士在太子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太子眼神狠厉地瞪了一眼襄王,这才带着他的人急急离开了。
她双手交叠于腹部,望着太子匆匆离开的方向,两只拇指轻轻地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