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女孩在他身后露出见鬼了的神情,也不知是发现这人原来会笑,还是因为他居然叫小雪。
站定在周锦渊面前,容细雪盯着他的额头看,一抬手又顿住了,没有像平时那样随意。
周锦渊看到他的动作,自己用手摸了一下额头,那里沾着一些朱砂,“哎呀,之前在和其他道长探讨画符,演示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
“好红的朱砂。”容细雪微微一笑。
“是啊。”周锦渊就着手指头上一点朱红色,在容细雪眼皮上也点了两下,好似正经八百地念,“智慧明净……”
容细雪半阖眼皮,和他一起轻声念出后半句咒语:“心神安宁。”
这时秦观主也下来了,在电梯口招呼了周锦渊,再次问要不要送他回去,看着外头还在下雨呢。
周锦渊便往回走,打算跟秦观主说也不远,小雪又来接了,没必要了。
彩色头发的女孩在旁边围观了半晌,怪稀奇的,她和容细雪搭了半天话,容细雪也没理她,冷若冰霜,倒是有道士一出现,就笑得如何如何。
还在脸上鬼画符念咒呢……
要是这样,难怪不理她了,宁愿和道士谈笑风生。只是年纪不大,就这么迷信啊。
女孩有点不甘心,插着兜也往前走了几步,啧啧道:“小哥哥,没看出来啊,你还信道教的,这么虔诚啊,又画符又念咒。”
容细雪顿了顿,头一次搭理她,虽然看上去更近似自语道:“我不信仰道教。”
不待发愣的女孩继续发问,容细雪已再度走开。他信仰的从来不是宗教。
第15章
海洲市金阳镇
“我跟你说,你去三医院,保准没错,上回他们也说我撞客了,我神婆的符水喝了三斤,也不见好。后来还是在三医院中医科,有个小医生,拿针给我在两只手上这么一扎,我立马就好了!”
一名中年男子手舞足蹈地站在树荫下,口沫横飞,“你知道花了多少钱?才十几块,还没车费多。墩子,你说你在神婆那里都花多少钱了?”
他口中的“墩子”没说话,或者说,根本说不出话。
墩子的妻子在旁边道:“这么少能治得好?而且我们家墩子这是真的撞客了啊,你又不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旁边还站着其他无事看热闹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金阳镇不大,这个墩子家的情况,镇上很多人都知道。
墩子他娘脾气不好,在世的时候,就和儿女们颇多矛盾,因为偏袒小儿子,导致墩子这个大儿子受了不少气。
就这样,她和别人斗气,去老吊岭上吊前,还要怒骂是儿子们不孝,不给自己出气,一起害死了自己,死了也不会放过所有人。
大家都说墩子娘心眼小,怨气重。这不,后来下葬的时候,墩子舅舅在葬礼上埋怨外甥、外甥女们,尤其是墩子。墩子当时就和舅舅争吵起来,然后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全家人人惶恐,认定这就是墩子娘的报复。
各家现在倒齐心孝顺了,给老娘烧了很多纸钱、纸马,希望她放过自己。
而唯一中招的墩子,很可惜。十里八乡的神婆师公都看遍了,也没能看好,墩子到现在还没法说话。墩子老婆气得边哭边在老家门口骂了半夜婆婆,死了都单欺负老实人。
不过,和镇上得了吊客病那位不同,那位是舌头伸出去缩不回来,墩子则是说不出话,舌头也伸不出嘴。
都说,他的舌头,被死鬼老娘给攥住了。
流言里说得像模像样,连姿势都有了,还有人信誓旦旦隐约看到墩子娘骑在他脖子上,一手攥着他舌头。
墩子继续无声地张口,他很想说,居然这么神,两针扎好了吊客病,我这说不定也能扎好啊,毕竟符水也没喝好我。
可是他再急,他的嘴巴只是如同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合,半点声音也没有。
“唉,我还是先带墩子去市里的香麓观看看吧,那里不是也很有名吗?”墩子妻子想了想,还是道,“我带他去烧烧香,许个愿,也许有用。”
墩子不叫了,虽然就在海洲市,他却没去过香麓观。但毕竟是本地道观,他听说过那里供的是真武大帝。真武大帝就是专门降妖伏魔的,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一开始提议的中年男子遗憾地道:“怎么就不听我的呢……真的两针就扎好了。你们要去,就挂那个小医生的号,叫周锦渊。还得提前挂呢,上次我去,看完后他的号都被挂满了!”
不过他也没说,后来挂满的都是来看秃发的。
随着墩子夫妇离开,其他人也散了,没人再听他叨叨。那点事回来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说,再传奇大家的耳朵也要听出茧子了。再说了,这人平时惯爱吹牛,两针,真不是夸张么?
……
墩子夫妇坐了一个小多小时大巴到了海洲市里,又上了香麓山,迎面第一座殿中,供的就是一位赤发怒目、手持金鞭的神将。
“在这儿烧个香!”墩子妻子果断地道,“没听过么,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这也是降妖伏魔的神仙。”
在她心里吧,做妖的死老太婆和妖魔也没什么区别了,哪有死了还折腾儿子的,活着的时候就够闹心了。
墩子乖乖跪下来,烧香,磕头。再偷偷摸一下灵官老爷的金鞭,沾沾正气,管他有没有用。
接着又奔着正殿去,给真武大帝烧香许愿,承诺如果好了,就回来还愿。
夫妇俩虔诚地拜完了神,墩子妻子又张望一下,花了二十块抽了根签,排队找道长解签。
“二位求的什么?”道长看看签文,问道。
墩子妻子指指丈夫:“我男人撞客了,现在说不出话来,是被他死……他娘攥住了舌头,我们来求真武帝君保佑的。”
道长一听,问道:“你们怎么没去医院啊?”
墩子妻子一窒,“……可这是撞客啊。”
道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那这样吧,我推荐你们到市三医院的中医科,找一位叫周锦渊的……”
墩子夫妇对视了一眼。
又是周锦渊?怎么道士也推荐他!
.
周锦渊的号,现在可没以前那么好挂了,尤其周末,很可能挂满号,周一到周五还好一些。
今天上午的病人还不算特别多,周锦渊看完一个秃发患者后继续叫号,诊室少见地进来了非秃发患者,是一对夫妇,妻子操着本地方言,急急说了些什么。
海州话周锦渊听着没障碍,但这镇上的话又有些不同之处,他就半懂不懂了,看向刘淇。
刘淇是本地人,还听得懂金阳镇的话,翻译道:“她好像是说,香麓观的道士让他们来找你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关键字,谢敏的身影就出现了。
周锦渊:“……”
他怀疑谢主任不放心到给他的诊室安监听器了。
谢敏:“道士让他们来干什么?”
墩子妻子哇啦哇啦讲了两句,刘淇听完也松了口气,“他突然失音了,怀疑自己撞客,但是同镇的人和道士都推荐来找大神。好像就是之前那个重症吐舌患者一个镇的,也做了推荐。”
谢敏放心了,那应该是治病无误了。像这种病人,去医院一般先去口腔科、耳鼻喉科,能奔着中医科来,那肯定是因为都推荐了周锦渊。
不过谢敏也没有急着走,甚至打了声招呼,让没事的实习生们也过来,一起围观周锦渊治病。
最近治的大多是秃发,遇到这样的病例,当然让年轻人来看看周锦渊的方法。她从刘淇这里知道周锦渊不像某些中医界同行,喜爱故弄玄虚,藏着掖着,因此也放心带教。
“行吧,你们坐下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周锦渊说道。
墩子坐下后便将手伸出来,他知道中医是搭脉的。
“不急,先说说是怎么失音的吧。”周锦渊示意道,刘淇从旁同步翻译。
因为墩子失语,只能由他妻子代劳了,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叙述,她还自己展开了叙述:“后来我们去找隔壁镇的师公啊,师公给吃了些草药。”
民间一些神婆神棍,有时候其实也会运用中草药,听到这里,周锦渊问了一下是什么药。
墩子妻子回忆了一下,只想起两种主药,“嗨,吃了都没有用的,然后他还做法,这么踏了几步,再比了手印,把符水喷到墩子脸上!”
她莫名其妙开始详细描述师公的做法流程。
“行了行了,这个就不用说了。”刘淇道。
墩子妻子道:“嗯嗯,您问周医生那个师公是不是没有真本事的?他老跟我说自己是什么什么派的传人,您说真是吗?”
周锦渊看了谢敏一眼:“……”
谢敏保持微笑。
墩子妻子:“香麓观的道长跟我说您还精通法事……”
谢敏的微笑便维持不下去了,打断道:“这个就不用说了!”
周锦渊看到实习生们都闷笑起来了。
“咳咳。”周锦渊若无其事地对患者道,“嘴张开,舌头我看看。”
那舌头根本出不来,周锦渊用手电筒照着看,舌苔薄白,再把脉,立刻有机灵的实习生拿过诊疗本和笔,给周锦渊记录。
“你这个病,我针刺后就好。”周锦渊取了针出来,叫实习生把患者的舌头提起来,他要刺舌头上的穴位。
墩子惊恐地看着周锦渊,看他拿棉球给自己舌头消毒,都抖了一下。
舌头上扎针,哪能不畏缩啊。
但是周锦渊的动作很快,一只手固定住患者,另一只手在金津、玉液两个穴位一刺,立刻流出血来,他自己则转身在办公室内寻摸起什么来。
墩子妻子一看血,就嘶了一声,但已经有人拿棉球去堵按穴位了。
“痛不痛?感觉怎么样?”墩子妻子忙问,她觉得丈夫表情不大对。
诊室内众人也都紧盯着墩子。
只见墩子眉头紧皱,喉头一直在滚动,很快一把推开给自己按压的实习生,哇一口吐了!
也正是这时候,周锦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转,一伸手,把找到的垃圾桶施施然递到墩子面前,恰好接住了他吐出来的那一大口发黑的浓痰。
“咳,咳!”墩子喉咙嘶哑地咳嗽两声,一张嘴,舌头动了动,试探着开口,“我,我好像……我好了!我能说话了!”
他的语气从犹豫低小变得惊喜高亢,后半句已是十分顺畅!
实习生们集体“哇”了一声,好快的疗效。
墩子夫妇更是惊喜,想起老乡的话,两针治愈,可不是两针治愈么,不多不少,价格也真正便宜到家。
现在再想花的那些冤枉钱,实在肉痛到不行了。
而谢敏也已看出其中关窍,微笑道:“金实则无声,金破亦无声。”
这句话原是古代名医叶天士所说的,周锦渊过目不忘,当即也笑着对了一句:“若要金针暗渡,全凭叶案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