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撒野 第19节
好难!谈江野暗叹了口气,觉得等这趟出差回来了是不是该找个军师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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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谈江野旗帜鲜明的支持,但林蒹也不想光等着。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发展方向和机会光靠等肯定是等不到的。她必须主动出击,为公司找一条有前景的路。至于怎么找到这条路,林蒹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学校。
她先去找了向老师,感谢她指点之余又问老师她那个小作坊有没有前景。
向老师这次没再推荐什么书,只笑着摇头:“小林啊,我就是个搞电机的,你问我点专业知识还行,微小工厂的发展前景……你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我没法回答。你说的小工厂盐港确实有很多,但是它们存在的时间都还不长,新事物冒出来一般都很多跟风的,最后发展得怎么样,得等这波下海的浪潮过去以后看看留下了的那些才能知道。”
林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难以回答,朝老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也知道,没有技术含量就只能靠着薄利润拼产量,以及跟人喝酒送礼拉关系,靠人脉找销路。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她一直想寻求改变,可是制造业前期投入需求非常大,场地,设备,光这些重资产就足够让一家小工厂负债累累。只要资金链断裂,破产就是分分钟的事。所以谈江野叫她别急是对的,他们需要慢慢积累。但是,前提是总得有个明确的方向。不然用机床接点散单做加工,做十年只怕都还是个小作坊。
上课铃响,林蒹只能先抛下工作上的困扰好好听课。
晚上是岑楼的高数课,按照往常惯例,岑楼会在上课前提前到教室外边跟她小聚一会。可今天林蒹为了排解郁闷去顶楼吹了会风,直到踩着最后一声上课铃声猫腰溜进教室才想起来这回事。她才坐下,岑楼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不过他到底是个负责的老师,探寻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两节课中间的课间休息是岑楼的答疑时间,林蒹很自觉地不去跟其他同学抢。于是直到两节课上完,她才有机会跟岑楼讲话。
“书还你,帮大忙了。”下课后,她拿出岑楼帮忙借的两本资料,笑着跟他说。
岑楼接过书,借着走廊的灯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做了个手势:“走吧,我送你去车站,我们边走边说。”
林蒹没异议,虽然搬到了离学校近的地方,但是夜校下课以后到新住处的公交车也没剩几趟了。
“今天踩点进教室,是因为加班吗?”岑楼问。
林蒹摇头:“我去找向老师了,聊了一会耽误了点时间。”
岑楼看着她:“我猜你可能会去向老师办公室,特意绕了路,可是没见着你。”他顿了顿,又说,“你今天上课不在状态。”
林蒹本来不想跟他讲工作上的苦恼,可岑楼明显就是看出了什么。“我那会应该是在天台吹风。”林蒹没办法,还是把公司找不到方向的问题跟他简单描述了一遍,又说,“不是故意瞒着你,因为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
“不是高兴的事一样可以跟我说。”岑楼说,“有的问题,说出来就容易找到解决办法。就算一时找不到,也至少能舒服一点。或者,你需要散散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粉红色的小纸片递给林蒹。
林蒹接过来一看,是电影票,上面印着放映时间和地点,只是没有具体的影片名。
“不是正规的电影票,是学校的观影活动,在学校礼堂放映。具体的影片放映前才知道。”岑楼解释。
林蒹算了一下时间,把电影票递给岑楼:“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没时间参加。”
岑楼没接,随手摘了眼镜,微微俯身,定睛看着她:“林蒹,你有考虑过换一种方式生活吗?”
第32章 对手 我跟你算是竞争关系
初秋夜晚的风是清凉的, 带着不知在哪沾染的桂花香气以及淡而清爽的肥皂的气味。是岑楼身上的气味,林蒹在好闻的风中沉迷了一秒就迅速清醒过来。他俩离得太近了,意识到这点, 她耳根发热,略微向后退了一点,脑子还在消化着岑楼的话——换生活方式?怎么换?
岑楼目光从她脸侧扫过, 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发烫的耳根。他轻轻压了一下她还举着电影票的手:“票不用还我,说不定你到时候又想看了呢。”说着又解释道, “我看你这段时间似乎有点疲倦, 所以才问你。我的意思是, 你有没有想过暂时不上班, 专心学习。”
“啊?”林蒹愣了一下, 摇头道:“可是我又不是在给别人打工,厂子是自己的, 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我知道。”岑楼点了一下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林蒹刚好望见她等的公交车来了,不得不中止聊天, 往公交车跑去。“我先回去了。”她边跑边转头跟岑楼挥手。
岑楼就一直站在路灯下, 目送她离开。公交车开出去一段,林蒹还能从车尾的玻璃窗看到他往这边张望的身影。
林蒹转过身来, 坐稳了,下意识地抚了抚不太安分的心口。摘了眼镜的岑楼比平日里少了一份沉稳多了些锐气, 倾身问她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成年男性带有侵略性目光。可也只有那么一瞬。下一刻,岑楼已经迅速收敛,恢复了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模样。
大约是她无意中退后的动作叫他收敛了吧。岑楼虽然已经向她坦白心迹, 但他善于察言观色,只要她有所警觉他就会立刻恢复到她熟悉的模样,叫她卸下防备。只是,这么一个聪明又通透的人,到底还是缺少了点社会经验,让创业的人搁下工作专心学习的话,大约也只有一直呆在象牙塔里的人说得出来。
林蒹决定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解释,毕竟岑楼也是一番好意。而且她有种感觉,岑楼今天话没说完,这个话题即使她不说,岑楼也会主动提及。
正如林蒹猜测的,到了周日,两人吃完饭在湖边小憩的时候,岑楼又说起了全职读书的话题。
“夜校对学生的虽然要求没有全日制那么高,但工作之余还要兼顾学习也很不容易。特别是你的工作。”岑楼看着她,眼底有淡淡的担忧。“你不但劳力还得劳心,身体受得住吗?”
“那没办法呀,谁叫我贪心呢?”林蒹笑着说,“又想办好厂子,又想拿到文凭。”
岑楼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似乎只是在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
林蒹自问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近来常常被他这样看着也有点撑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平定了一下心跳,迎上岑楼的目光:“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老盯着我看又不讲话,我脸皮都被你看薄了。”她说着嘟了一下嘴,拿微凉的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岑楼笑笑,柔声说:“那好。不过我说的时候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急着打断我,耐心听我说完好不好?”
“好呀,你说吧。”林蒹也冲他笑,她都能料到岑楼这位象牙塔里的书生要跟她说点什么了。准备耐心听他说完再一一驳斥,给他也上上课。岑楼在学习上当了她那么久的老师,她这回也给他当一回老师好了。
见她答应,岑楼还是没有马上说,他伸出右手小指:“先拉勾。”
岑楼平日稳重惯了,林蒹都没想到他还会玩这么幼稚的把戏,意外之余又觉得这样的岑楼有些可爱,当下也伸出小指勾住他的。两人跟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拉勾盖戳之后。林蒹有些好奇,半开玩笑地问:“盖了戳,放心啦?哎,你就这么怕我生气?”
谁料岑楼十分认真地回答:“我怕你不高兴,以后会疏远我。”
林蒹见他不是开玩笑,难免睁大了眼睛:“你让我学习又不是让我杀人放火,我干嘛疏远你。”
岑楼又笑了笑,没再纠结,直接说了:“学校的成教班除了夜校还有全日制的,我问过教务处,说满足一定条件可以转。全日制的课程安排更紧,要求高一点,学制相对会稍微短些。你学完全日制的课程以后可以申请专升本的考试,再读一年就可以拿到本科文凭。”
林蒹眨眨眼,本来想说点什么,想起约定又把话咽下去了。等着岑楼说完。
“盐港新兴的小厂很多,但创立三四年以后消亡的同样很多。还有更多的虽然没有消失,但是也很难脱离低端产业。我知道你的厂子是你这几年辛苦攒下的,是你的心血。你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厂走上这种路子才会拼命找出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之所以这么愁,是因为它已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低端产业,削利润,走批量你不愿意走,可想高端路线,目前无论是技术还是资金都不够到位。”
说到这里,林蒹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她没想到岑楼对小工厂居然还有点研究。虽然他压根没进过企业,不过是在纸上谈兵罢了。
岑楼也注意到了她表情的变化,他轻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在想,或许你可以换一下思路。暂时放开手里的这副牌。用这个时间和精力去增加知识储备,等准备好了再入牌局。”
林蒹望着他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全职学习至少要花掉三四年,现在发展这么快,三四年以后再出来天都变了。而且我现在撂开手,公司怎么办?虽然只是个小作坊,可里面工人也是要吃饭的,现在经营状况也还不错,我没理由撒手。而且夜校开了好几年了吧,那么多人都坚持下来了,我也可以。”
“不是还有一个老板吗?”岑楼说。
“你不懂。我们负责的部分不同,我撂开手他管不过来。”林蒹摆摆手,不打算继续谈这个问题了。谁知道岑楼不依不饶地追问:“愿闻其详。”
林蒹眉头一皱,刚想问他干嘛揪着不放。可看到岑楼看着她的眼神,刚冒出的一点火马上就灭了。他眼里没有非要分个是非对错的咄咄逼人,倒是充满了求知欲,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祈求,让林蒹非常突兀地想到了小时候捡到过的被人遗弃的小狗崽,眼睛毛茸茸湿漉漉的,虽然怕得发抖还努力朝她摇着尾巴。
这个联想叫她啼笑皆非,不管怎么看岑楼跟瑟瑟发抖的毛绒幼崽也扯不上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大约就是眼睛都很漂亮?她看着岑楼的眼睛被自己乱七八糟的联想给弄笑了。
看到她笑,岑楼似乎也放松了许多。两人之间刚才有点僵持的气氛很快就消散了。
林蒹就跟他简单讲了些自己公司的现状,岑楼听得认真,偶尔也会提几个问题。聊天过程中,她发现,岑楼不是对工厂陌生,而是对她那种小作坊陌生。想到刚入学的时候,带队老师就说过学校有跟企业合作,学生也有进入企业参观实习的机会,估计岑楼的那些认知都是从跟学校合作的那些大公司得来的。林蒹觉得有必要拓展一下他的眼界,于是又跟他说了许多他们小厂之间生意运作的事。
说了半天见岑楼一声不吭,她又有些没底气了,他们一帮粗人间的生意,在岑楼眼里估计挺上不了台面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工厂太低端了。”林蒹问。
“不是,只是我太孤陋寡闻了,不知道小工厂维系起来这么艰难。”岑楼摇摇头,看她的眼神里全是心疼,“这几年,你太辛苦了。”
“诶?你不应该夸我厉害吗?”林蒹故意抱怨。
“是很厉害。”岑楼摸摸她发顶,微笑道:“可是如果是家人听了肯定会心疼你。这些,你从来没跟家里讲过吧。”
“没有。”林蒹摇头,刚要说他料事如神,就见岑楼眼神一变,目光落到了她身后。
林蒹回头,只见谈江野就站在不远处,脸色沉沉地看着他俩。背上还背着他回老家时带的背包。这是才下火车?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来学校了?”林蒹问他。
谈江野看着她,面色稍霁,拿了一个保温桶给她:“给你带的,过夜就不好吃了。”
林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带吃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是老家到盐港中转站那个城市卖的烧鸡,那地方做的烧鸡和别处不同,她以前特别喜欢,只是后来有了直达车他们不再走那里中转,也就几年没吃过了。
谈江野怎么会突然想着给她买这个?林蒹刚要问,就听谈江野说:“你自己在外面也要长点心眼,别被人动手动脚占便宜都没反应。”阴阳怪气的,一听就是在内涵岑楼。
林蒹刚想叫他别胡说八道,岑楼已经开口了:“我对林蒹发乎情止乎礼,至少是在堂堂正正地追求。请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追求?”谈江野看看林蒹,林蒹想到岑楼正式表白过,这么说也不算错,于是没有吭声。谈江野深吸了口气,迎着岑楼的目光:“我跟她什么关系你管不着,不过我跟你算是竞争关系。”
林蒹眉头一皱,瞪着谈江野,这人回家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就开始发疯了?
第33章 偏心 我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
午后的阳光在人工湖里摔成碎金, 点点金光映照着岸边的草木人物,把半边湖岸都照得波光粼粼。谈江野跟岑楼就站在这光影摇曳的草木中对峙着。谈江野五官线条分明,目光不善地盯着岑楼, 带着几分肃杀的锋利。岑楼眉目柔和精致,表情平静地接住他的目光,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生得本就出色, 如此僵持着,很快就被路人注意到了, 三三两两驻足围观起来。林蒹最先意识到被人当猴看了, 趁着围观群众还不多, 她赶紧闪到谈江野身侧在他后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谈江野正跟人对阵, 猝不及防被她掐了一把, 顿时闷哼一声,泄了士气。
“你给我过来!”林蒹盯着他, 说得小声但咬牙切齿。说完又向岑楼做了个口型:“等我回来。”
岑楼微微含颌。
谈江野虽然被林蒹拧了,心里还挺高兴, 觉得林蒹凶他是因为跟他更熟。就像小时候跟人打架,爸妈一来肯定是先揪着自己家的孩子教训。于是在跟着林蒹离开前, 他还给了岑楼一个挑衅的眼神。
岑楼扶了扶眼镜, 面色平静。
林蒹不想被人围观,闷头往前走, 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再好好审审谈江野。看他回家一趟到底又往脑子里灌了多少水。
谈江野还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存在,跟在她后面, 嘴里也没停:“你带我去哪?我跟你说,你真的得长点心眼,你看岑楼跟你讲话还动手动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闭嘴!”林蒹侧头横了他一眼, 加快步子走到一处人少的教学楼拐角才停了下来。“谈江野,你今天到底在搞什么鬼?”林蒹没好气地责问他。
谈江野眨了一下眼睛,直白道:“没搞什么啊,我也是在堂堂正正地追你。”
林蒹叫他的话噎住了两秒,不敢置信地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谈江野说。
林蒹回味了一下他刚才的那两句话,稍稍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是觉得我是被岑楼抢走了,还是因为我搬家以后突然少了个人你不习惯?”
谈江野略一想:“都是。”
林蒹心里叹口气:“你刚才说想和岑楼竞争,不过是觉得小伙伴被抢走了心里不习惯。可是我早就说过,我们长大了,总会要各自成家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在一起。你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常识不需要我反复强调吧。至于家里突然少了个人,你早晚会习惯的。”
“我不要习惯!”谈江野略有些激动,“为什么岑楼追你你会觉得他是认真的,换成我你就觉得我只是把你当小伙伴?你能公平一点吗?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就不能再给个机会?”
林蒹目光闪动,似乎被他的话触动到了,一下子没了声音。
谈江野只觉得看到了希望,压着内心的激动,声音带上了几分恳求:“你别急着跟那个岑楼在一起,我是真的想明白了,只要给我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林蒹看到他琥珀般透亮的瞳仁里盛满了希冀的光,纯粹得叫她不忍心戳破。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是眼里已经一片清明。“谈江野。”她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直视着他的双眼坦诚地说:“我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
她话音刚落,谈江野眼底的光也跟着黯然,可他还未气馁,紧接着她的话说:“不是回头,你明知道我们都没开始过……喂!”他胸口被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林蒹把他装着烧鸡的保温桶塞到他怀里,他下意识地接住。
“我话说完了,你赶紧走。”林蒹指着校门口说。
谈江野又把保温桶塞了回去:“林蒹你有没有心?我大清早跑了两条街找了个不打烊的店才买到的。”
“好啊,那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继续在这呆着,我走,鸡你自己留着吃。要么鸡留下,你现在走。”林蒹不想再纠缠下去,只得撂狠话。
谈江野看她表情就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把保温桶又往她怀里怼了怼:“你早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有点恋恋不舍地往校门口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回转过来,“是给你吃的,你不准给那小白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