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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 第282节

  陆岚本来很放松的神色,微微一变,摇摇头道:“我真不知道。”
  郭绍心里琢磨这小娘虽然在河北、蜀地都呆过,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便比较明白地提醒道:“那你不必去打听了。”
  陆岚道:“我知道,京娘也提醒过我。”
  ……
  果然喝了那些汤药,郭绍的病情很暖和,没几天就好了。这时朝廷派去接待魏王和符昭序的官员也回禀,他们已经到京,在符家自己的宅邸里落脚,不仅只有符彦卿和昭序,符六也来了。
  郭绍决定次日下午召见魏王,并设家宴款待。
  他先去告诉了符家姐妹,俩人都很高兴,期待着与家人相聚。无论如何,那是她们的生父和亲大哥,算起来都有几年没见了;符昭序上次进京献李继勋之子的首级,见过一面。而符彦卿恐怕自符金盏改嫁先帝之后就没见过长女,在东京兵变后就没见过次女。
  郭绍看她们笑意盎然,便说道:“有话说一入宫廷深似海,你们俩人都在皇宫里,要见家人一面也很不容易。”
  符二妹笑道:“谁说的,我怎没听过这句话?”
  “我说的。”郭绍应景地玩笑了一句,并不影响她们的心情。过了一会儿,他又对符金盏道:“皇嫂见了魏王,可以劝他今后在东京久居。”
  符金盏微笑道:“父亲封魏王、大名府尹,大名府还有太守和各级官吏,他就算在东京也不影响政务。”
  郭绍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魏王主要的实权是天雄军节度使,但现在除了边境,节度使的权力已经逐渐减小了,这也是大势所趋。将来时机恰当还会收回地方节镇的财权……”
  在符金盏面前,没有什么军机可言,郭绍把话说得很直接,但为了不显得生硬,又淡定道,“魏王还不如在繁华的东京置些业,将来与咱们家的人见面也更容易。”
  郭绍很重视与符彦卿见面,不仅是因为符彦卿的家族实力、威望、地位,还因为他对于郭绍很特殊。在记忆里一段很重要的经历,便是郭绍做卫王府的卫兵。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夜御十女
  清晨还不太炎热,风和日丽。郭绍闻知魏王等人已到来,起身往南走,他从屏风一般的薄墙门口走出去,穿过阁臣办公的厅堂,走到了官吏当值的殿中,便见男女数人等候在殿室中央。
  几个人见到身穿黄色袍服的郭绍出来,符彦卿带头下跪叩拜,纷纷开口道:“臣(妾身)叩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在一瞬间,郭绍有点恍惚的感觉。十年前,自己的“主人”,现在反过来跪在自己的面前。符彦卿这个曾经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却在脚下了,郭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已反转。
  符彦卿虽然在伦理上是郭绍的岳父,但毕竟不是皇室的人,而且还有大周朝廷的臣子官员身份,所以他见了皇帝照样得以君臣之礼。
  郭绍稍微一愣,忙走上去亲手扶起符彦卿:“魏王快快请起,各位平身罢。”
  “谢陛下。”符彦卿站起来,姿态也很恭敬。
  郭绍温和地看着符彦卿寒暄说话,发现这老将和几年前的模样差不多,大概人老之后反而变化得慢了,或许符彦卿得身子骨硬朗之故。符彦卿从帽子里露出来的鬓发花白,脸上很多皱纹,还有老年斑,但是面部轮廓和五官看起来还是不错,不胖不瘦的颀长身材更是毫不佝偻,老了仍风度依旧。
  “魏王和诸位一路累着了。”郭绍好言道。
  符彦卿笑道:“不过七八百里路,老夫昨天就到了,歇了一晚精神很好!”
  郭绍又转头去和另外几个人说话,一共四个人,除了符彦卿,还有符彦卿的续弦湘夫人,长子符昭序,第六女符六。全部人郭绍都见过,除了符六,别的人样子几乎没变……符六今年估计已有十七八岁,俗话言女大十八变,诚我不欺,郭绍要不是早知道觐见的人名单,猛一下见到符六,肯定认不出她是谁!
  符六不仅长高长变了,而且和两个姐姐的相貌很不一样。她虽然年龄小一些,可身材长得比姐姐们更加饱满大气,亭亭玉立仪态也很好。脸比符金盏和二妹更圆润,嘴角向两边微微上翘,就算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也仿佛带着一种微笑……
  金盏和二妹是同一个母亲,老六是同父异母,或许正因如此才有差异,只不过细看之下,特别是眉目、挺拔的小鼻子仍旧很神似。
  不仅连符彦有卿的女儿,连他的儿子符昭序也是这么个感觉,就是很大气和蔼的样子,光看神态就比较亲和力;符昭序脸上不是笑容,而是一种满足感……就好像一个饭饱酒足后一切都很乐观的人,那般表情。没有攻击性、会让人觉得很友善亲切。这种人感觉不危险,好相处,但作为武夫,郭绍直觉杀气不足。
  “咱们先到里面说说话,等午宴时再换地方。”郭绍道,带着几个人径直往办公的书房里走。里边有一处供他休息的套房,但是厅堂很大,郭绍便打算先在这里接待一下,省得再出门。
  接着郭绍又派人去请符金盏姐妹过来见面。
  他和符家的人说话相处得很好。以前郭绍在这种场合有点拘谨,毕竟古代礼仪挺多的;但现在他已经放得开了,不是现在就精通了礼仪,而是他发现与比较熟悉的人相处,那些礼仪只是表面工夫,世人千百年来的相处之道变化并不大,关键还是态度……自己要是表现得很高兴热情,人们感觉得出来。郭绍便很随意了。
  另外,郭绍是皇帝。皇帝便是,只要不是在大典上、就算出了错,周围的人都得捧着,甚至要挖空心思来圆场让皇帝舒服,绝不会没事挑皇帝的刺。因为他权力大、一堆人指靠着分享好处哩。
  符昭序便坐在那里玩笑道:“臣奉旨带兵往北面驱逐契丹人,沿路官民,听说臣是陛下的亲戚,无不夹道迎送。陛下威名已是传遍河北,连臣等也沾了不少光!”
  郭绍微笑着提醒道:“魏王也是河北大名鼎鼎的名将,虎父无犬子,你也得经营自己的将名才是。”
  不仅连符昭序,就是魏王在言谈中也多有讨好郭绍的态度……今非昔比,以前却是郭绍讨好将就符彦卿家的人,比如去大名府相亲时,他就是耐心地让符家人挑挑拣拣,而且要表现得很乐意。
  郭绍感觉,在权力场很多人的关系都是这样:若一方需要指靠另一方,就得对别人用心地好;不能怨、不能嫌,得满心满意地将息对方,本着“某人虐己千百遍,我却待他如初恋”的精神……谁叫你指靠别人来维持得到的东西,或者想凭借别人的实力上进呢?
  但郭绍并不反感这样的相处之法,本来人们接触久了总会有矛盾,为了不伤和气、总有人应该让步忍耐……郭绍的做法是,让自己或者别人在让步顺从之时,能别那么难受,让大家都舒服一点。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符金盏。虽然郭绍以前依靠符金盏,符金盏也曾有需要依靠自己的时候;但是郭绍觉得彼此之间从来不是为了利益好处作出让步。就像春风一般自然,一切理解都发自内心。只不过这样的真心很难得。
  正想着符金盏,她和二妹就来了。她们先是有模有样地见礼,但是眉宇之间的高兴喜悦已是掩不住,特别是符二妹的眼睛都笑弯了。
  彼此见礼后,二妹便立刻抓住了符六的手:“你怎么长这么高了?二姐都快认不出你了!”
  符六撇了一下嘴:“再过几年要是见不到我,我都成老太婆了,二姐更认不得我。”
  “嘻嘻……”符二妹笑得拿手掩着嘴。
  符金盏对符六却没那么亲近,大概是以前都在闺中时,老是陪符六玩的人是符二妹,符金盏没怎么陪她。
  魏王也跟着笑道:“老夫本来不让她来的,她非要来,就是想见见两个姐姐。”
  郭绍听罢觉得这句话挺有意思。以魏王的角度考虑,有一个女儿是当今皇帝的皇后,就已经达到了维系与皇室联姻的结果,若是再嫁一个女儿给同一任皇帝为妃,作用就很小了,没有什么必要;这大概也是魏王不太想要符六进宫来增加变数的原因。但符彦卿最终还是准许符六来了,这恐怕不是只为了纵容宠爱女儿,而是为了预备,就算符二妹有什么意外,他还可以嫁个女儿为后!
  这很可能不是郭绍冤枉他,因为符彦卿真的会那么干……当年符金盏病重,他就是马上预备把二妹嫁给柴荣,顶替金盏的位置。
  郭绍很想提醒,符家姐妹住在滋德殿,自己没事很少去皇宫北面的,一般都在金祥殿、万岁殿附近活动;以此暗示魏王不必多虑。但想想这样说可能会让符彦卿尴尬,郭绍本着大家都相处得舒心的精神,忍住没说,装作听不懂。
  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金盏,不料金盏也在注意自己。俩人的目光一触,又闪烁开了。
  郭绍当下便道:“都是一家人,也没外人,你们随意,把这里当作在家里一样。”
  符彦卿立刻说道:“皇家便是国家,宫廷是天下公器,老夫虽皇亲国戚,在这里也很敬畏。”
  郭绍听罢说道:“魏王难得京一次,这几天我叫内殿直的杜成贵护卫,陪着你们在东京四处游玩一番。”
  “谢陛下恩。”符彦卿拜道。
  郭绍笑道:“不过符昭序恐怕就没时间游玩了,我这次有事要与你商议,得尽快开始准备。”他刚说到这里,符金盏便招呼姨娘湘夫人和符六到旁边的榻上入座。
  就在这时,见奶娘抱着小皇子郭翃进来了。符彦卿见状眉开眼笑,转身走过去道:“让外公抱抱。”
  符二妹的孩儿不认生,别人抱他不哭,只有饿了或者弄得他不舒服才大哭。孩儿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符彦卿,还咧嘴笑了一下。
  这可把符彦卿乐坏了,当下便捏着孩儿的胳膊腿道:“这孩儿长得好,看这样子就能长得壮实。将来跟外公学武,弓马骑射,兵书万人敌!长大了和外公一样,身体好才能夜御十女……”
  众人一听顿时愕然,湘夫人立刻埋怨地提醒道:“在儿女面前,可得有个正形。”
  “哈哈,老夫一高兴没把话说好。”符彦卿大笑,抱着孩儿往上轻轻抛,逗得孩儿嘿嘿笑起来。
  有了孩子逗,顿时气氛更加活跃热闹起来,这厅堂里的人更有亲情了。郭绍也觉得孩子确实最能增添家庭的气氛,不过他不太会逗孩儿,反倒是符彦卿很会和小男孩玩,变得像老顽童一般,一会儿又要扶着孩子教他走路,玩得不亦乐乎。
  郭绍看在眼里,倒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的爷爷,一时间心里又是暖和又是酸楚。
  湘夫人也很疼这孩儿,抱着他,和符二妹坐在榻上说起闲话,俩人不是亲母女,此刻却是十分融洽。
  第五百三十五章 料错
  午宴还有一阵子,祥和的金祥殿殿室之中,一家子先聚在一起说话,渐渐地仿佛变得随意了一些,就分作三处。湘夫人、符六和二妹在一起在逗小孩儿谈家常;郭绍和符昭序到了门外的书房里说话。魏王则和大女儿符金盏在靠近门口的两张塌上谈论着,声音不大,他们的说话声在那边逗小孩子的笑声中更是听不清楚。
  符彦卿侧目,金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从敞开的殿门看出去,能看到郭绍的侧脸。郭绍正坐在书房的上位上说着什么话,对面的符昭序则只有个背影,他的屁股沾了一点凳面,坐姿很恭敬。一般情况下,人在自己说话时,很嫩听到别的地方的话,何况本来距离也很远。
  果然符彦卿神色微微一变,语重心长地说道:“为父几个儿女,你是最识大体最成气的了。”
  符金盏听到这里就感觉不太对,脸上却很平和地听着。
  符彦卿沉吟片刻又道:“符家是皇室的亲戚。今上乃太祖之侄,先帝(柴荣,养子名义上也和儿子一样)便是今上堂兄;你乃先帝之后,便是今上的兄嫂,今上是你的小叔……”
  金盏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心里一时间如同打倒了五味瓶,可是却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既然父亲这么提了,一定有所猜测,如果从脸上表现出来更没法说。
  不过符彦卿观察了一下金盏的脸色,好像以为她没听懂,继续道:“你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现在又上尊号端慈皇后,无论身前还是身后都很尊崇了。况且二妹又当今皇后、生了嫡长子,咱们还缺什么呢?”
  金盏听到这些,脸上一阵发烫,表情可以克制,但是内心里泛上来的一些反应却难以控制,在礼仪德行的面前,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和羞意涌上了心头。金盏从小就饱读诗书、哪能不懂礼,长期受此熏陶,也大部认同那些东西的高尚。
  在内心声如洪钟的正大光明之理中,她的脑海中却闪过了各种各样秘密的细节,她的手指抓进男子的发髻里,手指摸到胡须的触觉,以及肌肉鼓起的膀子上汗的湿光和滑腻,还有各种各样的触觉和感觉。
  她的脸越来越烫,脑子有点犯晕。但还是非常清楚父亲话里的意思:说她尊崇,是劝她不要失德,那样会让符家蒙羞;说二妹的事,意思是没有必要让她继续承担联姻的责任。今天金盏看到了长大的符六,心里也清楚,皇室要和符家联姻,不止一个选择。
  金盏百感交集,隐隐还有一种失去价值被抛弃了一般的失落感。她看了一眼门外的郭绍。却发现郭绍一边在说话,一边正瞧过来。
  他平时也很注意和金盏的礼节举止,但金盏留心能发现,只要自己在,郭绍的注意力总是在自己身上,几年了从未变过……
  “你是不是……”符彦卿看着金盏。他头发都白了大半,好像带兵也不太行了,可精神仍旧很好。
  金盏直着身子道:“那等事我连启齿亦不能。”
  符彦卿忙道:“为父不该说的,只叹你的母亲过世了,姨娘是不敢管的。你明白为父苦心就好、就好。”
  金盏再也不敢去看郭绍,只是在余光里观察他在作甚。
  ……郭绍倒没有金盏那么纠结,他甚至觉得这事儿本身就没什么不对。他和郭威都没血缘,更何况柴荣是郭威养子;这种事一时不敢明目张胆,只是稍微有悖当时礼教,并非他觉得有错。
  他正一本正经地和符昭序谈论兵事:“此战昭序手中会有约五万兵马,龙捷军左厢两万、感德军(淮南兵)约三万。朝廷不是要你用五万人灭掉北汉国,目的有三个:首先是进一步蚕食北汉国地盘,消耗其兵力和国力;其次若辽军来援,可使其疲于奔波,反正辽军来援的路途远远大于我国进攻路线;除此之外,也能报复性回应辽军袭扰河北的举动。”
  符昭序道:“末将诚惶诚恐,定当尽全力完成陛下的方略。”
  郭绍想起当年潞州形势危急,符昭序有胆子单枪匹马入虎口,觉得此人虽然为人和善,还是有胆识的人,所缺的无非是大战的历练。当下便好言道:“符将军是带过兵的武将,大可不必担忧,只要明白进退之道。龙捷军和感德军都属于侍卫马步司,有一整套传令兵体系,枢密院还会派遣官吏组成前营军府,行军布阵皆有章法,胆敢违抗军令者有据可查。
  进入北汉国后,可能会遭遇北汉军野战,不必惧之。据枢密院估计,北汉军精锐最多还剩两三万人,他们不敢全部出动,不是龙捷军对手。符将军不必着急,稳打稳扎正面决战,然后兵临晋阳城下;等到辽军来援,便退兵至辽州观望,辽军也不敢攻重兵守备之城。”
  符昭序又问:“若北汉军退缩至城中,是否可对周遭劫掠?”
  郭绍最想看到的结果是,把北汉国的人口强行迁徙至中原,这样才是从根本上削弱北汉国力;但是让武夫们去执行,烧杀劫掠恐怕不是轻易能控制得住。
  郭绍颇有点犹豫,他沉吟片刻,看着符昭序道:“咱们南征北战,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符昭序抱拳道:“末将谨遵陛下旨意。”
  等到中午宴席之时,大伙儿便不说正事了。
  符昭序没有在东京多留,次日就离京去准备军务了。郭绍这阵子也在和大臣商量征北汉的准备,包括派符昭序去袭扰也是前期准备之一。这次战争,郭绍觉得比以往的两次内战都要麻烦,不仅因北汉国更难打,而且主要是还有辽国要帮忙。
  郭绍等符昭序走了之后,又想起了另一个很会打仗的人:刘仁瞻。
  ……
  刘仁瞻以前是被软禁在东京,南唐国灭之后,在他院子里看守的人也撤了。现在他没人管,但是朝廷也没准许他回南唐国。刘仁瞻成天无所事事,常到街巷茶肆上闲逛。
  他刚从茶肆回来,却见刘崇和林仁肇正在府上。
  林仁肇和刘仁瞻的处境差不多,没人管了,每月还有人给钱粮。这人在南唐国和很多大将官员的关系都不好,恰恰见了刘仁瞻十分恭敬地喊一声:“末将拜见刘公。”
  刘仁瞻道:“你我现在没有高低之分,不必如此礼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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