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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节

  “我可是大好人,从来都不骗人。”
  显然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小狱卒瘪了瘪嘴巴,可将那个南红串珠迎着烛火看了一下,虽然不懂,却仍是可以看得出来那真是一件好宝贝。心里喜欢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怀里,愉快地离开了。
  很快,他送来了纸笔。
  盘腿坐在稻草上,夏初七目光烁烁的看着面前的白纸,拎着毛笔,思考了一会儿,躬着身子开写。可写着写着,大概觉得手腕子不舒服了,索性又把笔杆子给拆断了,像捉钢笔似的拿在手里,继续在那张白纸上,歪歪曲曲的写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时——
  深浓的夜色,笼罩了京师城。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不夜。
  不仅宫中灯火通明,就连京师街道上也点了挽灯。一个太子死了,在时下,那居丧之礼和服丧之礼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丧礼程序来,出不得半点纰漏。按太子丧葬礼节,首先要辍朝三日,由翰林院专人撰写祭文、谥册文、圹志文,再由工部制造铭旌,钦天监官员占卜葬期。其后,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都得身着丧服拜祭,齐衰三日,哭灵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军民都必须要素服五日。
  在这个不能成眠的夜晚,浓云遮盖的苍穹不太明亮。
  宁王赵析身着孝服,负手立在窗口,抬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天际,又神思不属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后不远处,是身着重甲的赵楷,“父皇的决定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查绵洹被人下药之事,明显就是为了护着绵泽。他杀掉楚七,不与老十九算账,也是为了护着他。三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在父王的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如今你的棋已经下到了这一步。胜负只在此一举。”
  赵析背着的双手,绞得有些紧。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赵楷眼波微动,很快又掠了过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都不怕跟着你累及了家人,你为何事到如今却又如此的优柔寡断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败名裂吗?”
  “三哥,我受够了居于人下的日子,待你君临天下,就册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也过一把执掌天下千军万马的瘾。为你开疆阔土,为你守卫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赵析的喉头却有些干涩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将死无丧身之地……”
  赵楷皱眉,“三哥,赢面很大。如今禁军在我的手里,而京畿之地的京军三大营,有了你手里的东西……又有何难?”
  安静了许久,赵析终于握了一下拳头。
  “老六言之有理,错过了今日,等一切尘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册封了赵绵泽为储君,或者另册他人为储,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谋划了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三哥,干吧。”
  赵楷言辞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赵析的手。
  他的手心里,是一枚调遣禁军的令牌。
  “三哥,你带人入宫,弟弟我守着各大城门,为你护航。”
  “好,好弟弟。为兄一旦事成,必不亏了你。”
  “弟弟永远为三哥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时——
  夜已经很深了,浓雾散开,天还有些凉。
  乾清宫东暖阁里。
  王公大臣们都已经散去为太子治丧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洪泰帝与赵樽两个人。
  雾气熏熏里,一个身着内侍装的小太监急匆匆拿着一卷纸入内,交到了侍立在门口的崔英达手里。
  这纸笺是从天牢里辗转传入宫中来的。
  崔英达考虑了片刻,躬着身子进去禀报给了洪泰帝。
  那一卷纸里共有两张,分别写着“皇帝陛下亲启”,“晋王殿下亲启”。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过来,把那一张写着“晋王殿下亲启”的纸笺递给了赵樽,看向了自己手里那张。
  那字,写得真丑。
  不过意思却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写着——
  “陛下,草民不才,却也知道太子的性命,关乎社稷江山,一直以来,草民治疗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发生此事,虽非草民所愿,但草民认罪。只是青霉素乃草民一人研制,因之前就与晋王殿下提出,不许任何人入内观看。所以,此事不仅晋王殿下不知情,晋王府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还请陛下圣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会牵连无辜的。草民楚七敬上。”
  “好个刁钻女子。”
  他蹙紧了眉头,哼了一声,把纸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对面的赵樽,看着那熟悉蚯蚓字体,手却有些抖。
  “遇见一个人要一秒钟,认识一个人要一分钟,喜欢一个人要一小时,恨上一个人要一天,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人人都说从不后悔遇见,可如果让我来选择,我宁愿那清凌河边没有遇见你,宁愿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洁一点,让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宁愿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宁愿从来没有听过你给的断头饭。所以,当听说一个人在生命不得不结束的时候,都应该留下一句话,以便让活着的人缅怀时,我也准备给你留一句——赵贱人,滚你娘的蛋,老子后悔死了,此生不见,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见了。(附:欠狱卒小丁银子一百两,记得帮我还上。)”
  嘴角微微一抽,赵樽捏了捏那纸,眼睛微微一眯。
  随即,在洪泰帝审视的目光中,“扑嗵”跪了下来。
  “父皇,儿子还有一事启奏——”
  洪泰帝眉头蹙得更紧了,“说。”
  赵樽看着他,淡淡道,“父皇,儿子还瞒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怀上儿臣的孩儿了。”
  老皇帝闻言一震,手臂激动得把桌上的那张纸也拂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赵樽眼风不变,目光却是灼灼如月,“儿臣该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儿臣一直不敢禀报父皇知晓。其实早在清岗县的时候,儿臣就已经收用过她了,她怀上儿臣孩儿的事,儿臣刻意隐瞒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晓,父皇一查便知。如今,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儿臣的孩儿,儿臣不敢再隐瞒。”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着他气不到一处来,赵樽却仍是云淡风轻。
  “请父皇责罚,可不管怎么说,楚七她怀着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请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这次。再往后,儿臣会带她远离京师,前往北平,不会再招人闲话。”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铁,“果真?”
  “不假。”
  哼了一声,洪泰帝冷冷扫了他一眼,气极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可声音却还是平静不下来。
  “不要以为有了朕的孙子,朕就一定得饶她。”
  赵樽神情一凝,“父皇……”
  “你急什么?”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满是怒其不争的样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来算无遗策,最是会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却偏不想如你所愿。不过你放心,为了朕的孙儿,朕会给你一个机会。”
  “请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赢,朕便允了你留她性命,让她随你去北平。若你输,就得听从朕的安排。”
  赵樽目光微凛,喉结滑动一下,终是起身。
  “好。”
  暖阁之中,崔英达与郑二宝都去了外面候着,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于棋盘两侧。中间是一个精雕细琢的棋盘,黑白两子混杂在棋盘上,战得不可开交。赵樽面色仍然淡定而从容,老皇帝的棋风仍是那么气壮山河,无改半点凌厉。
  “老十九,你总是这样步步算计,精于攻心。”
  赵樽淡淡开口,“父皇,世间之事,变数太多。有时候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也会出于儿臣的算计之外。”
  听了他这话,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顿,眸子里波浪闪过,随即声音沉了下来,“你一向聪明,擅于谋划,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顿一下,他加重了语气,“太子之死,果然你没有参与?”
  赵樽镇定地看着他,落下一子。
  “儿臣用项上人头担保,确实不知。”
  迟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终是落下,“是谁?”
  赵樽目光眯了下,声音微微一沉,“儿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声,“什么你都不知,那你总该知道,你如此来算计于朕,老到底居的是什么心吧?”
  赵樽眉心微微一蹙,还不等他开口回答,外头有侍卫急匆匆前来通报,嘴里直喊“不好了”,宁王殿下带了人冲入了禁宫,已经往乾清宫的方向来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赵樽拎在手里的棋子慢吞吞合于掌心,微微一叹,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静静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
  “他谋划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儿臣谋划的,只是一个女子。”
  洪泰帝回过头来,定定看他,“可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一拱手,赵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儿臣愿意监斩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老十九,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
  “为什么?论品、论貌,她并不出众。”
  赵樽眼神微微一软,眸中情绪复杂难言。
  “儿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脸色更是阴了一层,“老十九,朕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欺瞒于朕。否则——朕绝不会再宽恕。”
  赵樽眉头狠狠一蹙,垂下眸来。
  “儿臣知道。”
  他话音刚落,那一层素白的垂幔后,雕刻了九龙的屏风微微一颤,原本侍立在外头的崔英达便急急的跑了过来。
  “陛下,冲进来了。宁王的人,把乾清宫给围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么?难不成他还真敢杀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达低下头去,不敢再吭声儿。
  外间的情形,已然是风云变动,宁王赵析拿了赵楷的令牌,领了禁军入宫,让整个宫闱禁地已然乱成了一团。
  那为了给太子举哀而换上了白色素帐,在禁卫军的气势下迎着冷风呼啦啦的吹。一路上的宫女和太监们,看着那身穿盔甲的宁王杀气腾腾地冲进来,一时间纷纷抱头鼠窜,尖叫声四起,那供桌下,花台后,到处都是人,让原本庄严肃穆的九重宫阙,乱得比那集市强不了多少。
  兵戈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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