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宁小裳虽然经常受伤,但是要伤到必须脱了全身衣服治疗的情况却很少,晚枫记忆里也只有一次。
  而一想到那一次,她原本红艳到极致的脸忽然血色尽褪。
  宁小裳心头咯噔一下,顿觉不好,忙把晚枫抱进怀里,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阿郁我错了!我不该提那个的!阿郁不要想了!我没事的!真的!阿郁……”他慌乱地拍着阿郁的背,希冀这样能让她不要去想那段记忆。
  被少年拥在怀里,虽然周身温暖,但是晚枫却冷得像置身于昆仑长生洞,努力想忍住,最后却依然没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南诏皇宫军王天武大殿前虚弱响起:“你……那时候你被砍得人都要断两截了……你以为我要看你长什么样啊……我才不要……我、我最讨厌冷冰冰的小裳了……”
  那个时候,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势沉重,一起长大的男孩身体冷得像昆仑不化的雪,让她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长安天都镇里,那些同样被拐离父母身边最后死在她身侧的孩子们。
  一样的冰冷。
  她真的以为小裳要死了。
  而这次将要死去的,不是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只是因共同的命运呆在一起的人,而是和她相交数年、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宁小裳!
  她抽泣地抹眼泪,红着眼眶的模样让宁小裳整个心都揪起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郁不想看的!阿郁我错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宁小裳万分后悔自己怎么提到这个,“阿郁你看,我好好的呢!你看,我手都暖的,人也是暖和的,阿郁把我救回来了不是吗!所以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拉着晚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刚刚还温暖的手此时却冰冷一片,贴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回暖。
  小姑娘咬着唇,努力止住眼泪,手在腰侧一摸,却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的绣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遗失了。
  脸颊上忽然感觉到轻柔的触觉,她抬起朦胧泪眼,透过没擦干的眼泪看到宁小裳手里拿着一块天蓝色绣帕,小心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一向爱笑的少年皱着眉头,担忧心疼和自责在眉心纠结成一团,像被大师父的球球玩过后的毛线团,怎么也解不开。
  晚枫抽泣了几声,哑着声音开口:“以、以后,不许再干那种事!”
  虽然眼泪未止,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睛里却紧紧盯着眼前少年,不说个“是”出来就不松口。
  看晚枫情绪终于正常了,宁小裳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可我若不挡柳惊涛的气吞山河,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阿郁受那一刀吗?我可做不到。”
  他若做得到,就不会从那时候起由单修太虚剑意转为剑气双修了。
  只为了能够隔绝所有伤害的紫霞功绝学:镇山河。
  他握着止住抽泣声的女孩的手,带着她往殿前走:“阿郁不要怕,就算阿郁信不过我的镇山河,也该相信你的听风吹雪和水月长针一定能把我救回来才对啊!”
  孤剑破日势,玄剑化生势。
  镇山河,他曾想过吕祖为这纯阳剑阵取此名,是否是希冀能以此镇李氏江山万年不败。
  然而吕祖终究是传说中的人物,那样人物到底是何想法,谁也说不清。
  于他而言,手中的三尺青锋,不需镇这河山永固,不需破那天之骄阳,不需力压群雄,不需天下第一。
  只要能让现在身侧牵着手的小女孩从此不再伤心流泪,便一切足矣。
  或许会被人说他的剑太过狭隘了吧。
  他侧头看了看正拿着他的手帕擦眼泪的小女孩,嘴角轻弯。
  但若是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住,天下无敌又有何用?
  ☆、第八十七章
  “我觉得最近那两小鬼好像在打什么主意。”陆小凤摸着自己的两条眉毛,说。
  背对他站在院中,静看池中早荷盛放的白衣剑客默然不语。
  陆小凤说的两个孩子他知道,一个叫郁晚枫,另一个是宁小裳。
  作为一个剑客,西门吹雪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宁小裳身上。也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宁小裳的剑术造诣非凡。
  那日,他忽然展露剑意,虽然仅仅只是一息,却也让那蓝白道袍的少年刹那时眉目一凛,霜雪般凛冽的剑意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与他争锋相对。
  那剑意瞬间激起他的战意。
  而在那少年看清楚剑意来自何方时,却是立刻将剑气收了回去,回复成了平日里眉目带笑的跳脱模样。
  剑意收放自如,资质不可限量。
  而且这少年如今不过十三岁的稚龄。
  如果让这孩子再练上十年……
  到那时,他必定邀其一战。
  想到这里,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借着剑气凛然,压下沸腾的战意。
  “喂,西门吹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小凤不客气地拿手在白衣剑客几乎结出冰来的眼前晃了晃,“我说我中午去找晚枫他们,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在,你说他们去哪里了?”
  “晚丫头平时不爱乱跑的,而且大中午的,厨房居然都没生火的痕迹,明显是没开过火,难道是到城里酒楼里吃饭来了?可是我把这太原城里的几个酒楼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人啊……”说着说着陆小凤就有点担心,“难道是碰上什么麻烦了?”
  越想越担心,陆小凤拍案而起:“不行!我要去把人找出来!”
  说罢,他就直窜出院子去。
  小凤凰在太原城里转了几个圈,从毒伤初愈出来走动的霍天青口中得知,一大早的,原随云去找晚枫了。
  陆小凤摸着下巴,莫名就想到了那日上官雪儿说的,宁小裳带着晚枫离开的事。
  他记得,那时候上官雪儿指的方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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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诏皇宫。
  费了些力气打败第二名秘境首领,四人正要往下一关去,却见门口有一人走了进来,看到他们讶异道:“不想众位侠士竟比在下更早到达此地。”
  他的目光落在双手合十行礼的无花和行了一道礼的宁小裳,“行善大师与宁商侠士也在此间,倒是……”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出人意料。”
  ——他可是知道的,这俩根本就是浩气盟出了名的人头狗,居然不在南屏巡山不在黑龙杀得兴起没去昆仑和恶人谷死磕……尤其是宁商,各大派进攻烛龙殿的大事都没把这小子从昆仑冰原上拖回来,今儿个居然在南诏皇宫看到他了……
  这天要下红雨了吗?
  还是说……
  李复正在思考是不是恶人谷谷主将前往此地的消息走漏才让这二人在此守株待兔,就看到了从三个男性身后探出脑袋来的小女孩身上,顿时明了为何能在这里看到那两人:“……现在看来,倒该说是意料之中。”微微哀悼了一下某小孩的身高都被宁商超过了,白白大人家三个月了(晚枫:=皿=),他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郁晚枫。”
  “李……先生,好久不见,自黑龙一别,不知近来可好?”晚枫抬手见礼,目光在李复身上一转,没看到那熟悉的绿衣女子,“秋姑娘此次未曾跟来?”
  “此地凶险,我让青儿在浩气盟等我回去。”李复微笑道,“你们到了这里也好,随我一同去吧……这一路上机关颇多,倒是要让你与我一道去解那南诏技师留下的机关暗器了。”
  晚枫想了想,点头。
  “不知这位是……”李复看向站在郁家小五身边的青年,这人气息绵长,落步稳当,其武学修为,当不在行善之下。
  然而这般青年才俊,他却是没有丝毫印象。
  原随云温和一笑:“鄙姓原,草字随云,关中人士。”
  旁的也没多说,李复自然也不会多问,看那青年动作神态间的些微动静,似是极为在意小五……既然是小五认得的,那大可放心。
  李复如此想道,却听那头小姑娘压低声音和那青年咬耳朵:“他的话听过就好,千万不要全信,你会被他坑死的!十大派都有弟子被他坑得不要不要的呢!记得哦,要小心,最好不要和他离太近,走太近了都会惹上霉运的!”
  李复:“……郁小五!”当他耳聋吗!
  当面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姑娘面色一凛:“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去前面看看机关你们稍后再来!”
  说罢脚底抹油似的溜,可惜跑了没几步就被李复揪着后领拎起来了。
  “郁小五,”李复笑得极为温和,“你忘记谁教的你轻功吗?”
  努力挣扎了几下,都没碰到地面,小丫头泄气了,嘟嘟嘴:“人家还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李复被气笑了:“过十年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阿郁,”宁小裳走了上来,看这二人极为熟稔的相处方式,有些迟疑,“你认得李复先生……?”
  “……小时候认得的。”小丫头挣扎未果,撇撇嘴,“李家大哥的师父和我爷爷认得,和我爹关系好,小时候常来我家做客,经常和大哥哥在一块儿在书房读书,不过后来……”她顿了顿,含糊了一下,“……就没怎么见面了。”
  李复看起来有些讶异:“我倒不曾知晓,你居然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他跟着师父罗宇周游大唐时,曾在江南郁家呆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他不过是十四五岁,眼前这个能被他一手拎起来的小丫头那会儿更是才两三岁,走路步子都不稳当,她居然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
  “……你和大哥哥在书房讨论的时候太激动,把爹爹最喜欢的青瓷灯盏打破了,还栽赃嫁祸到珠珠身上,害得珠珠那天都没晚饭吃,还是大姐姐半夜偷偷起来去给它弄吃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对于被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感到万分不满。
  珠珠是当年郁家大小姐没出嫁前养的白毛小狗,憨态可掬,还特别黏人,极受郁家两位小姐的宠爱。
  宁小裳看李复的眼神已经从“哦原来是李先生”变成了“哎吗居然栽赃嫁祸给小狗真不要脸”。
  李复被噎了一下,任是谁在完全毫无防备之下得知,自己小时候以为瞒天过海的小把戏居然被一个路都走不利索的小丫头看在眼里,还一路记到长大,都会感受到某种无言的尴尬:“……咳,往事无需多提,我们还是先去把前方的机关暗器解除了吧。”
  说罢,生怕这小丫头爆出什么黑料的李大先生利落地带着小花萝往前去,留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宁小裳等人阻拦不及,只能在原地扼腕。
  ——前方已经升起了一道火墙,并墙内地板下刺出的钢刺,阻拦了所有人的去路。
  李复步子飞快,现在一回想,自己当初在郁家似乎还真有不少黑历史,而且几乎都是和郁家三个哥儿一块干下的,再仔细一想,那仨妹控几乎干什么都带着他家幺妹……也就是说,自己的黑历史都被这丫头全程目睹了?
  玄天君同学有些心塞,为自己幼年时的掉以轻心。
  早知如此,就不该玩得那么过火了!
  ——谁让郁家那三个小子和他年纪相差都不大呢?
  于是顽皮的男孩子们毫无意外地玩到一块去了。
  特别是郁家老大和老二,一个比他虚长半岁,一个小了三岁,都是聪慧异常之辈。不仅如此,他们更是自懂事起就被郁家爹爹带着在外行商,见识之广,思路之宽阔,不在被师父带着周游大唐的他之下。
  他起初还很奇怪这是为什么,后来看到郁家爹爹和自己师父在一起谈论吐蕃和大唐边疆局势时,见那形容丑陋身有残疾的男子只听师父说了一句关于在往江南来的路上见闻,便能推断出千里之外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时,他方才明了这与自己年岁相近的同伴,乃是得其父真传。
  可谓虎父无犬子。
  要知道,郁家爹爹入赘之前,出身丝绸之路的大商贾之家,常年在西域和中原之间走动。自高宗后,大唐与周边诸国摩擦越发频繁,丝路之上更是马贼横行。甚至,很多时候,那些根本不是马贼,而是人人心中明了的来自何处的骑兵。
  但即使知道又如何?
  哪怕相比于前朝,商人地位已经提升了许多,但是士农工商这由春秋管子提出的阶级划分已经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数百年之久,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变的观点了。即使驻守边疆的军队知晓本国商人被欺辱,但在驻边军队多为杨国忠所属的神策军的情况下……聪明点的商人都选择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这般大情况下,为了避免大的损失,作为大商贾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及时规避开唐军与之交战区域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但不管是大唐还是开战的吐蕃等国,都不会有那个闲心和心力去提前告知要路过此处的商人:哦,我们要开战了,你们换条路走。
  于是,及时从有限的已知情报下推断出未来局势发展的能力,就成了郁家爹爹行走丝路数十年都不曾栽倒的独家秘笈。
  而现在,这种本事,被他以言传身教之法,教授给了他的几个儿子。
  理论联合实际,郁家几个小子对于大唐周边国家和中土的关系了解之深,是只能从文字情报上得知那些家国大事的他所不能企及的——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之后,师父罗宇带着他前往吐蕃,并且在那里定居数年,让他亲历这纷乱国境与家国大事。
  而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他才会遇到为了教授弟子而跟着到了吐蕃、当年九天之一的钧天君李守礼,以及,因姐姐李沁和亲而跟去的李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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