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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我迟疑了许久,才下了马车,于闲止已擎伞向我走来了。
  离得近了,他说:“我离开府天已暮了,怕去慕央府上平白与你错过,因此在这里等。”
  我这才想起此前他让莫恒带话说,若他得闲,便来慕央府上接我回宫。
  我那时并没有将这话当真。
  一旁的内侍递来风灯,我顺手接过。
  于闲止沉默地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淡淡笑了一下道:“阿碧,我送你回宫。”
  他的眉目在霜雪中浸得久了,带了三分清寒,但这一笑,白日里的淡漠已尽数化没了。
  我方觉在我与他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他容我,忍我,在他仅余不多的方寸天地里,做出最大的让步。
  可也仅仅是这一寸的让步了。
  儿女情长或许可以坐下说清道明,可大随,燕地,平西,远南,在坐皆是英雄,疆土割据,江山天下又当如何言表,倘坐下都是鸿门宴,还妄图杯酒释兵权么?
  我有些难过,真心难得,可是真心无用啊。
  也罢,大皇兄大婚在即,到那时,我要嫁的人便不是他了。
  这一场浮梦清欢,快到该醒的时候,便是多一刻沉溺,又何妨呢?
  我上前两步,将手放入他的手中。
  他举着伞,我提着灯,带我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ok,第二更,大家明天见!
  第67章 他山之石 05
  大皇兄与兰嘉的婚宴是除夕夜,腊月二十九,我去兰府探望兰嘉。
  凤袍十日前就送到了,云纹金凤,镶玉缀珠,搁在闺阁里,整间屋子都熠熠生辉。
  兰嘉说:“这几日宫里来了几个嬷嬷教规矩,大到祭祖叩拜礼,小到斟茶更衣,逼着我一个一个地学,我从前住在你宫里,觉得十分拘谨,现在才发现,你的天华宫,竟是九乾城里最自在的地方。”
  我说:“规矩多还不是最要命的,等你成了中宫皇后,再想出宫便不容易了。”
  她的性子不受约束,早些年跟着右仆射大人去过天南海北的地方,皇宫再华美,久住也是囚笼。
  一旁的侍女为我斟了茶水,兰嘉接过,帮我将茶盖上的柿蒂纹摆正,然后回了我一句:“我知道,所以我就想,前半生去过的地方已够多了,以后的日子留住在宫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埋怨宫里的规矩多,自己却学得认真。
  人好像总是这么矛盾,心思昭然的时候,想把心思藏起来,身处寂无人的长夜,又盼着惊雷破空。
  嬷嬷过来说:“兰二小姐,该试吉服了。”
  那身凤袍穿在兰嘉身上当真好看,好像自朝霞里流淌出的一抹彤色,威仪万千,明媚生光。
  换上凤袍,嬷嬷又帮兰嘉戴凤冠,兰嘉对镜扶着发髻,一面对我说:“当年太上皇娶孝昭皇后,我进宫观礼,觉得很隆重。而今发现,帝后成亲虽然隆重,一道一道的礼制,都是做给天下臣民看的,可能是这一日盼得太久,等真的来了,心里竟觉得平平无奇,眼下叫我挂心的,反倒是明日夜里的婚宴。”
  一旁的嬷嬷接话道:“听说明日的婚宴上,皇上会以大随开朝之初,襄阳公主的赐婚礼为昌平公主赐婚。”
  兰嘉从镜中看我一眼:“我始终盼着你能顺心遂意,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但到了这个当口,你即便放不下也该放下了。”
  她话里有话,我不是听不出来。
  三日前,慕央的腿疾好了些,进宫面圣,我将方清远新调配好的药膏拿去给他,走到子归殿外,与慕央、二哥、于闲止与沈羽撞了个正着。
  于闲止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药瓶子上,一时没有作声。
  我没将药膏给慕央,让小三登仔细收了,让开道让他们先行。
  这事原是一桩小事,谁知我在大皇兄的子归殿里避了半刻出来,二哥还在外头等我,将我拽到宫墙边问:“你明知于闲止,沈羽和慕央都在子归殿,你是故意来的?”
  我没有答话。
  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又斥道:“碧丫头,这回过分了啊,你还不如把那药瓶子给慕央。”
  给了反倒坦然,不给才是欲盖弥彰。
  可三日后大皇兄就要赐婚了,于闲止与沈羽的心思深不可测,我若不借此机会,利用慕央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沈家的四万精兵,我怎么替大皇兄讨回来。
  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拖泥带水,于人于己百害而无一利。
  腊月三十,京师迎来了我大皇兄登基后最热闹的一日,红绸如云如雾,一直从城东的兰府,铺到了九乾城金銮殿前。
  墀台两旁的雪被扫尽,冬阳朗照,倾洒在丹墀旁早开的迎春上。
  十万禁军身着银蓝铠甲,在墀台下排开列阵,阵势绵延,一望无际。
  墀台上,文武百官候在外围,亲王宗室立在金銮殿左侧,右侧是妃嫔女眷。
  于闲止身着藩王独有的绀青朝服,就站在我对面,辰时一到,只听九乾城门轰然开启,号角长鸣于禁宫之内,伴着宫外百姓隐隐的喧闹声,迎亲的队伍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赛看完了,恢复更新,比赛期间一共欠了23更,久了不写有点卡文,我先找下感觉,9号开始尽量双更补,明晚九点见。
  第68章 他山之石 06
  接亲的人就是我二哥。
  走到永安门,二哥一抬手,令禁军精锐分列两侧,两名宫嬷嬷上前,将兰嘉从皇辇上扶下。
  我举目望去,兰嘉凤袍的袍摆在宫道上铺了三丈长,从永安门到金銮殿,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又端然。
  她昨日说帝后的成亲礼都是做给天下臣民看的,我还不以为然,今日看来,的确是少了几分人情味。
  民间成亲是有红盖头与合卺酒的,要拜天地,拜高堂,要夫妻交拜,可大皇兄与兰嘉的三杯酒却要用来敬鬼神,敬臣子与万民。
  成亲该是两厢情愿使然,该是为厮守一生立诺,与神鬼臣民有什么相干。
  我又移目去看大皇兄,兰嘉已走到他身边了,他只看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可饮罢第一杯酒,唇边却浮起一枚似有若无的笑。
  我有点意外,倏尔间觉得是自己狭隘,以己度人的时候,偏偏忘了子非鱼。
  大皇兄在高处站得太久,克己成了习惯,人生中难得有一桩大事尘埃落定,繁文缛节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遂心。
  人在如意的时候,难免贪心一些,盼着能好事成双。
  午过祭完祖回宫,得一个时辰闲暇,我刚回到天华宫,刘成宝便来了。
  “凌穹阁外的灯笼已系好了,一共一百零八盏,陛下说,今晚婚宴上的头一桩大事便是为公主赐婚,杂家过来请示公主,到时是以竹竿摘灯,还是效仿襄阳公主,解开绸带,等在竹台上拾灯笼?”
  大随开朝之初,高|祖皇帝为稳固社稷,有意想将襄阳公主远嫁大桓。
  彼时襄阳公主与朝中一名七品御史两情相悦,为了与御史相守,她想出一个法子,在太|祖皇帝的寿辰上高悬九十九盏天灯作为贺礼,寿宴当夜,她解开绸带,放飞天灯,可九十九盏天灯中,却有一盏飘飘然委地,灯盏中藏有一封古笺,赫然写着襄阳公主若嫁御史,国祚可昌。
  太|祖皇帝明知这一切乃襄阳所为,可当着群臣与使者的面,他若驳斥襄阳,便是斥了大随的颜面,只好当成天意,成全了襄阳。
  这事若放在前朝,襄阳公主定要被世人嗤说不守妇道,但大随开朝后,数代帝王治下,民风开化,尤其那名御史实为能臣,娶了襄阳公主后,于政务勤勉不怠,最终成为一代名相,襄阳公主昔日之举,便被赞颂成坚贞果敢,而以天灯赐亲的习俗,便传承下来。
  我问:“怎么是一百零八盏,不是九十九盏?”
  刘成宝道:“九十九终归缺一,皇上盼着公主能圆圆满满,一百零八才最吉利。”又道,“焕王爷还提议说这新添的九盏,也要做出点花头,是以今日真正的天灯仍是九十九,其余九盏落在地上,每一盏里都搁着信笺,信笺上若写着‘吉’,就是为公主攒的福气,里头藏着一句箴言,若写着‘喜’,赐婚的旨意便在里头了。一共有八个‘吉’,一个‘喜’。”
  我“嗯”了一声道:“一百零八盏灯笼,拿竹竿一个一个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今夜是皇兄的婚宴,本公主就不喧宾夺主了,用绸布放灯罢。”
  刘成宝应了,看了眼天色,提醒了我句早些赴宴,便退下了。
  我将朝服褪下,换好宫装,携着小三登赶到集芳苑,臣子已到了大半,王孙公卿里,除了我二嫂,竟还一个没来。
  二嫂有些讪讪地:“这宫里的女眷,除了你,我只与兰嘉说过两句话,今夜是你的赐婚礼,倘来得晚了,你二哥把我的座儿撤了,我总不好跟皇后娘娘凑桌吃席罢?”
  她的话虽有道理,但我一个字也不信,我二哥虽荒唐,但荒唐有度,犯不上赶着今日与我二嫂闹别扭。
  我看二嫂一眼,没有应她。
  果不其然,不过稍许片刻她就有些忍不住,凑过来问:“小阿绿,你二哥今日怎么有点不对劲?”
  我仍没应她,她又道:“皇上成亲,你嫁于闲止,好事成双不是,一整日了,他一直板着张脸,便是舍不得你,他也不会……”
  “世婶——”
  二嫂话未说完,便听苑外传来一声脆喊。
  我移目望去,小胖墩子竟是跟着沈羽与慕央一起来的,走得近了,他抬手正了正发冠,嘟着嘴与我抱怨道:“回宫以后,三叔说有军务要议,直接将阿青带去了将军府,今日这么大的日子,却害得阿青都不曾好好着装一番,这便罢了,阿青原想换一身将军袍聊胜于无,哪知三叔也不允!”
  沈羽看他一眼,冷笑道:“日子再大也不是你的日子,凡事都想掺和一脚,还问慕央讨将军袍穿?将军袍是战功赫赫的将士穿的,你且看看自己的个头,是提得起刀还是挥得动矛,挡个箭矢都嫌四面漏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69章 他山之石 07
  叔侄二人又吵起来。
  二嫂立在我身旁,本想问二哥的事,大抵碍于沈羽在,方才问到一半的话便咽了回去。
  就好比沈羽要借着与小胖墩子拌嘴来化解此时此刻相对无言的尴尬。
  他们三人之间真是一笔烂账。
  慕央看向我,沉默片刻,拱手行了个礼:“昌平公主。”
  我正欲回礼,人群中传来一阵私语声,我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集芳苑东门口,于闲止已到了。
  他未着白日里的朝服,一身云色长衫外罩玄青绒氅,腰间系了一条月白衔环丝绦,只是站在那,便像一抹玉色入了画。
  他尚未入院,侧耳听莫恒说着什么,听着听着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转头看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容色姣好的侍女。
  这名侍女我见过,正是我去慕央府上那日,为他递手炉,随他上马车的那位。
  小胖墩子的嘴皮子功夫承自沈羽,尚未达到青出于蓝的境界,一时输人输阵,有些怏怏的,见于闲止到了,甩开沈羽的手想去告黑状,刚走了两步又顿住,嘟哝一句:“她怎么来了?”
  二嫂看我一眼,问小胖墩子:“那侍婢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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