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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兰嘉又道:“焕王爷因擅自压了董堂的折子,被皇上罚了,没能过来瞧公主。另有,大世子明日要回远南了,他今早派人送来口信,说大约会于日暮前进宫,于公主和皇上私下道个别。”
  我隔着窗隙看了看天,申时已过,日暮降至。
  我想了想说:“于闲止挑这个时候进宫,大约又想来吃白食吧。”
  兰嘉笑道:“小三登已吩咐膳房备膳了。”说着,她却又慢慢敛起笑意,“还有一桩事,是慕将军。”
  我一怔。
  “公主在祠堂晕倒,是慕将军背公主回来的。到了天华宫,他满身风雪也不曾打理,直到听太医说公主并无大碍,才放心离开。”
  兰嘉说到这里,蓦地叹了口气,道:“我这个人不好学,但闲得慌时,亦翻过几本正史歪史,古赵永和公主,盛明韶华公主,永泰元年颜义公主……公主,你可晓得我读了这些古史后,最大的感受是甚么?”
  “古来公主,生于帝王家,贵为金枝玉叶,享尽天下之福泽,可是却没几个有好下场。”
  “这些公主,与我没甚干系,我看了她们的故事,不过欷歔几句。可那日我帮公主收拾旧经文,发现里头藏着一张手抄的禁军时录表,页迹已发黄了。”
  我一愣,良久,听得自己干涩的声音:“那是慕央刚被擢升为怀化将军时,我私下抄的,已经好几年了。”
  兰嘉道:“古史里公主,或是做了化解征战的牺牲品,或是与国亡,与君主葬,自然也有好命的,少时骄纵,长大后,被君主指给一个不诚心却于王朝有用之人,只此一生。”
  是啊,只此一生,何曾敢言情之一字。
  她沉默许久,忽然说:“既已知晓彼此心意,公主,何不试试看?”
  我猛地抬头望向她。
  兰嘉却笑了,“有时觉得我的性情与公主相似,可仔细想想,有一点我们是不一样的。公主从小独居于宫中,而我在宫外,去过江南漓水河岸,见过西岭广漠风光,只因心里始终记挂一人,才回到京城,与公主在这宫里呆着。”
  “公主,遗憾放在心里,一辈子都是遗憾。若能尽力去成全,哪怕破灭,也是无悔。到那时,想想世间还有三千世界,还有天大地大,心底那个朝生暮死的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几个公主的典故,我会写的←都是取自于真实的历史=v=
  要算账的姑娘们呀~想想我今天又更新了,你们还忍心下手吗?
  泪满襟还有一章,我明天放上来~然后这虐虐的大章节就告一段落啦=v=
  第19章 泪满襟 07
  我从不曾后悔这一刻的孤勇。
  当我穿过重重宫墙,我发现自己已不再执着于往事的因果。而时光仿佛就在身旁回溯,我努力拨开烟尘仆仆的前尘,却依旧看不清明明两厢情愿的这多年,自己是何以错失,何以不再挽回。
  只有那些支离破碎的片刻过往,遗留在光阴的罅隙,等我去拾起。
  那年我偷溜出宫挨了打,到底被父皇晓得了。父皇并未严惩于我,却褫了二哥的封号,命他随西伐军出征。
  可二哥自幼在宫中长大,哪里受得了兵戎的苦?
  我哭着去求父皇,父皇却只答我一句:“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
  我辗转了一夜,自以为想通。隔日便等在臣子入宫必经的长生道上,瞧见慕央,狠狠推搡了一把,厉声问道:“是你将二哥带我出宫的事告诉父皇的吧?”
  慕央自小习武身形极稳,但被我这么一推,却不能自持地撞向一旁的白玉栏。
  我愣住,倒是他身旁的小童不要命地顶撞我道:“公主出宫挨了打,以为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瞎的么?倒是我家公子为了帮公主保守这不知所谓的秘密,平白无故挨了二十大板!”
  我不由呆了。
  彼时我虽骄纵,却不至于蛮不讲理,听到小童如是说,便想要道歉,可开了口,却是满腹委屈:“父皇叫二哥去西里蛮荒之地,不知要在那呆上几年,我是太担心,所以、所以……”
  慕央点了点头,应道:“戎马生涯艰辛,但于一生都是极好的回忆。”
  我似懂非懂地听了,这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不禁问:“挨了二十大板,还疼么?”
  慕央的目光闪过一丝讶然,却没有答我,只问:“公主为何要出宫?”
  我垂头道:“皇宫虽大,却五人陪我,宫外好歹新奇热闹。”
  那日长风猎猎,慕央的话很少,立在长生道的忘夕桥畔,听我一个人讲。
  我便把我仅不多的见识说与他听——捏泥人的小贩,摆酒唱戏的青衣,还有说书的老先生,古往今来的桥段一则一则,说得最引人入胜的,还是专讲宫闱轶事的梦周先生,我每回出宫都去听……
  我从未曾想到,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慕央,会在二哥出征后的那个清晨出现在天华宫。他与我说:“公主,末将受二皇子所托,日后会陪你出宫。”
  ……
  朱色宫墙雪意沧桑,慕央立在宫道尽头,挺拔的身姿像这无垠深宫中一株顶天立地的劲松。
  多少年来,这株劲松,一直是我的希望。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听得自己单薄的声音。我说:“慕央,今天我瞧了一个故事,想来说与你听,你听么?”
  慕央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应我。
  我道:“说是前朝有一对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于是女子的父亲承诺待他二人长大,要为他们完婚。谁知女子长大后,父亲却将她另许他人。男子伤心欲绝,离开那天,却在渡口见那女子追来。三五年后,这对青梅竹马已育有二子。一日,男子因女子思念双亲,陪她回乡。谁知双亲见了女子,竟骇然大惊。原来这些年,女子一直卧病在塌,而当初追随那男子而去的,不过是这女子的魂魄罢了。”
  我看入慕央的双眸,问道:“慕央,这出故事叫《离魂引》,有名得很,你可记得那日在渡头,男子问那女子何故追来,女子应了他甚么?”
  慕央的唇角微微一颤,怔怔地看着我。
  我道:“那女子应他,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来奔。”
  然后我听得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慕央,知君情深不易,是以亡命来奔。当年的婚约废了,现在也来得及。只要你一句话,阿碧这一生都等着你。”
  慕央安静地看着我,须臾,他笑了,笑意淡淡地浮在嘴角。
  他唤道:“阿碧。”
  不知怎地,我突然就非常难过,我说:“慕央,我今日才晓得那年我被软禁,你并非无动于衷,并非要弃我于不顾。我不再去追究往事的因果,也不再执着于你的心意,如果我只想弥补这些年的错过与失去,到底会不会太迟?”
  可他却没有应我。
  雪又落下,纷飞迷离。我又想起那几年慕央带我游走在皇城街巷,那么木讷的一个人,看到新奇的趣味,总是一板一眼学得认真,回头再教我,也是一板一眼的。竹篓子都蛐蛐,纸风筝飞上天,也有街头杏花声叫破微雨堤沙,酒溅闹市点亮万家灯火点得京城繁华……
  积雪没了他的靴头,慕央忽然就开了口。
  “末将心意,亦与公主一般无二。”
  他抬头看向落雪苍莽,轻轻地道:“年少不知何以为乐,后来看到公主笑,心中便觉满足喜悦。今后纵要戎马一生,亦无法忘怀那几年与公主相伴。”
  可他的眸光只一瞬便寂灭:“山河千里,惟愿公主日日珍重。”
  我愣了,哪怕这些年来,许多人对我说往事已矣,不要耽于过去,我终究是不甘心。
  我上前拽住慕央的袖口,像是要紧握最后一丝希望:“从前那些日子,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慕央沉默许久,道:“不会了。”
  “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慕央离开的脚印很快被风雪覆盖。深宫古道上,终究留下我一人。
  我想人世间过客万千,有人离开并不可悲,可悲的只是他随之带走的希望。
  宫道两头的路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我回过身,却看到长路那头隐隐立着一人,月色氅衣,身姿修长,不是慕央。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解下大氅裹在我的肩头,却不肯与我说话。
  森森暮色中,巍峨宫楼魏然矗立,那朱色砖墙碧色琉璃,仿佛一座巨大的华美的牢笼,困住我的前半生。
  我突然想起兰嘉说过的话。
  ——古来公主,生于帝王家,贵为金枝玉叶,享尽天下之福泽,却没几个有好下场。
  其实她看的那些古史,我闲来无事,也曾读过。
  古赵亡国,永和公主连同其腹中子,被君王斩于剑下;盛明治世,韶华公主却远嫁蛮荒之地,一生不得返乡;永泰元年,成王为避战,将颜义公主嫁于南蛮,南蛮五国征伐不断,颜义公主一生历经南方四朝三嫁,红颜离乡,白发归来……
  这些公主,或是做了化解征战的牺牲品,或是与国亡,与君主葬,自然也有好命的,少时骄纵,长大后,被君主指给一个不称心却于王朝有用之人,只此一生。
  只此一生,何曾敢言情之一字。
  天太冷,呵出的白气还在弥散,我蓦地抓住于闲止的臂膀,轻轻地道:“带我走。”
  于闲止的瞳孔猛地收紧,他静静地看着我,却不应我半个字。
  记得三年前,我曾不甘地问过大哥,为何非要将我许配给于闲止。大哥答我:“不是非要将你许配给他,而是这普天之下,只有他要你,亦只有他要得起你。”
  喉间有涩意,发出的声音亦变得沙哑不堪,我又恳求道:“带我走。”
  我不想一世都桎梏于宫墙深殿之中,我不愿终其一生都在悔与憾中渡过。哪怕要踩着昔日支离破碎的梦往前走,我亦要活在这凡世间的三千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本文架空,文中那三个古史公主我改了名字,真实历史上,分别是明朝乐安公主,唐朝文臣公主,和汉朝解忧公主。
  泪满襟的最后一章~~~虐完~(≧▽≦)/~啦啦啦,开心不=v=
  下章就是新的大章节了,明天更不了,争取星期天哟或者星期一哟(话说这周三更已经做到了有木有= =+)
  第20章 假欢畅 01
  我与于闲止相识在小时候。
  儿时那段记忆已十分模糊,是以我怎么也没料到,兜兜转转,我还是坐上了他的马车。
  这个冬日我折腾得十分厉害,那一场大雪过后,我果然就病了。太医孙贵说我是寒疾,我便循惯例睡得云里雾里,连年夜饭都没能爬起来吃。却还记得在偶尔清明的刹那,拽着大哥的手切切交代:“皇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去瞧瞧宫外三千世界。倘若我去不了了,大皇兄可否下令将我的尸骨埋在漓水河岸,待来年春生花反,我在土里亦会觉得欣慰。”
  大哥甚无言地看着我,二哥道:“我前一阵儿找人替你算过,说你离大去之日尚算遥远。你若实在想去土里,不如赏你个锄头,你去自个儿院里刨个坑边挖边埋吧。”
  我默默地裹好被衾,闭眼入定。
  就在我将睡未睡时,大哥的声音悠悠传来:“于闲止还在京城等你,你把身子养好了,想去哪,便随他去吧。”
  我自睡梦里伸了个懒腰,翻身朝墙。
  我是真地没想到于闲止还在京城。
  即便在那个暮雪时分,我悲极求他带我离开时,他亦未曾答我一个字,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目光灼灼地像要把我燎了。我以为他恨我入骨,早就收拾包裹回远南了。
  事实证明我不够了解于闲止。
  等我身子大好,能四处走动的一日,于闲止忽然便像没事人似的,上天华宫吃白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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