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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走着走着,又想起刚才路上见到的女子了。
  他停下脚步,独自回忆起那女子的面容,匆匆看的那一眼早已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有一双温情的眼,柔顺的眉,穿一身浅蓝织花的长裙,披着同色的月白纹披风,袖口和领口压了一圈风毛。
  还记得发髻上戴了一块蓝晶石,素素的点缀着,却更显风华。
  从前他以为京城里的贵妇都是金玉满头的,不过后来等他见识到了才明白,金玉满头的都是乡野俗妇,真正的世家大族才不会这样做。
  他也是从小门户里出来的,从前光知道读书,其它什么都不懂。
  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就垂了头叹气。
  越是见识过好的,眼界就越高,他在昌顺伯府里见过的丫头们,有的娇俏,有的羞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伯府里未嫁的二位千金也曾有幸见过几面,都是教养有佳的名门闺秀,今日见到出嫁的二姑奶奶,更堪惊叹。
  他自幼在县城里长大,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尊贵身份的女子,只觉得气度风情,富丽华贵,皆不是从前见过的女子能比得上的,只能心叹一句,当真是门第造人,一品侯的夫人跟老家那些女人真是不一样!
  他家里有个表妹,长的还算有几分姿色,原先想着中榜之后就回去娶了她,可他一来京城,就像发现了另一片广阔天地一般。
  家里那个表妹,委实小气了些,比不得花船上的姑娘风情,又没有名门千金的才华,单说相貌,连伯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就三姑娘身边那几个,个顶个的水灵,他要能得一个,那还不得美死,做梦都能笑醒!
  这么一比,他那个表妹简直不堪入目!
  第八十六章
  映容在正院里跟赵氏说着话,自慧容与她接连出嫁之后,伯府里冷清了不少,好在赵氏身边还养着承祖,也算是给自己添了些趣味,身边有孩子闹腾,屋里才有过日子的味儿。
  承祖已经两岁了,爱跑爱跳,话说的也利索,见到映容就伸手要抱,小孩子闹腾的很,赵氏怕他碰着映容的肚子,没玩一会便叫奶妈妈抱他下去了。
  赵氏知道映容有孕后,心中欣喜不已,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望着她事事顺遂,如今见映容夫妻和睦,家宅安宁,夫婿权势亨通,家中又添喜事,她宽了心,也为闺女欢喜。
  因着映容有孕在身,忌口颇多,浓茶也不能喝,赵氏便吩咐人泡一壶热热的蜜饯水来,一边望着映容道:“你这都四个月了,肚子怎么还不显呢?”
  映容摸了摸肚子道:“已经显怀了,只是衣裳宽大看不出来。”
  赵氏道:“越到月份大的时候长的越多,你自个也得小心着些,光躺着不行,得多走动走动,我生你的时候就是动的少了,临产的时候就不好生。”
  映容笑道:“这个我知道,大夫也说了不少,我每日都要走几圈的。”
  赵氏点头,跟着嘱咐几句,“别觉着时候还早,几个月一晃就过了,产房,稳婆,乳母什么的都得提前备着知,你若挑不到合适的人,我给你送几个过去,保准都是老实本分,利索周到的。”
  正说着话,可巧碧容和黛容得了消息一同过来了。
  黛容进了门便对映容笑道:“我一听人说二姐姐回来就立刻赶过来了,上回分开后许久未见,还未贺过二姐姐大喜呢!”
  映容伸手拉她坐在身边,“如今姐妹几个见的都少,哪一日把大姐姐也叫上,咱们一同聚一聚。”
  黛容自然是高兴的,连声说好。
  碧容没跟着黛容坐,反倒是坐到对面去了,见过礼之后便一言不发。
  近日里她一心备嫁,连房门都少出,赵氏见了她,少不得又要问几句嫁妆绣的怎么样了,喜被订了多少床,打的全套梨花木家具可还想再加些什么?
  碧容垂眸低头,一脸温驯,有一答一,半句话不多说。
  映容瞧着碧容这样,也不知这性子是怎么转变过来的。
  众人说了会话,天色渐晚渐黑,映容急着回去,就没留在伯府用饭,黛容在正院里陪赵氏用晚饭,碧容想回自个院里,便借着送映容的名头跟着出去了。
  两人出了正院,进了抄手游廊里,傍晚风寒,映容裹紧衣裳,问碧容道:“冷不冷?”
  碧容笑了笑,“我不冷,二姐姐你有身孕,得捂严实些,千万不能受了风寒。”
  两人一路走着,在长廊的拐弯处,却突然见着个男人缩着脖子在园里乱逛。
  映容蹙了眉,抬手指着问,“那是谁?”
  碧容探头瞧了一眼,莞尔笑道:“是崔先生,咱们家新请的族学先生。”
  映容一边走一边打量那人,复而不悦道:“让外男在这乱逛,这可不合规矩啊,这片小园子离女眷的后院那么近,若是他存了什么歹心,碰上女眷岂不是横生是非吗?”
  碧容忙道:“二姐姐多虑了,崔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正人君子,学识渊博,志向远大,如今他是暂住伯府以备族学,就算二姐姐有顾忌,也不能这般揣测他呀!”
  映容觉得好笑,也不愿与她争辩,只淡淡笑道:“你是待嫁千金,他不过一个落榜书生罢了,至于你这么夸吗?府里人多口杂,你句句袒护,就不怕有心人传出去?更枉论是在这样的节骨眼时,要是传到你夫家那边可怎么好?往后说话注意着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成家是名门大户,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你将来嫁过去再这么口无遮拦,到时候就不是三两句话能带过去的了!”
  碧容往园里看过去,却再看不到那朗身如玉,清风霁月般的男子了,遂叹口气,将目光转回来,低了头默默道:“成家规矩大,我是知道的,定亲的时候成家来过一回,那般架势,那般严苛,上到祖父,下到孙儿,一个个不苟言笑,像块千年的木匾一样,看着就觉得肃重疏远,上一回我见了成叙翎,我们俩连头带尾还不知有没有说足五句话,光是坐在他边上我就脊背发寒,他就是个木头桩子,有时候我真害怕,这要是嫁过去了,后边几十年还不得逼疯我?”
  映容未曾想到她心里还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如何宽慰,想了想便道:“成家是清贵名流,气度规矩是几十年的岁月造就而成,嫁进这样的人家,或许是有些压抑沉重,但门第二字不是说着玩的,成家能有今天,自有他的道理,况且成家四房共有三十多人,枝繁叶茂,亲友众多,却无一人纨绔败家,皆是上进求学,清廉为官之辈,可见名门的教养早已浸透其中,成叙翎那人我虽没见过,不过你姐夫知道他,说他为人纯良,上进可靠,是个可堪托付的人,你信姐姐一句话,话少严肃不要紧,诚恳良善才是最重要的。”
  映容抿着唇,心情略有些复杂。
  她跟碧容说这些纯粹是无奈之言,这个时代的婚姻大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罢了!
  成家三媒六聘定下碧容,结亲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或许成叙翎和碧容的性格确有冲突,但除了互相磨合,别无他法。
  碧容不喜成叙翎,成叙翎也未必能看上她,但父母长辈的命令,已经决定了这两人的命运,便是再不愿意,再有怨言,也得强颜欢笑的结为夫妻,所以说,与其徒生怨怼,相互冷眼,倒不如说服自己认真诚恳的接受对方,接受这一切。
  搭伙过日子不容易,想要过好更不容易!
  只是碧容仿佛并没有听进映容的劝解,也不说话,一步两步闲闲的走,目光凝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
  等映容回了靖宁侯府,正巧傅伯霆也下值回府,映容提着裙子下马车的时候,在大门口跟他正碰上。
  傅伯霆从对面的马车上下来,急忙走来伸手扶她,抬眼问她,“你也才回来?”
  映容扶着他的手站稳,点头道:“从殷家回来又去了趟伯府,跟我母亲和两个妹妹说了会话。”
  二人一同迈步进了大门,映容转头看见傅伯霆没披裘衣,只穿了一身湛蓝的单袍,心里怕他着凉受寒,可一摸他的手,却是热的。
  傅伯霆走着走着,右手就突然被握住,他一怔,低了头问,“怎么了?”
  “没事,看你穿的太少,怕你冷!”映容在他后背上使劲摩挲几下,似乎觉得这样能热乎些。
  傅伯霆笑道:“我火气大,不怕冷!”
  映容靠他更近了些,“那也让我暖和暖和。”又笑吟吟说了句,“晚上喝笋汤吧,我想喝了。”
  傅伯霆把她往怀里一揽,摸了摸她鬓边柔软的发,“成!”
  两人往院里走着,路边是四季常青的松树,拓枝拔叶,迎风挺立。
  傅伯霆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口问了句,“对了,柳玉龙,柳玉刚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映容愣了愣,旋即摇头道:“不认识,怎么了?”
  “没事,只是下午刑部抓了两个人进去,那两人自称是昌顺伯府余家的亲戚,刑部的人听了,便报到我这里来了,我不记得伯府有姓柳的亲戚,就回来问问你。”傅伯霆说的随意。
  可映容听着心里却咯噔一下,伯府的亲戚,还姓柳,那必然是跟柳姨娘有关系的人!
  从前柳家人就常打着伯府的旗号肆意招摇,如今居然都闹到刑部去了,柳家是平头百姓,犯事能犯到刑部去,不用脑子就知道这事绝对小不了!
  映容不愿让傅伯霆插手她娘家这些杂乱的事,便道:“这个你甭管,估摸着又是哪个打着伯府名头犯事的人,不必掺和进去。”
  傅伯霆得了她的话,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映容心里却记下了,这事不止傅家不能管,最好余家也别管,她可不愿做给人收拾烂摊子的冤大头!
  但是余家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柳姨娘在,她那个优柔寡断的父亲不一定能狠的下心来,要是余文轩想帮柳家,余家在邢部又没熟人,那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她这里,余文轩能想到的好办法,无非就是让她托傅伯霆帮着疏通打点,求情运作。
  映容忍不住叹口气,她心里真烦透了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姨娘的娘家算哪门子亲戚,还成天作死没个消停!
  第八十七章
  且说这柳氏兄弟,原先专在赌场放利钱,那些赌红了眼一心指望翻盘的人借起钱来就跟不用还似得,柳家这哥俩的规矩是借十两还十五两,这么高的利息,赌场里走一遭,回去连家里桌椅板凳卖的都不剩,他们挣的就是这一本万利的黑心钱。
  可没成想前些日子碰上个黑吃黑的老赖,借了八十两,一个子儿都不还,欠条也写了,手印也按了,就是赖账不肯还,东家跑到西家,四处逃窜,柳家兄弟追了他半个多月,才在酒肆里给他堵上了,上去就抄起长凳一通打,等泄了火气散出人群,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吐血沫打颤了,没一会就断了气。
  如今那家人告到了官府,柳玉龙柳玉刚犯了命案,又被查出违背禁令,私放利钱之事,牵扯的银钱数目不少,更有多次出手伤人,他二人已被官兵缉拿,现羁押于刑部大牢,柳家得知后,慌忙求到柳姨娘跟前,柳姨娘心疼娘家兄弟,便求了余文轩帮忙。
  柳姨娘对着余文轩半真半假的哭诉了一通,说的都是她哥哥的冤屈,隐瞒的都是真正要紧的关键,余文轩听了半截,只以为柳家兄弟是追债过程中误伤了人,一时不慎酿成命案,想着柳姨娘在伯府服侍多年,情分面子都该给一点的,再者这犯了命案,在平头百姓跟前是大事,可放到他们跟前就不叫事了,哪家府邸宅院里一年不打死几个人?无非就是多使钱周转呗!
  他寻思着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碧容即将出嫁,成家是最重名声的门第,这个时候柳家可不能闹出事来,趁着现在事情还不大,赶紧压下去才是正理!
  于是余文轩略做思考后,满口答应了下来,柳姨娘见他爽快,欣喜非常,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柔情婉转讨他欢心,亦不忘梨花带雨的叮咛诉说。
  映容在府里却是兀自纠结的着,就怕余文轩要让傅伯霆管这事。
  可是该来的终究躲不掉,果不其然,第二日伯府就发了书信过来,大意便是“请贤婿孝女归府一叙。”
  映容翻开那信纸,只寥寥几句的亲近言语就让她浑身膈应。
  将纸一收,折了两道便送进炭盆里,任由火舌一点点吞噬掉。
  这封信傅伯霆还没看过,她也不打算让他看,更不打算劳烦他插手。
  傅伯霆对她是好,但这样的好不意味着她能肆意要求,余文轩也确实对她有养育之恩,但养育之恩也不能不分好歹的支使她。
  无论是夫妻,父女,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关系,好与不好都是相互的,若是一味用感情来牵制胁迫于人,再好的感情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余文轩敢把这起子糟事丢给她,无非仗着她是他女儿的份上,迫于孝道,不该,也不能违逆他。
  但其实真正能解决此事的人该是傅伯霆,而不是她。
  但她跟傅伯霆一向和睦,如今又有孕在身,若是她开口,傅伯霆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余文轩觉着,这不过是女儿一句话的事,可映容却不这么觉得。
  柳氏兄弟算个什么东西?与她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她帮着徇私枉法?
  更何况他二人这些年干的勾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如今更是犯了命案,就该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恶果,凭什么仗着伯府的权势肆意妄为?
  命案之事,在刑部都是有记录的,属于重案,提审口供,三司会审,一样都少不了,就算傅伯霆真的想插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传出去更是招人口舌非议。
  映容不想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干脆在傅伯霆没看见之前一把火烧了这信纸,省得他不愿得罪老丈人,倒弄得自个不好做。
  烧完了信,映容也不急,拿起一旁的白瓷釉盏,闲闲喝了口花茶。
  自有孕之后,她喝的一直都是花茶,玫瑰,桂花,菊花,百合在盛开的时节摘下来,洗净晒干,封装在罐内,待要喝的时候便取出几朵干花,一股滚烫的热水浇下去,直接就在茶盏里开了花,散着一阵阵的清香。
  映容喝了花茶润口,又命人唤来傅伯霆的长随小厮林泰过来。
  今儿陪着傅伯霆出门的是林安,林泰正好得闲,本来在前院跟小厮们闲扯着玩,忽而听得夫人叫他,立刻收了不恭的调笑样子,整整衣裳,忙不迭的拔腿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后边的小厮们喊了句,“孙子们,等爷爷回来再跟你们玩!”
  立刻招致一通嘈杂不休的骂声。
  等离了人群,林泰换了副沉稳样子,健步疾飞的赶来懿兰居,进了门先请个安道:“见过夫人,”又问,“不知叫奴才过来是有什么事?”
  说的诚惶诚恐的,他心里也确实忐忑,毕竟夫人从来不到前院叫人,这第一回 就喊到他头上了,让人怪紧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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