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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家 第14节

  “依誮我们先不离婚。”
  他这句话不是请求,是陈述。
  我的心狠狠一沉。
  若是以前我会觉得欣喜若狂,为以后还有机会和江铖纠缠而高兴。
  可那是以前啊,我现在只求好聚好散,这话对我来说,如同诅咒。
  说真的,如果江铖是因为真对我生出了几分不舍,才在今晚提出不愿离婚,那说不定以我对他爱惨了的程度,他一低头,我还真有可能原谅他,然后两个人继续磕磕绊绊走下去,我甚至可以陪着他,等他忘掉夏恬箐,哪怕这可能需要几十年。
  可江铖皱着眉,语气冷漠,眼底全是不悦——
  他不是自愿的。
  我突然觉得被羞辱了。
  如果是我依旧死皮赖脸不肯走,是我非要赖着江铖,那他怎么看不起我厌烦我都心甘情愿。
  可如今我已经决定要离婚,决定要分开,他凭什么还替我做决定。
  我知道,这一切是我自作孽,是我给了他伤害我的刀,让他觉得庄闻是个一辈子都离不开他江铖,即便是他说离婚也只是在换种方法吸引他注意的女人——可这种强烈的被羞辱的感觉还是一下袭击了我。
  他原来这么看我。
  他果然这么看我。
  我自认脾气还算不错,却第一次如此怒不可遏,甚至对一脸冷漠与不耐烦的江铖生出了几分厌恶,想让他滚出我的视线。
  我猜到了他不愿意离婚的理由,但我还是忍住了脾气,冷声问他:“为什么?”
  我其实更想问,凭什么?
  江铖没有听出我言语里的不耐,直接道:“听说我们要离婚甜甜很难过,今天哭了一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低着头揉着眉心,全是为夏恬箐而烦恼。
  他又道:“这个事先缓缓,等甜甜身体好一点再说。”
  我看着他揉眉心的手,问道:“缓缓是要缓多久?”
  大概是安慰夏恬箐再加上晚上开会让他有些累,听我这么一问他更不耐烦了:“我说了,等甜甜身体好一点——”
  “如果她身体一直好不了呢?”
  我打断他,说出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我会说出的,如此恶毒的话:“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要拿着我们的结婚证给她做棺材吗?”
  江铖根本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连揉眉心都忘了,手举在一半都来不及拿下来,瞪圆眼睛看着我:“庄闻,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跟着他提高了音调,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夏恬箐一直不好呢?你是准备要拿着我们的结婚证给她做棺材吗?不然为什么她身体不好我们就不能离婚?”
  江铖的背后,胡昊几人笑着上楼的脚步一顿,全都卡在楼梯和走廊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铖瞪着我,似乎想看清现在和他说话的,是哪个披着庄闻皮的怪物。
  房间的空气几乎凝滞了,走在最前方的胡昊最先受不了这紧张的气氛,咽了口口水,抖着声音打破了僵局:“那个……大哥?什么情况……和嫂子……吵架了?”
  江铖脾气很大,但不会吵架。我这么“诅咒”夏恬箐,直接一拳给他送到了愤怒的顶端,他现在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替他回答了。
  我看着胡昊和身后其他几个小弟,冷静道:“是的,吵架了。”
  胡昊舔了舔嘴唇,犹豫着问道:“怎么了吗?是公司的事?还是……”
  “是私事。”
  私事胡昊自然是不能再多问,连忙打了两个哈哈:“哦哦哦,你们两平日里这么好,怎么突然吵架了,哎呀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这脾气,他……”
  胡昊在装傻。
  他其实也很少劝我们,因为我和江铖根本不吵架,他的和稀泥能力没什么用武之处。
  他就算劝,言语里也是帮着江铖。
  所以我也不想装傻。
  “还能什么事,不就是因为夏恬箐。”我漠然道,“不然你以为,江铖还能因为什么和我吵?”
  事关江铖的心尖尖儿夏恬箐,胡昊更不敢说话了。此刻他应该很后悔自己多嘴说得那几句话,他不该多管闲事,就该在发现我们吵架时立刻转身跑走。
  可我不打算给他掩耳盗铃的机会。我微微偏头,看着江铖身后的几人:“胡昊,今天这事既然你们都在,大家认识这么久了,该知道的事儿也都知道,不如你们来评评理?”
  他们几个哪里敢给我们评理,全都面面相觑没人敢开口,而胡昊一张嘴我就知道他在想办法拒绝。
  可是没用,我话已经出了口:“江铖和我提出了离婚,我答应了。这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结果临到头来他反悔了。自己提出的要求自己先反悔,我当然不高兴,但要是能拿出什么让我理解的原因来,反悔也就反悔了,我不是个小气的人。”
  “额,嫂……”
  “可是你们猜猜,江铖不愿意离婚的理由是什么?”我笑着打断胡昊想说的话,语气你满是嘲讽:“他竟然说,因为夏恬箐哭了一天不想让我们离婚,他就不愿意离婚了。你们听听,这是灵长类动物说得出来的理由吗?”
  我这句话,就差指着江铖的鼻子骂人了。
  而且句句戳他伤口。
  果不其然,江铖脸色黑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发出的:“庄闻!”
  “诶,我在呢。”江铖的怒火我不知道接了多少,他因为各种原因心情不好,想发脾气,低气压……最后都是我接着,我一点点安慰他,让他慢慢走出来。
  所以这么点怒气,简直是小儿科。
  可我不打算放过他:“到底是我们领的结婚证,还是我们和夏恬箐三个人领的结婚证?她不是你爹不是你妈,凭什么她不想离我就得允许你反悔不离?你这么想和夏恬箐拉关系,不如赶紧和我离了去找她结婚——”
  我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夏恬箐不要你。”
  我彻底激怒了江铖:“庄闻你今天疯了!”
  我抬眼看他,神情平静:“你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才比较像个疯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答应了你说的离婚,要么就拿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要么就赶紧把手续办了。”
  江铖看了我半响,房间里的低气压震得胡昊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而我就这么看着江铖,等着他的怒火如同打气筒一般冲破自己的气球。
  可我难得地预估错了江铖的反应。
  他不仅没有更生气,反而如同想通了什么一般,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甚至低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面上也恢复了平日里那个矜贵的样子,高高在上道:“庄闻,这个时候,我没空跟你玩小心思。”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句话。
  江铖他竟然以为我跟学生时代一样,像个情窦初开不知如何追求男孩子的小姑娘一样,在用故意拒绝他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
  艹,真tm好笑。
  第20章
  在学生时代——尤其是高中,那时候我还没长大,比刚毕业那会儿更爱做梦,所以更加容易幻想江铖有真得有一天会喜欢上我。
  或者说,那时候其实不懂喜欢或者不喜欢,只因我和江铖相互扶持着长大,我了解最完整的他,哪怕女性的直觉告诉我江铖就是不喜欢我,但我总是错把他对我的依赖,当成喜欢的信号。
  我是个行动派,所以在模糊江铖传递出来的信号之后,我总是想尽办法试图追求江铖,想听他和我说:“庄闻,我喜欢你。”
  可我在这方面却并没有太多天赋。
  高中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女生们之间不知怎么就流行上了一本傻不愣登的书,叫《7天教你追到喜欢的男孩子》。
  很多女生都假装不信,表面上都说着“什么东西啊?谁会喜欢班里的男生啊,一个个讨厌死了,又幼稚又无聊”,背地里却偷偷缩在被窝,打着手电筒翻着书学,在心里一遍遍模拟。
  我对照我自己,发现别的我都做得到,只有一件事情我从没做到过,那就是拒绝江铖。
  书上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不可以什么事都顺着男生,否则他就会觉得你不矜持、太好得手,不值得他喜欢。
  我暗暗记下了这一点,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拒绝”一次江铖。
  但可惜机会很难找。
  因为大事上我从不拒绝他,而小事儿根本用不着他开口。
  那会儿我们高中的学校流行奖惩制度。年级前十有特殊优待,说是优待,其实也不过是不用参加每月的大扫除。
  我考试前运气不好,碰见隔壁学校打过几次架的死敌过来找江铖茬,那是我们初中时候结下的梁子了,后来我和江铖都在应付高中繁忙的学业,他们去了个最差的学校,自己也不愿意学,每天精力花不完就到处打架,不知道怎么想起了江铖,特意跑过来在校门口转悠了好几圈等他。
  那次考试很重要,他们这样肯定会影响江铖。于是我花钱找了几个混混把他们赶跑了,事情看似轻松解决,但代价是我自己身上也落了不少伤,第二天考试时发了烧,写卷子时浑浑噩噩,不小心掉出了全校前十,第一次尝试到了大扫除的滋味。
  但幸运的是,那段时间家长们都在抗议这种按成绩决定是否参加大扫除的方式,学生们也不例外。几个尖子生也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便利被孤立,开始跟着抗议这种行为。
  江铖作为年级第一,主动带领那些被“恩准”不用参加大扫除的尖子生加入大扫除。
  我高中时就长到了168,虽然后来也一直没继续长下去,但在女生中算高的,被班长安排擦玻璃,而江铖加入大扫除,选择的也是擦玻璃。
  那时候年纪小,很傻,以为他是为了和我一起干活才选得擦玻璃,少女心都快泛滥了,甜得牙疼。
  哪怕江铖全程目不斜视,连话都没跟我说一句——他说怕老师同学想太多,所以平日里在学校几乎不和我说话,路上见面甚至不打招呼。
  这么一沉默就是三年。
  我们两一左一右擦着各自的玻璃,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身后的一切嘈杂声都听不清楚,我眼角的余光只能看见江铖。
  然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向我靠近,披着橙色的日光,带着它们落在了我的心上。
  他说:“庄闻,可以帮个忙吗?”
  他指了指窗台下面的砖,我们除了擦玻璃,还要负责它们:“我蹲下去有些不太方便,你身高也够不上上面的玻璃,要不我们换一下,你把下面的砖都擦了,我去擦上面的玻璃。”
  他很少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我感觉四周有同学的目光飘了过来,我捏紧了手中的抹布,只觉得一阵飘飘然,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但飘飘然的同时,又想起书里的话:“不能一味纵容你喜欢的男生,要学会说拒绝,他们才会注意你”。
  平日里根本找不到拒绝江铖的机会,现在机会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那是我第一次擦玻璃,并不知道高处的玻璃有多难擦,只想着我要抓住机会,于是想也没想得说了不。
  江铖没想到我会拒绝,但也没有诧异,只是看了我一眼,说,好。
  然后转头走了,我们各擦一半。
  我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拿捏了精髓,毕竟江铖平常在学校里根本不会给一个多余的眼神给我,这次会看我,简直是世界级的大进步。
  可惜还没高兴多久,就发现我根本擦不到高处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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