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舒令仪拿着酒壶走来,斟了一杯酒递过去,嘻嘻笑道:“师父,你都送了师姐寿礼,怎能连杯酒都不喝就走呢。”
  顾衍无奈看了她一眼,接过酒喝了。
  舒令仪又说:“一杯不行,得连喝三杯才行。”
  顾衍没好气说:“你这是劝酒还是罚酒?”
  舒令仪调皮地看着他,笑吟吟不说话。
  众人都低着头闷笑,刚才大家约定,唯有才艺表演不上来的,才会罚酒三杯。
  顾衍虽然这么说,却不愿败坏大家兴致,还是连喝三大杯,这才走了。
  第78章 曲水流觞(下)
  顾衍离开后,徐珣拿出一件计时用的法器,看了看说:“快三更了,时间不早了,明儿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舒令仪拦住他,“大师兄,你休想逃席,刚才傅师兄都唱了一支歌,虽然唱的五音不全。你要走,也得表演完才艺才行。”
  徐珣本想混过去,见她如此较真,只好说:“吹拉弹唱这些我是一窍不通,倒是会几笔写意,只是眼下这个情形,也容不得我铺纸调色细细勾勒啊。”
  傅铭笑道:“既如此,徐师兄的便暂且记下,回头以今夜宴饮为题,作一幅画如何?记录下大家曲水流觞欢聚一堂的情景,也是一件雅事。”
  众人都拍手赞同,徐珣只好答应下来。舒令仪说:“大师兄,你可别想装作忘了,我会时时提醒你的。”
  徐珣气得敲了下她脑袋,“就你鬼精灵。”
  钱佩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被舒令仪灌了许多酒,已有醉意,为免当众失态,说:“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趴下了,我跟大师兄一起走。”
  司天晴看看大家说:“夜深人静,再闹就不像了,不如就这么散了吧。虽未尽兴,留有几分遗憾,日后想起来,反倒更令人怀念。”
  傅铭原本还想再玩一轮,见大家都说要走,不好强留,便说:“临走之前,大家再喝一杯,以完此宴。”
  这下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各自散去。徐珣和钱佩先走一步,舒令仪、景白、邹飞燕一道离开,傅铭送司天晴回去。蒋翊经过两人身边时,趁傅铭不注意,轻轻扯了下司天晴袖子,运起灵力,聚声成线,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我有话跟你说。”司天晴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蒋翊也不急,落后一步,不动声色,远远跟在两人后面。
  傅铭和司天晴很快到了梧桐苑。司天晴看了眼身后,那里虽然空无一人,但她知道蒋翊一定就在附近,说:“傅哥哥,我到了,你回去吧。”
  傅铭却站在门口叮嘱:“司妹妹,你今儿喝了不少酒,睡前记得喝解酒汤,不然明天起来要头痛的。你要是不愿喝解酒汤,我这里也有解酒丹,就是味道不怎么样。”说着给了她一瓶解酒丹,又上前敲门。小丫头提着灯笼来开门。司天晴回头望了一眼,只能跟在小丫头身后先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傅铭看着她进去了,这才转身离去。
  司天晴回到屋里,伺候的侍女忙打了水来,服侍她净手洗面,又泡了一碗浓浓的酽茶,让她解酒。司天晴喝完茶,说自己要早点睡,不用人伺候,把那侍女支开,熄了灯,装作睡着的样子,转身又出了梧桐苑。
  她刚从门口溜出来,蒋翊便从屋顶飘落,不满说:“你再不出来,我只能偷偷闯进去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司天晴甩开他,“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夜深了,我还要早点回去。”
  蒋翊皱眉看着她,“晴儿,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对我这般冷淡!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不高兴了?”
  司天晴这些天夹杂在他和傅铭之间,本就左右为难,今晚又被傅铭如此倾心相待,更是愧疚难当,转过头去,“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
  蒋翊心思剔透,见她如此神情,立马想到原因,“是因为傅铭?”
  司天晴自责道:“傅哥哥待我这么好,我怎能有负于他?我以前最讨厌三心二意的女子,没想到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蒋翊闻言又惊又怒,“你不愿负他,那你就要负我吗?”
  司天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原本以为,傅哥哥大概也跟我一样,只把我当作妹妹,可是他说,他对我不只是兄妹之情,何况我俩早有婚约——”
  蒋翊越听越气,大声说:“就因为一纸婚约,你竟然要舍我而就他?那我呢,我又算什么?我堂堂观尘君,难道还不如区区一个傅长平吗?”
  司天晴被他如此逼问,心情同样不好,“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我两情相悦,自然就该在一起,傅铭那边,退婚就是。”
  “你说的轻巧,婚姻一事,结的是两姓之好,岂能说退就退?”
  蒋翊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冷笑道:“这段时间傅铭留在灵飞派,想必不知对你献了多少殷勤,就像今晚,如此大手笔为你过生辰,哪个女子不为之心动,你不肯退婚,难道是对他留恋不舍?”
  司天晴气得对他又捶又打,哭道:“在你心里,难道我就是如此轻浮浅薄之人?你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你,还拿这话怄我,你走,你走!”
  蒋翊见她哭的梨花带泪,有些慌了神,一把抱住她,半晌叹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我只是太嫉妒了,以至于口不择言。你快别哭了,哭的我的心都揪起来。”
  哄了半天,司天晴这才原谅他,神情黯然说:“虽然我对傅哥哥并无男女私情,可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我实在不愿令他伤心难过。”
  蒋翊语气坚决说:“你既想退婚,又想顾全彼此的情谊,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长痛不如短痛,我绝不允许你嫁给别人。退婚这事,你不用出面,我去跟傅铭说。”说着就要走。
  司天晴忙拦住他,“你这么急干什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蒋翊打断她:“从长计议?然后任由你俩纠缠不清,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出双入对,谈笑生风,而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吗?”
  “就算退婚,也得徐徐图之,岂能如此冲动——”
  蒋翊怒道:“那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司天晴顿时语塞。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声,司宪负手走了出来。他原本在静室打坐修炼,忽然察觉到外面有动静,起身一看是司天晴,心想这么晚了不知又跑出去干什么,还这么鬼鬼祟祟的,担心门下弟子又背着他偷偷生事,准备跟上去给个警告,没想到却见到她跟蒋翊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蒋翊和司天晴见到他,如受惊的鸳鸯,连忙分开来。司天晴有些惊慌,低着头一声不敢吭。蒋翊很快镇定下来,按照晚辈的礼节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司宪没理他,蒋翊今时不同往日,地位尊崇,又是代表溟剑宗而来,司宪不好说他,只能瞪了眼司天晴,“还不随我进去。”抬脚就往里走。
  司天晴忙跟了上去。
  蒋翊忽然叫住他,长揖至地,“司长老,我对令嫒一片真心,绝无虚言,还望成全。”
  司宪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说:“夜深了,观尘君还请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内室,司宪这才发火,骂道:“你糊涂啊!蒋翊他是什么人?他是景归元的大弟子,是溟剑宗的人!他这次来,就是来强占灵飞派地盘的!你怎么能跟他纠缠在一起?溟剑宗怎么欺压我们灵飞派的,你难道忘了吗?两派眼下虽然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将来迟早要撕破脸皮,拔剑相向,那时你要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司天晴跪在地上,默然听着,说:“溟剑宗对灵飞派的所作所为,我亦痛恨不已,可是这些又不是仲宣的主意,他不过是听令行事,同样无可奈何。”看向坐在上首的司宪和颜佑真,一咬牙,俯身拜道:“女儿和仲宣两情相悦,还望爹娘成全。”
  司宪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气得脸色都变了,正要发作,颜佑真拍了下他的手,让他先别生气,柔声说:“蒋观尘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无论手段还是修为,皆十分了得,你会被他打动,乃人之常情。只是长平那里,你要如何交代?长平从小对你呵护备至,今天还费尽心思为你办了生辰宴,你就如此薄情寡义,半点不为他着想吗?”
  司天晴蠕动着嘴唇,“退婚”两个字,压在舌尖,像有千斤重,半天都说不出来。
  颜佑真又说:“傅司两家世代交好,这才约为婚姻,长平这么好的孩子,心性纯良,待你一心一意,你若坚持要退婚,爹娘以后再也没颜面见傅家的人,傅司两家的关系,也要因你而交恶。爹娘从小怎么教你的?重信守诺,乃人之根本,为了一己私情,你要背信弃义吗?”
  司天晴被母亲说的又羞又愧,连头都不敢抬。
  颜佑真说:“你自己好好想想。”留下她一个人闭门思过,和司宪走了。
  司天晴颓然倒在地上,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司天晴这边彻夜难眠,舒令仪回到院子,倒是一觉酣睡到天亮。早上醒来,太阳都升起来了,发现自己竟然和邹飞燕睡在一起,宿醉后有些头疼,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推醒她,说:“天亮了,你还要去传功堂上道法课呢,还不快起来。”
  邹飞燕忙爬起来,叫道:“哎呀,我怎么睡在这儿,昨晚真是醉得不省人事!”说着又笑起来,“师父你也醉得不轻,还拉着昭明君不放,说什么大家酒一起喝,觉也要一起睡,弄的昭明君差点脱不开身。”
  舒令仪想起醉后放浪形骸之举,脸色一红,说:“我那是客气,留他过夜罢了,什么一起睡,少在那里贫嘴!倒是你,留下来也就罢了,也不换个地方躺。”
  笙歌见两人醒了,送了热茶进来。
  邹飞燕茶也没喝,匆匆洗漱一番,去了传功堂。
  春日迟迟,阳光甚是和暖,舒令仪坐在院子里翻看前人留下来的练功心得。这时蒋翊来访,舒令仪心中甚是奇怪,心想自己跟他素无来往,他来干嘛,忙请进来,又让笙歌上茶。蒋翊客套一番,说:“此次上门,要劳烦舒姑娘一件事。”舒令仪忙问何事。蒋翊拿出一封信,“请你将这封信交给司姑娘。”
  舒令仪一时没接,打量他一眼,这是要借自己之手鸿雁传书啊,半晌说:“观尘君,恕我冒昧问一句,你自己为何不去?”又不是隔着天南海北,他此刻就在灵飞派,要给师姐传书,又何须经过她的手,多此一举!难不成观尘君也会害羞吗?
  蒋翊神情一顿,说:“司姑娘身体抱恙,我不好上门。”
  舒令仪皱眉,“师姐身体不舒服?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知道其中肯定另有隐情,担心司天晴因此责怪她多事,那就不妙了,劝道:“观尘君,你跟师姐之间若有什么误会,还是当面说清的好。”
  蒋翊忽然站起来,冲她行了一礼,“舒姑娘,请你务必帮我一次,这份恩情,在下谨记在心。”说着双手将信递过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舒令仪只好将信接过来,“算了,举手之劳,观尘君不必放在心上。师姐若是要怪,就让她骂我两句好了。”
  笙歌一直站在旁边斟茶递水,蒋翊双手伸出来,清楚看见他左手三四指指缝那里有一道细长的白色疤痕,那疤痕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位置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没人注意,蒋翊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笙歌这时见了,却如同见到鬼一般,脸色突变,猛的抬头,盯着蒋翊,透过他,仿佛看到二十年前杀进太微宫,却饶了她一命的那个黑衣人。
  第79章 听命行事(上)
  舒令仪送走蒋翊后,虽然发现笙歌有点不对劲,还以为她惊讶于蒋翊司天晴有私情一事,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带着信立即去了梧桐苑。到了梧桐苑,打听的司宪去了刑律堂,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和带路的丫头闲聊:“司师伯成天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你怕不怕他?”
  那丫头说:“家主威严甚重,大家对他都十分敬畏。”
  舒令仪见周围没人,凑过去小声说:“不过我听说他怕颜师伯,是不是真的啊?”
  那丫头看了她一眼,不敢搭腔。
  舒令仪抿嘴一笑,“看来是真的了。没想到司师伯这么厉害,竟然惧内!嘻嘻,你有没有见过颜师伯把司师伯骂的狗血淋头的样子?”
  那丫头一脸尴尬,怕她再问出什么难以招架的话来,咽了咽口水说:“舒姑娘,我家姑娘的院子到了,你进去吧。”忙不迭走了。
  舒令仪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司师伯治家甚严呐,就是怕老婆,哈哈!”
  进到屋里,见到躺在床上的司天晴,却是大吃一惊,“师姐,才一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司天晴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说:“没什么事,修炼出了岔子,差点走火入魔。”又让侍女上茶。
  舒令仪忙说:“师姐你快躺下,我又不是外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走火入魔,要不要紧?”
  “无事,只要不再动用灵力,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就行。修道之人,难免会碰上修炼不顺的时候,你别大惊小怪的,也别到处跟人说,惊扰到大家就不好了。”
  舒令仪知道她是怕大家担心,答应下来,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师姐,你身体不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都说银梭鱼吸收天地精华,最是滋补,我去后山给你弄来。”
  司天晴说:“不用麻烦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侍女上完茶出去了,舒令仪见左右无人,拿出信递给她,小声说:“观尘君让我给你的。”
  司天晴神情复杂看着那封信,却没有接,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转过头去,轻声道:“你把信送回去,跟他说,是我对不起他。”
  舒令仪吃了一惊,“师姐,你这是干什么——”忽然想到师姐已经跟傅师兄订了婚,顿时默然不语。司天晴跟蒋翊之间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师姐做出斩断情丝这个决定,内心想必十分痛苦。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修炼时才会出了岔子。
  两人许久没说话,最后还是舒令仪说:“师姐,你不看看观尘君说了什么吗?”
  司天晴摇头,木然说:“不必了,当断不断,自取其乱。”其实她担心的是自己看了以后,便会心软动摇,改变主意。
  “那你打算以后都不见他了吗?”
  司天晴忍着摧心般的伤痛说:“时间长了,想必大家就不在意了。”说着躺下来,闭上眼睛,一副疲累之极的模样。
  舒令仪叮嘱她好好休息,说明天再来看她,出了梧桐苑,摸了摸怀里的信,一脸烦恼,不知该怎么跟蒋翊交代。正坐在路旁一块大青石上发呆,想着司天晴、蒋翊、傅铭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忽然景白走了来,“你怎么不回去,在这儿坐着吹风。”害的他找了一大圈。见她头上有飘落的花瓣,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花瓣拿下来。
  舒令仪仰头看着他,阳光从头顶树叶缝隙间照下来,使得他整个人犹如珠玉一般,散发出明亮耀目的光彩,心中微动,忽然说了一句:“昭明君,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景白打量着她,怀疑地说:“怎么呆呆的,莫不是酒还没醒?”
  舒令仪回过神,忙跳起来,用袖子掸了掸石头,“昭明君,你坐,你坐。”
  景白依言坐下,挑眉说:“突然这么殷勤,你又要干什么?”
  舒令仪拿出信,做贼般塞给他,“昭明君,你跟观尘君是师兄弟,关系比我好,你帮我把这信还给他,好不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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