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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星涟顺着望过去,见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一人手里牵着一匹马,一匹雪白,一匹纯黑。
  两人走到他们面前,齐齐向桓肆行了礼便退到一边,看来这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那天你不是说喜欢骑马打猎?虞京附近没有合适的猎场,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皞山下的秋林围场,那里可是有老虎的。这段时间不能走远,今天就先来城郊骑骑马吧。”
  星涟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她随口提起的他也记下了。
  “它叫风行,跟了我好几年了,很通人性,在棠棣门前救过我的命。”桓肆放开她,走到黑马面前,抬手梳理一下它长长的鬃毛,马儿舒服得转头蹭蹭他的手。
  这两匹马毛皮油光水滑,筋肉丰满,四条腿健壮有力,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若以价沽,价值连城。
  白马应该就是给她准备的了,它比黑马体格还要大上一圈,而且似乎脾气桀骜暴躁,不似黑马温顺,牵马人颇用了些力气才能拉住它。
  星涟走到它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碰它的鼻子,白马忽然凑近她,鼻子耸动嗅了嗅她的气味。它低着头,湿漉漉的黑眼睛看着她,发出恢恢的声音,而后慢慢地平静下来。
  牵马人诧异地看看马儿,又看看星涟。这家伙平时骄傲得很,几乎不允许陌生人靠近,更何况让人骑它背上了。皇上带来的姑娘却能如此轻松地接触到它,还能瞬间安抚住它的暴脾气,难不成这畜生也懂得看脸的?
  星涟摸上白马额头,它闭上眼睛,亲昵地厮磨着她的手掌心。星涟眸中逐渐闪动出泪花,眨眨眼,转头看着桓肆问他:“它是追电对不对?我知道一定是它,它也认出我来了!”
  桓肆点头,嘴角噙着笑:“过了这么多年它还记得你,看来这暴雪骊龙驹的忠诚度真是名不虚传。”
  漫长的四年过去,当初的星涟和小马驹都长大了,发生了很大变化,可都在重见的第一面认出了彼此,这甚至让桓肆有些感动。
  “那当然,我哥说了,追电是天下最好的马之一。”星涟不无骄傲地拍拍马脖子,又奇怪地问他,“可是他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桓肆笑容淡去,回忆道:“当初你出事之后,追电不认别的人,谁也无法驾驭它,听说它在马厩中踢伤不少其他马匹。后来从渊只带走了你,没顾得上它,你爹觉得养着它没用,便让人牵到马市卖掉了。”
  星涟听到这里咬咬下唇,她这个爹对她的感情还真是淡薄得可怜,连养着她的马都嫌多余,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血了。
  “它虽是宝马,可辗转多次,买下它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也无法驯服它。最后它被贱卖到一个不识货的商人手里,每天被迫负载沉重的货物,还时常被毒打……”
  听说它还被人毒打,星涟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她的追电是万中无一的良驹,哥哥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怎么能遭受如此虐待?
  桓肆见她有要哭的迹象,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条白丝巾塞到她手里,继续说:“我在市上遇到它的时候,它已经瘦骨嶙峋,浑身是伤,看不出原样了。不过它认出了我,挣脱缰绳跑过来向我求救,我才把它从那人手里买回来。”
  它现在精神奕奕的样子,毛又长好了,伤疤掩藏在下面,已经看不出那时候受的折磨。看起来桓肆把它买回来之后照顾得很好,她的马和她自己的经历还真像,也不知道哪个更可怜一点。
  “皇上,谢谢你救了它。”星涟这次是真心的感谢他。
  “别说这些了。”桓肆一偏头,看看自己的爱马,又看着星涟,“要不要比一比,是你的追电跑得快,还是我的风行更好?”
  “比就比,我们才不会输给你呢。”星涟破涕为笑,擦掉脸上的泪珠,自信地扬了扬下巴。
  她的身体太久没剧烈运动过,上马后一时无法协调,操控不好。桓肆也没欺负她,等她渐渐熟练,找回从前骑马的感觉后,才与她并骑在原野上奔驰。
  追电的品质要优于风行,但桓肆的骑术又比星涟高超得多,所以跑了一刻钟下来两人始终持平。最后是桓肆放水,以微小的差距输给了她。
  最后人和马都跑累了,桓肆令人将它们牵回去,又和星涟坐上马车转向往城中去。
  虞京本地人口加上流动人口有超过百万之多,所以即使不是什么节庆或赶集日,几个大的街市上仍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城西的北泉大道又是虞京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区,有五里长。这里云集了来自各地、各行各业的商客,平民娱乐活动丰富,许多店铺昼夜不闭,整条街到了晚上也灯火通明一整夜。
  他们到城西的时候已经午时了,星涟已是饥肠辘辘,拖着桓肆直奔一家以前常和小伙伴们光顾的酒楼。
  过了四年酒楼还开着,老板和掌柜小二都是那些人,但他们已经认不出她了。看他们两人外表不俗,又跟着随从,阅人无数的老板理所当然觉得他们是贵人,给安排了二楼一个靠窗视野绝佳的雅间。
  星涟对这里比较熟,点了几道酒家的招牌名菜,在店小二的极力推荐下,又要了一种他们这几年新研发出的甜点。
  等上菜的过程中桓肆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星涟正好口渴,自然而然的接过去喝了,一点也没意识到一国之君在给她倒茶。她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眼睛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忽然被一行人吸引了视线,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第38章
  桓肆见她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 视线也循着她的望出去,看见一队贩马的商贩从街心走过。马都是挺普通的货色, 少有良品, 只不过那些商人都是身形高壮棕发绿眼的胡商, 长相与大新人迥然不同, 大概星涟觉得新鲜就多看了一会儿。
  他本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不过视线偶然扫到队伍其中一个人摊开的手掌上, 发现了些许端倪,眉头缓缓聚拢来。
  “那些人不对劲。”桓肆忽然开口。
  “啊?怎么了?”星涟不明就里,扭头看着他, 眼里满是疑问,“你是说那些卖马的商人?他们哪里可疑了?”
  “你看那些人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 很明显是远道而来的客商,这种商人要赚钱, 都是挑选他们本国的好马运到我们这里来卖。可你看他们牵的都是大新本地出产的马,而且马毛比他们身上衣服还干净,根本不像走过远路的。”
  “可是,那也不一定啊……”星涟质疑道, “如果人家就是想倒卖我们大新的马呢?或者带回他们自己的国家……”
  桓肆白了她一眼, 大新的马很少有优良品种, 军队的战马都是从周边游牧小国买回来的牝马杂交培养的,现在富贵人家也流行起养外国马。本地马越来越不值钱,大部分是平民在用。从外国大老远跑来买卖本地马,既吃力又没有高回报, 人家吃饱了撑着啊?
  不过跟女人杠不是个好主意,他继续说,“好吧,假设他们就是喜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可马贩子时常拉拽缰绳,甚至有时候是更粗粝的草绳,要牵马或者大力勒马,他们的手掌必然会摩擦出很多伤口和厚厚的老茧。而我刚才看到那个人手心和手指都很光洁,根本不像一个马贩的手,更像个养尊处优的贵族。”
  “这么远你这都看见了?”星涟讶然。
  “你三表哥我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眼力非凡,你说我看不看得见?”桓肆自得地啜了一口茶水。在外面她不能再叫他皇上,也不敢直呼他姓名,桓肆便让她照辈分叫他表哥。
  这个星涟倒相信他不是吹牛的,听哥哥说桓肆十六岁随先帝出去围猎时,亲手射死了百步之外一只大黑熊。箭矢从眼睛射入,穿透了大脑和颅骨,黑熊当场就死了。这份精准和膂力拿到大新军队中箭法最专业的神弓营中都是拔尖的。
  “那你说他们不是马贩子,又是什么人呢?”星涟托着下巴,望着那群人和马走远。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桓肆白她一眼,“非我族类,假扮身份行事又鬼鬼祟祟,必然是有什么企图就对了。”
  他扭头向站在身后的两个侍卫道:“唐睢、赵天信,你们两个跟上去,先去摸个底,看看他们去了哪里,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二人领命,追着那些胡人去了。
  星涟和桓肆则留下来继续等着店家上菜。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店小二才一边唱着菜名,一边一道一道把菜上上来。
  因只有两个人吃,她点菜的时候没有太浪费,除了甜点外只要了三道菜和一个汤。烤雉鸡、奶汤鲫鱼、红烧大雁、莼菜牛肉汤,全是肉,水陆空都齐了。
  星涟早就饿惨了,反正不是在心上人面前,不需要保持仪态,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桓肆先喝完半碗汤,还没吃几口菜,眼看她狼吞虎咽,盘中菜肴都快被她消灭一半了,不禁目瞪口呆。
  星涟吃了九成饱,摸摸有点鼓胀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这里的菜比你的御厨做的好吃嘛,这次过了,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喜欢这里的菜?”桓肆略一思忖,“要不然把厨子请到宫里去吧?你也不用惦记了。”
  星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连连摇头:“不要不要,再喜欢的食物天天吃也会腻,不能时常得到,总惦记着才觉得它最好嘛!”
  桓肆一怔,没料到她会这么想。一般人不都是喜欢的东西最好弄到自己手里才满足吗?
  “况且呀,”星涟看了看这屋子,“这家酒楼已经开在这十几年了,和我一样喜欢这里的菜的人可多了,把师傅请进宫里,以后大家不就都吃不到了?而且师傅的菜是这里的招牌,你把他弄走了,酒楼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说得有道理。”桓肆也不得不赞同她的话,“没有那个大厨这酒楼也没有灵魂了。”
  他看漆雕盒子里的糕点做得相当精致,把整个盒子推到星涟面前:“别光顾着吃肉了,不然净长膘,尝尝这个吧。”
  盒子做得像珠宝盒一样漂亮,这种糕点一份要价一两银子,一只盒子里只装着五个,可谓是精致又优雅。看来这店家深谙有钱人的心理,东西包装得越漂亮卖得越是昂贵越有人追捧。
  五个糕点颜色各异,捏成扁平的圆,呈半透明状,瞧着十分喜人。星涟吃了一个淡红色的,闻起来有玫瑰的味道,入口软糯,味道不是一味的甜腻,而是清甜中带着鲜果的微酸。每个糕点都散发着不同的花香,一直放在一只盒子里也没有相互串味。
  她吃了一个就觉得非常喜欢,于是剩下几个也进了她的肚子,桓肆看她爱吃,又买了几分准备带回去。
  两人用完午饭出了酒楼,逛街顺便消食。沿途热热闹闹的,顺路看了一会儿傀儡戏,又带星涟去看了这几年中虞京变化比较大的地方,最后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昔日的秦国公府附近。
  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姓氏,守门的也不再是她熟悉的家丁们了。她曾无数次从这里进进出出,但现在已经没资格再自由出入了,里面也再没有等她在外面玩累了回家的祖母。
  隔壁演武场的墙也拆了,荒草萋萋,成了任何人都可以进去的空地。一群小孩正在里面玩耍,嬉笑声远远传开。
  桓肆怕她触景伤情,担忧地看着她,星涟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默然抬脚继续往前走。
  “星涟,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亲人?你爹他们搬的地方好像不远,打听一下应该找得到。”桓肆跟在她身侧,问道。
  星涟又回头看了眼旧日的家,轻轻道:“不了,找他们做什么呢?”
  她在虞京的亲人只剩下父母和外祖一家人,父母各自为家,想必也不愿意她现在出现打乱他们的生活。而外祖一家从来都最看重从渊,这几年对她不闻不问的,大约也没有多喜欢她吧。
  不管去到哪家,她的存在都很尴尬,何必寄人篱下。所以在哥哥回来之前,她还不如暂住在宫里,至少桓肆还会因为之前的愧疚迁就她。
  为了让她心情好点,桓肆又陪她去了另一条街,这里有很多卖小孩子玩意儿的小贩。桓肆鼓动她用买东西来发泄心里的郁闷,于是她一路走一路撒钱,买了一大堆糖人布娃娃之类的东西。桓肆之前又把两个侍卫排了出去,没办法只好自己帮她拿。
  后来到了一个卖猫猫狗狗的地摊前,星涟摸遍了所有的小猫小狗,总算是被治愈了一些。她还想买条小狗,不过桓肆拒绝了,这些小动物来源不明,身上有可能带着病,若是贸然领回宫致人生病就不好了。
  星涟玩得尽兴了,他们回到中午吃饭的酒楼外,赵天信已经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就跑过来。
  “主上,我们一路跟着那伙人,发现他们果然不是去的马市,而是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赵天信抱拳回禀,“现在唐睢还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动向。”
  “弄清楚是什么人家了吗?”桓肆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给赵天信拿着,这下可算是发挥了带他们出来的用处。
  “问过附近的人家了,说是姓楚,好像以前是做过大官的,后来落魄了才搬到那里。”赵天信抱着高过脑袋的包裹,顿了顿,迟疑地说,“卑职觉得,有可能是从前的秦国公家。”
  桓肆看了看星涟,直觉那家就是楚文轩一家人,听赵天信说的,星涟自己也这么怀疑。
  “我们先过去看看吧。”桓肆犹豫了一下,怕到时候发现真是楚文轩有什么问题,对星涟说,“要不你进酒楼去等我们回来?”
  “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毕竟那是她的生父,他虽然无情,她也做不到一点也不关心他。
  把买来的所有东西放到马车上,三人共同前往赵天信说的地方。
  那是几里外的一座宅院,门口的两个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楚”字,宅子虽说远远比不上过去的国公府,但虞京房价贵,这在普通富人中已经算不错了。
  唐睢藏在旁边一户人家的房顶上,可以同时观察到楚府的前后门,他在这里蹲了半天,还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人来得多了,唐睢和赵天信监视着前门,桓肆和星涟则躲在墙转角后面看着后门。
  也是他们来得巧,没有等很久,小半刻钟后桓肆和星涟就看见后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看外面没有人,才把门全部打开。
  接着他们在酒楼上看到的那群马贩子一个接一个从门内出来,最后出来的人正是楚文轩。他外貌跟星涟记忆中的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只是两鬓已经斑白了,大概从高位跌落,带给他的打击也不小吧。
  他和那群人其中一个领头样的耳语了一会儿,便与他握了握手,互作告辞,然后又进去了。
  那群人也离开此地,他们转身过程中,星涟看到了那个头领的脸,蓦然睁大了眼睛,嘴里低呼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猜猜这个人是谁呢,答对的明天赠送小红包~
  第39章
  这群胡人个个人高马大, 领头人比他的同伴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的头发呈火红色,微微卷曲,长度超过肩膀一点, 五官深邃立体, 鼻子略微鹰钩,脸上有浅浅的胡茬,长得很是阳刚英俊。只是左眼下有一道寸长的刀疤,显得一点也不和善, 有些凶相。
  他的特点太鲜明,就算穿着邋遢破旧也难以掩饰其本色, 之前是距离远,他混在人群里泯然众人了。但现在相隔几丈, 星涟一眼就认出了, 他就是她在梦里和亲所嫁的“丈夫”,角戎国的四王子, 格瓦高力。虽然现实中并没有发生那样可怕的事,甚而现在桓肆桓律两兄弟的处境截然相反,但她本能的对他感到畏惧。
  “怎么了?”
  桓肆站在她身后,见星涟异常, 低声问道。
  “刚才和我爹说话那个人……好像是、好像是角戎人。”星涟脸色煞白。
  “你怎么知道的?”桓肆疑惑道, “西北境外诸国人种差不多都长那样,你怎么能断定他们就是角戎人?”
  星涟摇头:“我不确定他们全部是,但我知道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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